【现场】理想之所 —— 陈彧凡新作展
发起人:天花板  回复数:0   浏览数:1521   最后更新:2018/09/17 13:17:44 by 天花板
[楼主] 开平方根 2018-09-17 13:17:44

来源:纽约时报中文网  DAVID SEGAL


咸京我在韩国首尔自己的作品仓库,她展示了朝鲜无名工匠按照她的设计完成的刺绣作品。每幅作品都可能耗费工匠数千小时,而作品的整个制作要经历一个危险而复杂的过程。TIM FRANCO FOR THE NEW YORK TIMES


韩国首尔——1970年代,咸京我(Kyungah Ham)在这里长大的时候偶尔能发现朝鲜用氦气球送过来的传单。像同学一样,咸京我把传单交给学校,能得到一份奖励,因为在韩国与邻国细火慢炖的意识形态战争里出了小小的一份力。
2008年,咸京我又发现了一张朝鲜传单——这次是在她父母家的大门底下——它显得如此遥远,就像是从外星球飘来的。那时候她已是一名多媒体艺术家,早已不再相信过去学校里教的历史,她也知道了韩国以前也往国界那边撒自己的传单。这让她陷入思考:在已持续65年的地缘政治悲剧里那些她禁止接触的人,她能否与他们直接交流呢?
一场或许是艺术世界里最不寻常的、仍在进行中的合作,就此诞生了。十年来咸京我不断在电脑上设计出图案,打印出来后通过在俄罗斯或中国的中间人偷运进朝鲜。然后,一群与咸京我素未谋面的不具名工匠,受雇用精工细作的针脚把这些图案变成刺绣。通过贿赂和花招,这些作品被偷运回来。最终,它们会在画廊或艺术展览上展出和销售。
最宏伟的是一些描摹闪亮枝形吊灯的大尺幅作品,有些近12英尺宽、9英尺高,远看就像黑色背景下拍摄的照片。凑近看,细密的针脚就显现出来。枝形吊灯和背景都是一针一线精心绣制而成。
某种程度上,她的刺绣作品试图用艺术让1953年因战争被迫分别的人们重逢。作品结合了南方的优势(技术)与北方的优势(手艺),整个实现的过程危机四伏。

咸京我在作品仓库里查看一幅枝形吊灯的刺绣。有些作品的尺寸达到108平方英尺。TIM FRANCO FOR THE NEW YORK TIMES


许多艺术家都谈论冒险,但很少有人像咸京我这样真的冒险。国际制裁禁止与朝鲜这个隐秘王国进行贸易活动,因此至少从理论上讲,她可能因为这些作品的现金交易面临刑事起诉。

与她合作的那些工匠可能受到更严重的处罚。全世界最专制政权之下的这些居民,一旦被发现做这种工作,可能入狱或被处决。这些朝鲜人面对的危险带出艺术伦理的问题,有意也好无意也好,伦理问题成了咸京我艺术作品的一部分。

“说到京我的作品,物品与制作物品的过程很难分开,”伦敦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的策展人罗莎莉·金(Rosalie Kim)说,该博物馆于2016年购藏了咸京我的一件刺绣作品。“关键并不在于风险,而是风险凸显出半岛割裂的后果,以及要试图克服它所需的代价。”
咸京我像个情报组织头目一样小心地保护她用到的秘密关系网,不肯讨论在中间人、工匠以及打点关系上都要花费多少。但她并不隐藏她的艺术,也不隐瞒她的基本方法。她命名为“刺绣项目”的这些作品参加过伦敦、维也纳和新加坡的美术馆群展,每件作品旁边的标签都简要解释了它是怎样制作的。
“朝鲜手工刺绣,”一个标签上这样写道,“棉布面丝线,中间人,焦虑,审查,意识形态,木框,用时约2200小时/2人。”
初次见面的咸京我完全不像她把自己塑造成的那种角色。她会抢先承认她极不擅长应对压力,而压力现在是她生活里的固定成分。有一次她飞去见一位中间人,半路上胃病发作疼痛难忍晕倒了,飞机落地后她马上被送上下一趟回首尔的航班,然后住进了医院。

“你也孤单吗?”是咸京我名为“保护色短信系列”中的一件作品。它在首尔的一台电脑上构思成形,再由朝鲜的无名工匠变成丝绣。JOON HYUNG PARK


如果说她的神经脆弱,那她的其他部分却是钢铁造就。最近几个月在巴黎和首尔的采访中,她几乎对所有事情都有坚决而具体的要求。有一次在小饭馆吃晚餐,她拒绝了东道主建议的三张餐桌。(必须要说,她最后选的桌子确实比别的都好。)而对于本文,她几乎对所有方面都提出了要求,包括谁来给她拍照。
尽管天生内向,一旦她克服了本性里的羞怯,她的话就会滔滔不绝。
我们第一次见面,她一开始正准备讲述自己的人生和作品,“要是按部就班地讲,”她微笑着说,“那得花五个小时。”
咸京我解释说,作品中的大吊灯象征持续三年的朝鲜战争之后将朝鲜半岛沿三八线分开的各种外国势力。(这些势力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她说,这就是为什么画面里的吊灯要么正在坠落,要么已经掉到地上。)这条分界线很大程度上是外国人强加给半岛的;咸京我爱用一个词来描述这个事实:“荒谬”。
构思刺绣作品时,一部讲述朝鲜大型团体操的纪录片中的某个时刻启发了她。那是平壤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盛会,以精心编排的音乐、舞蹈和体操著称。团体操演员数以千计,每个人都在面前举起色板册,每一页上有不同的色块。这些色板以神乎其技的同步性翻动,组成一个巨大的人工广告牌,流畅地变换着标语和图像。
咸京我看到了一张男孩的脸从色板册下向外张望。
“他就像一幅数码图片里的一个像素,”她说。“我想把这个想法用到我那些枝形吊灯作品里。这些作品背后是技术高超的刺绣工人,你看不到他们,但他们一针又一针地让自己为世人铭记。”


咸京我的一件刺绣作品。这些作品装在黑色塑料袋里从朝鲜偷运回来,刚运到时散发着香烟的臭味。TIM FRANCO FOR THE NEW YORK TIMES


这些作品通常是叠好了装在黑色塑料袋里偷运回来,散发着香烟的臭味。她头一件事就是把作品挂起来散味。从设计稿送往朝鲜到刺绣从朝鲜运回,时间可能长达一年,她把这个过程比作站在山顶呼喊,12个月后听到自己声音的回响。
等待时咸京我并没闲着,刺绣作品只是她多彩事业中的一面。自1995年从纽约视觉艺术学院获得美术硕士学位以来,她已经创作过雕塑、摄影以及各种各样的装置作品。作品中一个反复出现的动机就是重点刻画权力滥用的方式,不知什么原因,令她焦虑的创作方法总是特别吸引她。
在2010年的一件装置《博物馆陈列》(Museum Display)当中,她把主题与实践结合了起来。长久以来她已厌烦了那些装满别国文化珍宝的西方博物馆——想想埃尔金大理石雕塑,原本是希腊帕特农神庙的一部分,却在大英博物馆里过了200年。咸京我机智又反讽地批判了这种传统,她从世界各地的博物馆偷走数百件日常物品,包括餐刀、餐盘、餐叉、盐瓶胡椒瓶,然后装进巨大的玻璃盒子,陈列在灯光下,郑重其事地给每一件物品加上标签,如同介绍一件掠夺来的艺术杰作。
一个标签是这么写的:“标牌,‘此门装有警报器’,10cm x 10cm,大英博物馆,2009年”。
另一个让她极有热情的事是与人建立联系,“刺绣项目”就是这种欲望的表达。在她为工匠们构思的第一批图案当中,有一些是风格化的文字,英韩双语。其中一幅很简单,就是两种语言的“对不起”。
“我想告诉那些工匠,‘我对这种境况很遗憾,’”她说。“‘为历史对我们做的这些事,我觉得遗憾。’”
后来她开始创作“保护色短信系列”,将隐约可见的短信文本融进水面浮油那种迷幻的色彩。这些短信并无秘密可言,其中一条是“用力微笑”,那是大型团体操当中给表演者的一个指示。一位画廊主劝说她雇用中国的刺绣工匠,那样快得多也更便利,她觉得自己被严重误解,就创造了一条新的短信:“你也孤单吗?”


大多数作品存放在咸京我的作品仓库里。吊灯下的文字写道:“也许,我暗中希望我们的关系破裂,”这句话出自一首韩国流行的歌曲,也表达出她对与朝鲜刺绣工匠这种合作的复杂感受。TIM FRANCO FOR THE NEW YORK TIMES


许多早期作品被朝鲜当局没收了,有的在运进去的时候,有的在运出来的时候。她经历过几个中间人,有一个只拿钱不办事,她渐渐找到方法与优秀的工匠合作,用暗语传达她对具体作品的赞赏。合作的成果是罕见的——一种制成品和观念本身一样引人入胜的观念艺术。
“你在巴塞尔艺术展上能买到很多美丽的作品,那儿也有很多聪明的概念策略,”罗格·比格尔(Roger Buergel)说,这位德国出生的策展人曾任2012年釜山双年展艺术总监,咸京我的作品参加了那次展览。“她用一种不寻常的方式统一了这两极。这些作品本身就很壮观。”
她过去接受过不少采访,但还是犹豫了好几个月是否接受《纽约时报》的采访。几周前她不再回答记者用短信发去的提问,说自己太疲劳。其中一个问题有关特朗普总统与金正恩六月在新加坡的会晤。与朝鲜的和解会改变她这个计划吗,会终结这个计划吗?
长久的沉默之后,几天前她发来一条短信说,如果朝鲜与韩国缔结兄弟关系,她的作品将在新的政治背景下得到解读,它们仍然会“活在历史中,”她写道。
如今在柏林的卡里耶-盖鲍尔画廊(Carlier Gebauer)和首尔的国际画廊(Kukje Gallery),她的这些作品以2.5万-30万美元的价格出售。但大多数作品存放在首尔郊外她的作品仓库。今年二月造访时,咸京我提议可以去仓库看看,就是一个大大的空房间而已,刺绣作品一幅幅整齐堆叠在地上。
咸京我信步仓库,满面春风。与这些大吊灯分别会让她心情矛盾,尤其当它们只是去挂在某些人家里的墙上。她更愿意把作品借给艺术展,或是卖给博物馆,因为那里的观众最有可能思考作品的奇特旅程,惊叹它们的精湛工艺。
“我不会告诉画廊我都有些什么,”她笑着说,“他们会卖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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