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马特·穆里肯一同回顾图像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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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陆小果 2018-08-11 11:29:15

来源:OCAT深圳馆


策展人/访谈人:方立华(以下简称F)

艺术家:杨圆圆(以下简称Y)


“在视线交错之处”展览现场图

OCAT深圳馆

2018


F:《在视线交错之处》标题中的“视线”,应该隐含的是多重视线和关系的交错,比如摄影师与被摄者对视、被摄者与镜头的对视、他者与照片的对视,等等,能否具体谈谈你的考虑?这些关系的交织是在一开始就被设想和构建的,还是跟随着叙事的发展慢慢的浮现?能否也谈谈这个项目的背景?


Y:在巴西南部城市阿雷格里港生活的几个月里,我开始搜集了与当地早期照相馆相关的零星片段。而《在视线交错之处》的故事背景也是以此展开的,在五个短篇故事中,我以真实人物为参照,虚构了五位曾在不同年代工作生活于此的摄影师,通过对多个角色个体经验的研究与描述,我意图在作品中探索摄影师、照片、城市、记忆、迁徙等多个元素在摄影史的进程中彼此间的关系。不过,在创作的最初阶段我并没有限定一个特定的目标与范围(就如同作品中的小说家R所体验的那样),许多细节都是伴随着叙事发展慢慢浮现的:有时,写下的细节会引发新的设想,有时则是激发旧念头的闪回。事物之间总是能被构建出意想不到的联系。过程应该如同曲径通幽的探险,尽管是作品的构建者,作者的写作体验本应是和读者一样充满惊喜与未知的。


F:小说人物总共是十位,在五位摄影师中,Y被设定为1989年出生于北京的自由摄影师,2015年在巴西居住四个月,这个角色与你自己的经历其实是一致的,是否代入的就是你自己?摄影师和小说家R是小说中的两个核心的角色,也是你在创作中的双重身份,相当于你把自己分离为这两个角色进行叙事。就像你把自己的工作方式比喻为仓鼠和蜘蛛一样,先塞满,然后消化,再是织网,它们似乎也对应着摄影师和小说家的工作特点,但是你又如何在小说中平衡和拿捏这两者的关系?


Y:相较于其他生在摄影史不同年代中的角色,Y在其中所代表的是一个生活在数码时代的摄影师、一个短暂停留在该城市的旅行者。这是一个显性的我的化身,实际上,1986年生于伦敦的作家则是隐性的我的化身(《在视线交错之处》的核心媒介为写作与摄影)。书中的五个摄影师角色设定均有真实原型为参照,但在小说中,所有的叙事情节都是虚构的。从某种程度而言,每个角色都有我的化身。想到帕慕克(Orhan Pamuk)在《天真的和感伤的小说家》里读者与他的问答:


读者:“帕慕克先生,请问书中主角的经历是否是您本人的经历?”

帕慕克:“是,也不是。”

“在视线交错之处”展览现场图(局部)—— “三个与‘异域的中国’有关的片段”章节

OCAT深圳馆

2018

在视线交错之处”展览现场图(局部) ——"T的相册"章节

OCAT深圳馆

2018


F:在《与案件本无关联的废墟却像是整个事件的肖像》中结尾谈到:“作为一名热衷于走路的小说家,R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与摄影师有着极为相似的工作方式:将自己置身于街头,搜集现实中本无关联的切片,在素材充足以后,再将这些零散的片段进行重组,这个过程就像是对世界既有的拼图版进行拆解,而后再重新设计一份新的拼图。不同的是,摄影师的工作是呈现拼图本身,而小说家的工作是试图在隐形的拼图之间绘制桥梁。”这段话是否也代表了你自己对于小说家和摄影师这两个角色的思考?作为一名将小说家和摄影师集于一身的艺术家,是否你的工作方法也兼具了这两者的特点(不只是呈现在《在视线交错之处》这件作品上,而是贯穿于你的整个艺术实践)?


Y:在早先一些作品中,我的摄影师的人格大于作者的人格。而在过去几年里,几乎所有的作品都以叙事为基础,我觉得自己一直在进行一种“图像写作”(visual writing),这种图文交织的storytelling被我呈现在不同的容器中——书、影像、表演或展览装置。我会持续这样的创作方式。新的作品会以影像为主要的“容器”。


《大连幻景:1-3章节的草稿》

展览现场(数字微喷摄影,多种文献,微喷背胶墙纸)

尺寸可变

2017

图片由艺术家提供


F:关于“图像写作”的方法,包括之前谈到的“图集”的创作方式,我觉得挺有意思的,很希望你能展开深入地谈谈,这种方法如何形成以及在具体的作品中是如何考虑的?“图集”的方法是否也受到了瓦尔堡(Aby Warburg)试图建构的“人类图像知识库”(《记忆女神图集》)的影响?通过图像的重新组织和关联,揭示出隐藏在图像背后的文化记忆和思想。


Y:似乎说到“图集”大家都会联想瓦尔堡,我也对瓦尔堡感兴趣,但同时我觉得以图像和文本作为元语言的创作形式太多样了,电影、戏剧、报纸新闻、甚至广告,都可以是很有启发性的。在纸面上的将图文结合写小说的一个很经典的案例是泽巴尔德(W.G. Sebald)。泽巴尔德生于德国,后移居英国,他常在写作中使用大量的照片。他的写作多与流亡的经验有关,笔下的人物大多是局外人、漫游者、背井离乡的游子,像他一样离开故土到异乡寻找新生活的人。而这也是我感兴趣的话题。其实我觉得我每天都在受到不同事物的启发,比如今天和人的对话,昨天在路上看到的招牌,前天读的书。一个电影一分钟的剪辑,一个人对一生的看法,一个人唱歌后的表情……其实每天我都在吸收新的养分,在做一个项目的过程中,这些对我长期思考的一些问题也造成了启发与影响。


F:想起一本书的名字“月亮的光是借来的”。


Y:好名字!艺术家的光也是借来的,是从世界上的万事万物借来的。似乎这一年大多数时间里没怎么看过其他的艺术创作,在想的都是在研究的历史。经历了这些历史的散落在天涯海角的人们对我影响比较多。


F:故事的背景被设定在18世纪以来的巴西阿雷格里港,是基于什么样的考虑?是否与巴西的摄影发展史有一定的关联性?你很强调你的艺术实践“以大量的历史调研为基础”展开,这样的理性的工作方法是如何形成的?


Y:在巴西阿雷格里港创作这样一个项目并不是我在前往该地之前的计划。生命中总有许多巧合,正如我之前所说,事物之间总能有着出其不意的联系。1824年,阿雷格里港的第一波移民潮开始出现,这与世界上第一张实体照片拍摄的年代几乎吻合,这是《在视线交错之处》的背景设定与叙事的开始。


我所有的实践都在思考历史与当下的关联:历史建构中的虚构与真实,历史叙事中的可见与不可见……而我愿意站在一个更长的时间轴上来反思当下,事实上,过去与当下从来没有一个清晰的区隔,前段时间一个我采访的人对我说:“The past is not dead, because the past is not even past yet…”(过去并没有逝去,因为过去从来没有真正过去。)


F:你有写日记的习惯吗?《三个与“异域的中国”有关的片段(摘录于Y的旅行日记)》是否和你在巴西的经历有一些关联,是否真的是摘录了你的一些旅行日记?《用“截取的方法”观看唯一在1880年以前拍摄于Arvoredo大街的照片》,这里提到的“截取”的观看方法,通过“截取”从中挖掘出“潜在的叙事线索”,是不是也是你的艺术实践的方式?


Y:我从2014年开始写日记,当时重看了洪尚秀的《北村方向》,柳导演对“小说”的老板娘说:“请做到以下三条——1.多认识好的人 2.喝酒不要喝醉 3.每天写日记,哪怕只是三两行。” 就这么偶然地开始写日记直到现在了。我的记性一直不好(写到这想一想,并不知道写日记对此究竟是有帮助还是危害,哈哈),的确有对少量日记片段的摘录。但在这里更多是需要日记写作中的线性时间标记来作为文本构架。我觉得摄影对我来说是一种便捷的获得现实世界“切片”的方式。


F:在你最初的设定和考虑中,并没有五位摄影师这么多的角色,最初构想的可能只是一两个摄影师,是什么样的考虑促使你设计了这么一张繁复的“网”?


Y:我感兴趣于在摄影史的不同阶段中,摄影师、被摄影者、城市等多个元素之间的关联。从19世纪初人们对相机感到畏惧,到彩色摄影快照的普及,到数码时代的图像海洋……所设定的五个摄影师均生活在摄影史的不同阶段。另一方面,所有角色在阿雷格里港的移民史中也处于不同的阶段,所有角色都有在两个以上国家生活的体验,都有迁徙的轨迹。但实际上,两位最早期的摄影师并没有以第一人称的方式“出现”,他们的故事更多是从侧面被讲述,比如从同样作为摄影师的后裔的视角,或是拍的照片在百年后被研究者找到……五个短篇都与个体经验紧密相关,在当时,我并没有自信站在一个生于19世纪初的人的视角来进行第一人称的写作。

“在视线交错之处”展览现场图(局部)—— “摄影师与陌生人”章节

OCAT深圳馆

2018

《两个摄影师的对话:V的梦》

150×100cm

收藏级数字微喷,三明治装裱

图片由艺术家提供

《与案件本无关联的废墟却像是整个事件的肖像》

140×100cm

收藏级数字微喷

2016

图片由艺术家提供


F:你把《在视线交错之处》的呈现视为“空间之书”,这样的构想是否和你编摄影书《在克拉科夫的十日》的经历和想法有关?


Y:如刚才所说,几乎我所有的作品都以叙事为基础,我使用图像与文本两种“元语言”来进行创作,面对大量的素材,editing(剪辑、编辑)的过程可以说是最主要的创作。编辑《在克拉科夫的十日》书的过程对我而言如同编辑一部“纸上电影”,而《在视线交错之处》的呈现如同一本观众可以徘徊其中的、具有多个线性线索的“空间之书“。

《在克拉科夫的十日》,艺术家书

2014

图片由艺术家提供


F:你也提到高中时尝试写过一篇长篇小说,当时为什么想到写小说?为什么时隔这么长时间,才想起重新捡起小说的方式进行创作?


Y:哈哈那个时候才上高一,小说中的所有角色相遇在一个旅店,主角包括旅店的老板与形形色色的旅客。如今再回想,似乎相似的故事构架依旧不断闪回在我不同的作品里——同一空间中不同时间的不同角色。我觉得我在过去几年里创作的项目之间都有许多关联,尽管发生以世界上不同的地点为背景展开(比如波兰的克拉科夫,巴西阿雷格里港,中国大连,从美国到古巴的中国城),然而,它们均与20世纪历史有关,也许它们共同汇聚成一件庞大的作品。也许就像博尔赫斯说的,创作者一生可能都是在不断重复同一个作品。



《大连幻景:1-3章节》

单通道录像(表演录制)

41分9秒

2017

图片由艺术家提供


F:能否谈谈你是如何形成以小说和视觉相结合的艺术实践?你觉得小说与视觉之间是什么样的关系?这样的创作方式是否和你同时作为一位写作者和编辑的身份有关?是否你从小就比较喜欢文学作品,有哪些作家和作品对你产生了具体的影响?


Y:似乎都在前面的问题里回答了。我从小就喜欢电影和文学,希望能作为一个“讲故事的人”(storyteller)。一些年前最喜欢的导演和作家包括吉姆·贾木许(Jim Jarmusch)、泽巴尔德、法洛基(Harun Farocki)、波拉尼奥(Roberto Bolaño)、约翰·伯格(John Berger)、保罗·奥斯特(Paul Auster)……(写到这里我意识到过去两年里读过的书很少了,似乎在读的总是和当下创作的作品相关的。我需要读更多作家的书,时间似乎总是不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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