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评 | 在佩克汉多层停车天台上演的艺术活动
发起人:babyqueen  回复数:0   浏览数:1058   最后更新:2018/08/06 20:31:52 by babyqueen
[楼主] 蜡笔头 2018-08-06 20:31:52

来源:OCAT深圳馆


策展人/访谈人:宫林林(以下简称G)

艺术家:史镇豪(以下简称S)


G:虽然很早就知道你在写东西,但是还从没问过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写作的呢?


S:说不清了,一直以来都有写日记的习惯。以前在网上写,大都设置为“仅自己可见的”,这样还不够,还要再设置为“不允许回应的”,怕是哪天被盗号了,看到陌生人的留言会糟心。现在手机变得更方便了,就记在手机备忘录里,上传备份。记一些突然冒出来的想法或句子,一些日常观察,更多是写些排忧解难的自我嘲讽。


我想,真正开始思考写作,是2016年在《冯火》上写连载的时候。我开始尝试通过栏目“视研社”的写作去与外部世界发生关系,而不再于日记中跟影子谈话。这时,以前积攒的那些文字碎片就变成了一个原始资料库,把归类的碎纸片整理到文件夹里,再想想怎么把故事讲给别人听。


G:“视研社”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从字面来看像是做视觉研究的。


S:视研社这个名字源于一部日本动漫《现视研》。


《现视研》描述的是一个大学社团中的日常生活与人际关系,“现视研”是“现代视觉文化研究会”的简称,名义上它是一个以研究综合性现代视觉文化为宗旨的大学社团,实际却是一个御宅族的二次元——ACGN(Animation、Comic、Game、Novel)亚文化同好会,其中对“御宅族”的多样化描写非S常贴近现实生活。


视研社的写作是关于图像的。日常生活被大量的图像包围,广告、影视、网络视频,我对这些图像背后所隐藏的东西感兴趣,尝试通过写作去寻找其中的关系。

视研社

2016—2017

图片由艺术家提供


G:你的“视研社”想要模拟一种集体写作行为,还是一人分饰多角?


S:这大概与动漫《现视研》有关,动漫所描写的那个大学社团带给我充满画面的想象。假如动漫中的那些角色都会写文章,认真地做“现代视觉文化研究”,那么他们的社刊会是怎样的?这是最初的写作冲动,我尝试把自己代入并赋予人物性格,想象属于他们各自的文本。


说来惭愧。在原初的设想中,当“视研社”的文本积累到一定程度后,将会尝试与对此题目感兴趣的写作者交流,并邀请他们一起参与。文本可能会变成联结的工具,或作为一份交流的诚意。想象着,面对可能会形成的共同写作,自己也许能尝一把当编辑的滋味,也可能会形成真正的“视研社”。只是工作的进度太慢,那个设想似乎遥遥无期。


G:你每次连载的文字都是以漫画中的某一个人物的视角在写吗?


S:动漫《现视研》刺激了我去构想一个研究现代视觉文化的社团,并想象参与其中的社员,他们各自的性格、感兴趣的问题、写作的风格,社员间相互的关系,遇到事情的反应等等。这些角色与漫画关系不大,他们更多与我所面对的现实生活有关。的确,很多时候这些角色是作为我的分身,代用一些基本的人物设定,尝试通过代入他们去回应我现实生活中遇到的问题。这些问题源于日常经验中的图像,例如为什么巧克力广告的主角总是女性,为什么太宰治会成为日本流行文化中的符号等。同时也试着通过对不同问题的回应,反过来完成对角色的虚构,让他们慢慢与我拉开距离。


这方面的工作都被我藏了起来,文章都以第一人称写作,仅通过文章末端不同的署名来留下线索。就像是一个游戏,试想着能不能通过不同署名的文章相互间的对比,来完成人物的虚构。


G:写得久了之后,会觉得自己的写作越来越有技巧吗?


S:完全没有。


我面对文字时很谨慎,比不上在面对空间或图像时那么果断。写作是困难的,时常卡壳且控制不好节奏。虽然感觉是比以前有了些许进步,但依然感觉未能触及关于写作的核心。也许根本没有所谓的核心,也许是我的心思还没有完全摆在这里。必须诚实的是,我把写作理解为一种实验,文字是最轻便且有效的实验工具。我感兴趣的是,通过文字能自由地切换世界、跳转时空,例如从一段关于历史的叙述切换到童话世界的描写,从眼前的一段路人对话穿越到地球的另一个角落,能在时空中随意快进或倒退,也能把一个时刻固定并无限延长。使用文字能迅速完成虚构,或对现实的描绘,再者能模仿前人的文章,尝试新的写作方式,在这些过程中的思维跳跃总能让我获得快感。


G:图像/视觉的方式不能做到这种快速的进退和切换?


S:当然是可以的,在图像/视觉中同样充满自由。只是对于我个人而言,相比图像/视觉,我往往会更主动地选择文字,对其有种说不出缘由的信任。可能是通过文字能更快地响应一个想法,或者启动一些工作,例如为将要拍摄的影像写份剧本,就算影像没拍成,手上捏着一份剧本,多少也有点安全感。也可能是工作积累下来的惯性,对写作产生了依赖。


我总觉得相比眼睛看到的图像,也许通过文本在脑子里面形成的图像更有趣。设想着能否把这两种图像都作为交流的通道,形成一种更为立体的、打开方式更丰富的状态。

金融业采访

2015—2016

图片由艺术家提供

金融业采访

2015—2016

图片由艺术家提供


G:你认为你写作的是小说吗(我印象里很多是日记体小说)?或者你是怎么定义小说的?


S:上文所述,我把写作理解为实验的过程,作为艺术创作的一部分,文本最终会以小说的形式呈现。我翻阅了之前的文本,才察觉大部分如你所说,都以日记体小说的形式完成,这是我未曾意识到的。


可能是出于习惯,这样的方式写起来特别顺手,也许是出于述说或交流的欲望,总想把自己想到的事情跟别人谈谈。也可能是别的原因,无所谓的实验,艺术也好小说也罢,都是我千方百计地想赋予写作意义,为这个动作找一个合理的原由。写作或艺术创作,都不是维系生命的必要行为,不像捕猎、耕作或上班赚钱那般,为了存活而非干不可。我想,这并不是一件多么崇高或有价值的事情,仅仅是为了不让自己疯掉,为了得到一点点的存在感,慰藉精神的崩塌,或是为脑内满溢的无以名状找一个细小的出口,跟流泪一样。


这可能就是“日记体”的成因,我试着从这个方向去理解小说。小说是非常直接且实在的东西,即使其中充满虚构与技巧,编辑或译者的协作,但它是两个真实存在的人(作者与读者)之间的纽带。作者通过文字固定了观察与思考,读者翻开小说就能把封存其中的世界重现。也许所有与表达相关的事物都是如此。想起以前朋友间的打趣,把绘画比喻成一种裸奔,直观地呈现了作者的状态、趣味与想法。但我总觉得,阅读图像是需要技巧的,或该说比起阅读小说要复杂得多,相比绘画或图像,小说像是一场面对面的交谈。


G: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看法,因为在人类的历史上,图像是先于文字存在的,早期的宗教艺术用图像教化不识字的人,现在大家更是生活在无边无际的图像之中。你却觉得阅读图像比文字更难。


S:大概正因为这样想,才让我有写“视研社”的欲望。在我看来,对图像的阅读在潜意识中完成,电光火石般地勾连自身经验形成感知。日常生活中充斥着海量的图像,精准投放的广告、短促刺激的网络视频,这些由图像所构筑的虚幻空间已然成为现实的一部分,潜藏着符号组成的编码。当今图像的复杂性与数量,远超以往人类文明中的任何时期。依附着大数据的图像,让我感到害怕且无法回避。愈发觉得对图像的阅读充满困难,陷阱无数,难以厘清其背后复杂的符号与企图。我觉得现今阅读图像的困难,正因为其变得越来越不假思索且似曾相识,反倒是阅读文字时的缓慢给予我一定的反应时间,就算是被牵着鼻子走,也能稍微折腾一下。


G:你的写作与图像创作,很受日本漫画的影响吗?漫画在你过去的阅读经验中占有很大的比重吗?


S:漫画在我的阅读经验中占据了非常大的比重。小时候看香港电视台播放的日本动画,中学时在课堂偷看漫画,一直到现在,看漫画已经变成了十几年的习惯。它是我视觉经验的源头,对我的影响已经内化到身体里面去了。


在我看来,小说与漫画有着相似的气质,例如能自由地切换世界、跳转时空。绘画和文字都是直接、轻便且有效的表达工具。我试图把文本理解为图像与行动的母本,就像是一场想法的预演,通过图像与行动在现实中做测试,然后返回文本,如此循环反复。这是自我设定的工作路径,更多是一种尝试自我激发的方法。然而在这些过程中有些问题反复萦绕,假如文本能有效地完成叙事或观念的表述,那么图像的工作与面对的问题是什么?假如图像能有效地完成感性认知的塑造,那么文本的工作与面对问题是什么?简单地说,既然想说的话都在文本里了,为什么还要在展厅里做一座多余的雕塑,或物化成一部重复的影像,图像与视觉不可替代的工作在哪里?反之亦然。我想在对比这两套语言系统的过程中,找到其各自最本质的东西。


G:那么你为什么会选择读美院,还选则了油画专业?当然,后来你在第五工作室,这是鼓励各种当代艺术形式的一个难得的实验场,这段经历对你的影响大吗?


S:我想,如果当初不读美术,应该会去读文学,曾经在这两个选项中徘徊。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笃定要去读油画系了,大概是因为我非常敬仰当时的绘画老师吧。他是一位非常传统的画家,我跟着他学习绘画很多年。当得知我填报的志愿是油画系时,他非常生气,打电话跟我妈说,他当了一辈子画家,非常明白其中的痛苦与不甘,不想我受苦,想让我改报动画系,因为动漫业未来有前景。记得大一那年暑假回家探望老师时,他再三叮嘱我毕业后一定要去考教育系的研究生,做艺术是没有出路的。结果当他知道我大二选报第五工作室时,更是火上浇油非常的生气,责骂我为什么不好好学绘画。两年前,偶然与当年画室的师姐谈起老师的近况,师姐说老师最近在筹划举办一个师生展,就算做当代艺术也没关系,录像也好,装置也罢,这些年出去的学生都把作品带回来展示一下。我当时心里就嘀咕着,要是让老人家知道我现在写小说,应该会气得拿起画框砸我吧。


第五工作室的经历对我来说非常重要,黄小鹏作为老师,更像一位作为朋友的前辈,从他的身上能感受到艺术家应有的状态与态度,这比言语的教学更真切,是一种来自身体的气息的渗透。重要的是由第五工作室所串联起来的氛围,本地的、香港的、国外的,它让我看到一群有同样志趣的人是如何开展工作的。


G:有没有什么人/事/作品对你的写作实践影响特别大?


S:村上春树的小说对我影响很大,起初是跟风阅读,结果演变成一发不可收拾,特别是《且听风吟》、《奇鸟行状录》、《村上朝日堂系列》。记忆最深的是《且听风吟》的其中一页,村上春树省略了对一件T恤的描写,直接画了一副T恤样式的图画。虽然画得很简略笨拙,但它让我意识到原来文本与图像之间存在着有趣且复杂的关系。也许因为是这一幕在阅读小说的过程中毫无征兆的出现,简单的图画太亲切且干净利索,这甚至比约瑟夫·科苏斯的《一把和三把椅子》来得更触动。


但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村上春树,对我影响最大的那就必定是苏菲·卡尔的所有作品了。


G:也是因为苏菲·卡尔将文字与图像的结合吗?还是她的“极端”创作方式——跟踪、偷拍、当脱衣舞娘等等?


S:这两个方面因素都有。我喜欢她的创作总能以一种游戏的形式开启,冒险的,挑引的,充满人情味的。


G:你的创作也经常以游戏的形式开启吗?至少在我看来,你经常有一个非常具体的、跟日常生活密切相关的出发点,但是这个具体的事情又很像在玩,比如开旅馆。


S:的确是这样。我觉得日常中有很多看不见的时刻,它们需要转换观察的角度和新的打开方式。时常会为自己的工作想象一个情景,或者设定一些游戏规则,尝试代入其中去考虑问题,为行动提供明确的方向。例如假想即将迎来战争或大灾难,开始寻找家附近的人防设施;抱着对做生意的好奇,试着去运营一家旅馆。我几乎所有的想法都源于日常观察,尝试在其中做一些戏剧化的测试。这不是迷恋并神化日常,也不是高举唯有行动才有发言权,仅是出于对事物的好奇,期待着能否以真切的行动去回应。


我讨厌那些猎奇的、强势的、居高临下的介入方式,把他人放置在被观看的位置。艺术家没有自以为是的特权;给予自己行动的边界,在现实中自然地产生关系是我所期待的。好比说,此刻坐下一起聊天的我,只是你投宿时偶遇的旅馆老板,而不是突然空降只为搜刮抢夺的艺术家。很难说这样的方式就能达到我理想中的平等,但站在彼此对等的关系里发生交流,也许能少一丝冒昧的打搅。行动不是唯一,我期待的是真诚的行动。

旅馆项目

2015

图片由艺术家提供


G:你前面提到“联结”,其实从《冯火》、“视研社”这些项目能看出你很在意联合、共同工作,这是你的焦虑?困惑?是我们面对当代现实的一种需要?


S:这是由近几年的工作所积累下来的想法,我认为艺术是一种自由平等的社会协作,关于对未来的想象。


在早前的旅馆项目或做采访的过程中,我反复地体察到人与人之间微妙的关系和每一个独立个体思想的魅力,这让我为艺术家不经推敲的自以为是感到羞愧。每一个个体都充满可能性,在那些交谈的过程中,他们所表达的对未来的不同想象,让我充满兴趣。在万物互联的背景下,人与人之间的协作变得无比重要。观看世界的方式已经发生了变化,艺术家的工作方式也应随之而改变,不再是一件孤立作品的制作者。


我尝试把艺术理解为诸多社会协作中的一种。想象着其中的形态,如何进行开放的多维度的协作,能否把创作放置在更广阔的社会关系中去发生联系。所谈论的联结或协作,指向一个松散集体中独立个体之间的联系。曾有一个理想化的想象,不同领域的工作者共同组建一个行动网络,以独立的个体为基础,在其中自由地有机组合开展工作,共同感知。就如由点与点的联结组成的网状结构,彼此传递共振。


这是我近年不断思索和尝试的事情,大都反应在《冯火》的工作中。《冯火月刊》诞生于2013年3月,冯伟敬是杂志出品人和主编,朱建林负责杂志的广告和推广,BUBU负责印刷及外联,欧飞鸿是冯火的劳务派遣,史镇豪是冯火的形象大使。它以“大众读物”的姿态,收集身边年轻艺术家的创作。冯火做了很多关于共同工作的测试,例如每个月循例的一起装订印刷物,一起拍电影,一起绘画,组建冯火乐队等等。共同工作不是我们的目的,而是多年来持续交流与工作所形成的结果。


我把与“冯火”的关系理解为一种“陪伴”。陪伴是相互的,作为日常生活的朋友,作为共同工作的伙伴,他们是我相知多年的老友。这些由时间所积累出来的默契与共识,是建立在稠密的交流与工作的基础上。我信任冯火,不只在他们,而在于被冯火的工作结构所牵引的可能性,是一种关于想象未来的行动逻辑。所说的陪伴,不是指被虚幻集体的同化,而是指向独立个体间的联系,在于各自对这些行动逻辑自我的测试与内化。

《冯火月刊》装订过程

图片由艺术家提供


G:再来谈谈你这次创作的《情人》,这个计划是怎么诞生的?是由你前面的工作引出的,还是全新的尝试?


S:我喜欢出门散步,特别是夜深人静时的街区,可以不用在意旁人的眼光伫立观察。偶尔会发现一些平日里被我忽略的关于这个城市的细节,这些细节关于当下,勾连着历史,比如为亚运而复建被填埋的荔枝湾,后面是被遗忘的柔济医院旧址。眼前这些景物的背后重叠着历史的皱褶,总会给予我穿越时空的幻觉,就像抽取查阅着幻灯机转盘上的底片。因为好奇而开始查阅相关的资料文献,偶然间我发现了一位人物,尚未被官方证实的胡志明在广州的妻子——曾雪明,这位女士的过往串起了一段我感兴趣的历史——1924至1927年的广州,同时对这个女性形象的想象让我联想起我的妈妈——这是我一直尝试为之写作却无从落笔的题目。


“情人”是以往工作的延伸,我尝试去寻找这两位处于不同历史时期的女性形象,并借此反观自身。其中也有一些新的尝试,比如该怎样把资料文献转化为装置或图像,这是我之前没有试验过的工作。

《情人》

2018

视频截图


G: 在我们之前的聊天中,你说起过你的外公和妈妈早年在广州的经历让你有了“胡志明的情人”的相关联想,这让我想到有一次你来上海做展览时,你说想要重走你爷爷的长征路线。你的个人史、家庭史对你的创作影响大吗?


S: 广州是省城的缘故,家中长辈的青年时期都绕不开这里,读书或工作,短暂停留然后返回家乡。小时候偶尔会听他们谈论起在广州的经历,所以我自小就对这里充满好奇与想象。大概家庭对人的影响是难以抹去的,总会在每个人的脑子里留下些什么,无论是好是坏,日后对这些东西的反抗或继承。在以往的创作里我没有直接谈及家庭,或只是作为借口一带而过,直到2015年做“旅馆”项目时,才促使我想去谈论家庭。当时我抱着对做生意的好奇参与了朋友的创业,合伙在广州开了一家旅馆,设想着以此作为一种田野的方法,尝试观察并参与到地方的生态链中,幻想着兴许还会有一点点投资回报。可惜旅馆短命夭折,当初的很多设想也不了了之,随后的工作也发生了转变。反倒是因为生意失败的缘故增添了很多跟妈交谈的机会,她出于对我的担忧,谈论起自己早年读书和工作的经历,以及一些对人生的看法。很多不曾了解的往事和以往一直无心装载的句子,突然让我感受到子辈与父辈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置身其中,糅杂太多难以言说的情绪。说不清楚,也许是我在潜意识里想通过些什么办法来跨过些什么,或述说些什么。这两年来我总想完成一篇关于妈妈的文本,却始终不知从何落笔。


我没有考虑过个人的经验和家庭的影响对我的创作意味着什么,我想,这只是事情滚动发展的结果。写《情人》是为了解决“旅馆”的困顿,做“旅馆”是为了实现早前写“国王故事”时的一些设想。事情的变化总在不经意间偏离原初的种种预设,把我带到意想不到的地方,新的关系被卷入,积压的困惑被暴露,成为了我眼前必须面对的问题。也许个人和家庭、经验和创作、一件事情和一件作品,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一个莫比乌斯环,我身在其中,被相互推着往前走。


G:为了创作《情人》,你特地去越南旅行了一趟。这次旅行中有什么令你震撼的事或物,使你改变了对作品最初的设想吗?


S:这趟旅行的目的比较明确,围绕当地的博物馆浏览相关的资料文献,例如胡志明博物馆,南、北越妇女博物馆等等。对行走的路线作了一些设定,比如从广西坐汽车过境,猜想着胡志明及早期越南革命者偷渡至广西并建立秘密联系站时的情景;根据杜拉斯小说中的描述,在西贡的唐人街游走,等等。


其中让我感到惊奇的是,在胡志明博物馆内的一处偏厅,与其他陈列资料文献的展厅不同,这里光线昏暗,就像是被人有意关闭了灯光,导览员都绕开这里,忽略不谈。这个展厅以国际主义为题,猜想胡志明在世界各地游历的过程中,他眼睛所看到的图像。空间内,由灯箱组成的图片墙展示着早年欧美的城市风光、工业机械及著名科学家的照片,其中还包括超现实主义的绘画、弗里达的画像。在空间的另一侧,复制了塔特林的《第三国际纪念塔》,毕加索的《格尔尼卡》被制作成浮雕悬挂在墙上,墙面上还绘制了封塔纳的极少主义绘画。在空间另一侧的灯箱墙上,还展示着沃霍尔的《玛丽莲·梦露》。我突然有种一言难尽的感觉,这似曾相识的观感和讨论方式,要是替换作当下任意一间美术馆也见怪不怪。这些乱入的画面刺激了我的想法,改变了原初的空间方案。

胡志明博物馆

图片由艺术家提供


G:对于写作计划有影响吗?


S:旅途中遇到一件事情,让我明确了文本的结构。在河内飞往胡志明市的班机上,坐在我旁边的一位阿姨不时地小声哭泣。她是越南人,相貌朴实,大概四十多岁,途中她一直把手机握在手上,偶尔会打开看看时间或翻阅信息。在空乘宣布即将在30分钟后降落于胡志明市时,我终于在天空上看到了胡志明市的全貌,在蜿蜒曲折的西贡河边,一栋栋低矮的白色房子在热带强烈的日照下闪烁,就像沙滩上的沙砾。身旁的阿姨开始忍不住哭出声来,但很快就克制地止住了,只是默默地在擦眼泪。我想转过身去安慰几句,但仔细想想,我不懂越南语,冒然的询问只怕是不礼貌的打搅。这时我的余光瞥见了她的手机,屏幕中是一位老婆婆的照片,年纪约70岁左右。阿姨不停地用手指在屏幕上放大缩小地观看,然后拨向下一张,似乎在寻找手机里存储的所有关于这位老婆婆的照片。


这个情景让我很触动,脑子里充满了回忆与联想。我想以此作为文本的开头,以这个情景为基础展开故事,用插叙和倒叙的方式完成一篇旅行笔记。


G:这次的作品,文本和视觉之间的关系,你有怎样的设计?


S:我想在展览的现场虚构一个博物馆的空间。空间分为两个部分,外墙与室内,其中模仿博物馆中资料文献与文字说明之间的关系展开叙述,视觉与文本互为延伸。两者同时作用,组成一个观众可以参与的空间情景。


G:我们之前曾经把你坚持的日常写作实践比喻成长跑,你觉得这个比喻现在依然适用吗?


S:依然适用吧。也许很多事情都是这样,没有什么是一蹴而就的,只能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说实话,也算不上坚持,更多是断断续续的写作练习。就像是一个习惯动作,偶尔会写点什么,或想想关于写作的事情。如果把日常观察比喻成散步,制作展览比喻成短跑冲刺,的确,写作就像是一场长跑。会期待到达终点时的成就感,但沿途的风景比终点有趣,终点在哪似乎都不太重要,不过是想知道自己到底能跑多远。能跑多远似乎也不太重要,就算是同样的风景,也会因每次终点的远近而有所不同。无论沿途风景如何变幻,似乎仍不是最重要的,说到底这不过是一件自己跟自己的事情,没有非看不可的风景,也没有必须完成的终点。对我而言,写作实践就是一个观照世界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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