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根本无法概括这些艺术家的穷
发起人:wangxiaoer97  回复数:0   浏览数:2236   最后更新:2018/06/30 21:06:37 by wangxiaoer97
[楼主] 愣头青 2018-06-30 21:06:37

来源:VICE  晏少少


火人节这个名字已经火了好几年。“荒芜的沙漠、熊熊燃烧的火人、刺激的派对、穿着暴露的参与者…” 每年8月底至9月初,来自世界各地的艺术家、嬉皮士、雅皮士涌入美国内华达州黑石沙漠,为期八天的时间,这里将会出现各种各样反常规、非主流 的艺术创造和另类生活。

当这种反传统的活动逐渐和 “酷” 画上等号,火人节脱离了 “反商业化” 的初衷,成为了让硅谷精英 “镀金” 的场所。硅谷精英们支付高价雇人去为他们搭帐篷、烹饪、打扫卫生,而他们要做的,无非是把沙漠里的见闻作为鸡尾酒会上的谈资 —— 这一切都让我对黑岩的火人节失望透顶。

我印象中的火人节是以达达主义为根基,推崇纯粹的自我表达和艺术创造、是乌托邦式的社会实验、是无条件的信任、不求回报的人际交往。我也不相信 “这是一场改变生命的旅程”,毕竟一切被主流承认的亚文化都被盲目顺从的大众传丢了它的反叛内核。

2016年,VICE 曾有过一篇写给中国游客的火人节指南图片来源

直到两年前,来自南非的朋友对我说,“你该来南非的 Afrikaburn,我去过几次,规模不大,但它是 ‘真’ 的。”

原来除了在内华达州的黑岩沙漠,世界上还有几十个地区级火人节,主要集中在北美,其他各大洲也有分布。于是去年十二月,我决定在 Afrikaburn 的官网上买票。注册前,被要求回答三个问题:什么是临时自治区?自杀俱乐部你听说过吗?以下哪一条才是我们的原则?我翻了翻去年的活动手册,像准备考试一样把 Burning Man 的十大原则烂熟于胸:极度包容、给予、反商品化、自力更生、尽兴地自我表达、社群努力、公民责任、不留痕迹、参与、直接经验,再加上 Afrikaburn 自己的一条 “each one teach one(知识共享)—— 后来,我在沙漠里亲身验证了记忆中的每一条原则。不过,这里也不是完美的自由之地,一旦出现类似于 “硅谷精英” 的游客,一切就变了味。

差不多一千块人民币的门票并不是付给工作人员的,而是用来购买公用物资,如厕所、灯、路牌等等。志愿者们会提前一个月或数日不等,先行到沙漠里,搭建为所有参与者使用的基础设施,也会在活动结束留在那里,拆除他们搭建的所有东西,清除一切人为痕迹。

今年的 logo

从澳大利亚赶来的两个朋友在开普敦加入了我和浮刻,四个人租了两辆 VW T3 小号房车,车里有冰箱、炉灶、沙发床和足够的储存空间,车顶有太阳能板可以为电子设备充电。我们要准备这一周需要的所有用品,包括水 —— 因为除了冰块以外,沙漠里不存在金钱交易。而开普敦缺水已经严重到了所有的公厕里的水龙头都没有水、只能用酒精免洗洗手液的地步。

Afrikaburn 所在的坦夸卡鲁距离开普敦大概有三百公里,通往沙漠的最后一百公里只有一条臭名昭著的土路 R355。租车老板自己也是个 “burner”,他提醒我们说 “这条路可是吃轮胎当早饭的,别看只有一百多公里,但路况极差,做好开三四个小时的准备吧。”

开了五十多公里后来到了柏油公路的尽头,前方尘土漫天。接下来的四个小时中一路颠簸,车变成了一个大型振动器,没多久左前胎应景地爆掉。我们停在路边换轮胎,很多车路过我们都会减速,并询问我们需不需要帮助,我们竖起大拇指表示我们自己能搞定,当然这些好心人都是前往沙漠的 burners,帮助有困难的人是必修项。

图片由作者提供

换了轮胎后我们不敢掉以轻心,终于磨磨蹭蹭地在日落之前到了坦夸。“欢迎回家!” 指挥车流的志愿者蹦蹦跳跳地敲开我们的车窗,用夸张地语调说道。等我们办好了入住手续,正式挺进 “坦夸镇” 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想找到个够宽敞位置不容易。逮了个空位先停下来,撬开瓶冰凉的啤酒抚平被风沙吹干的心情,顺便跟邻居妹子碰了个杯。

接下来几天的见闻确实跟媒体中常见的火人节描述一致:充满想象力的大型艺术装置、美到窒息的落日、五彩缤纷且通宵舞动的貌美人群、火人燃烧的(某些裸体)狂欢和教堂燃烧时的集体静默、免费提供的茶水和披萨等等。所有的车子都停在规定的露营区里,镇子里的路面上只允许形态各异的 “改装车” 通行。每个人都笑颜以对,跟谁都可以聊上两句。


艺术装置

沙漠里的天气不容小觑,第一个早上醒来后,我们套上了装备 —— 主要是防尘眼镜,向镇中心溜达。早上十点多没什么别的精神药物比咖啡更加适合,第一站便是一家自助咖啡厅,大家各自从架子上取杯子,然后倒咖啡或茶,现场秩序井然、有条不紊。

没带自行车来是最大的错误。因为在风沙中无休止地步行真的的是不太行。绕镇一周后我们回到了大本营,含了印着小佛像的纸片,决定再出去走走。

外星人咖啡馆

自行车停放点

在一个船型建筑旁边的棚子里,一群人用各种非洲乐器演奏。我走了进去,先是跟着跳了一会,后来坐得挺整齐的那拨人走了,我才看明白:这是个工作坊,谁进来都能跟着学,于是我拿起旁边的一个非洲鼓,加入了他们的节奏。酋长模样的大叔用赞许的目光看着我,每个人都陶醉在喜悦的节奏中。曲毕,酋长走过来说,“你真棒,谢谢你加入我们!” 我拥抱了他说,“也谢谢你,酋长!” 接下来的几天里,这个舞台在我的地图上变成了 “我的老家”,那份归属感激烈而自发、难以形容。

回老家

又一个早上,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走进我们的营地,“我做了很多饼,一起来吃吧!” 这位生活在约翰里斯堡的荷兰水利专家来之前在家花了四个小时煎了几十张饼带来跟人分享。邻居八岁的小男孩凑了过来,他梳着脏辫,穿着一件上面写着 “芸術家” 白色 Tee。

“你知道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吗?”

他摇摇头。

“这是日语艺术家的意思。”

我随手甩给他一张涂满了巧克力酱的饼,“给你的,小艺术家。” 他开心地说了声谢谢,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晚上他的父母回来,小男孩已经睡下,我们坐在月光下喝酒。他们是典型的嬉皮,妈妈是挪威人,来了南非很喜欢就留下了,在某个沿海小城经营一家旅馆,每年带孩子来这里感受世界的善意。“我也不确定他会不会喜欢我们的生活方式,每个孩子都看不上他们的父母不是吗?他也许长大了就想过最正常的生活,想当律师也说不定。这里看到的事情,他也有很多不明白,但是他会问,我们会给他解释,并不回避。”

最后一晚,我们在营地里闲聊,放着 Tom Waits 的音乐,这时候一个打扮成杰克船长模样的人走了进来,问我们说,这是谁的音乐,简直太棒了。他自称是尼克,乐队叫做 Duke of Note,但这次只有他一个人来,他主动提出要为我们献上一曲,我们当然不能拒绝,他消失了两分钟取来乐器 —— 吉他、单踩鼓和口琴。只见他自如地演奏起来,非常吉普赛朋克的风格,在我们的不断 “安可” 之下,他连弹了三四曲,最后一首 “坦夸镇之歌”,一边唱一边教我们歌词,我抓了把石子扔进空啤酒瓶里,一边摇晃一边唱,就连从来不唱歌的浮刻也在这部合唱中添加了一个声道。

这是最后的记忆。从沙漠里出来,我没有意料之外的恍惚。虽然玩得确实很开心,但不得不说,对于南非朋友所说的 “真” 还是有一丝失望。就跟任何热闹的派对上一样,每个对话都无非围绕着 “你从哪来?”、“这是你第几次来Afrikaburn?”、“你玩得开心吗?” 几个问题进行,我们最后已经统一口径,为好奇的人士提供标准答案。大量重复、廉价的赛博朋克和荧光的狂欢节装扮也让我认识到 “另类” 的统一模式。

偶遇开心、多彩的老夫妇,被自己孙子称为 “最酷的奶奶”

我想起了赫胥黎在《美丽新世界》里对于那种 “人造仙境” 的描述,soma、快乐、自由、派对,而这里,不啻为一个 “美丽新世界” 啊。临走前,在开普敦的旅馆里,我对浮刻说,“其实,我内心很矛盾。看到开普敦城外跟《第九区》里一样的连片铁皮屋,我有时会觉得这样的 ‘自我表达’ 是罪恶的。我们的善良和共情并不具有普世性,而所谓的 ‘极度包容’ 也具有它的局限性:生活在贫民窟里的人能负担得起前往沙漠并吃住一周的费用吗?他们没有自由地 ‘自我表达’ 的权利吗?他们不 ‘自力更生’ 吗?但是这难道不是建立在物质基础之上吗?甚至种族问题也明摆着,我们在 Afrikaburn 上总共见到了几个黑人呢?南非人口的70%可都是黑人。看看我们买的这堆物资,没有现实社会中的消费主义支撑,我们在沙漠里又能呆多久呢?”

虽然我很享受这次的感官体验,但我并没有感觉到脱胎换骨。南非社会现实的巨大贫富差距与坦夸沙漠上盛开几日的安那其主义花朵之间的反差,让我多少有那么点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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