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座实录 | 中巴当代社会空间与人类活动
发起人:毛边本  回复数:0   浏览数:1725   最后更新:2017/12/26 16:10:59 by 毛边本
[楼主] 宁静海 2017-12-26 16:10:59

来源:艺术世界杂志


展览现场图,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 | 图片提供


Home, Sweet Home

甜蜜的家

中国上海 | 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

2017年11月25日-2018年3月9日


(路坦 | 文)


1923年鲁迅在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发表演讲“娜拉走后怎样”,借用挪威文学家易卜生在戏剧《玩偶之家》中写到萌发了女性平权思想的娜拉离家出走的行为,来探讨现代女性在挣脱传统家庭桎梏以后将会面临怎样的境遇。鲁迅认为“娜拉或者也实在只有两条路:不是堕落,就是回来”,原因是显而易见的——“人生最苦痛的是梦醒了无路可以走”,因此“梦是好的;否则,钱是要紧的”,除非“自己情愿闯出去做牺牲”。如今,距离这次演讲已过去了将近一个世纪,在这一百年间,从女性解放到女权运动,从精神分析到酷儿理论,种种围绕女性主体所发生的一系列社会行动与观点见解层出不穷。毫不夸张地说,当代中国女性特别是青年知识女性的自我主体在很大程度上已经历了不止一次观念性重构。那么,回过头来重新审视“娜拉叙事”这样一个经典话题,她们会以怎样的方式作出自己的解读,恰恰又成为针对鲁迅观点的一次非常值得关注的回应。


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开幕的第四届“PSA青策计划”展览中,从66份参选方案脱颖而出的3组获胜项目里有一个题为“甜蜜之家”的策划尤其醒目。首先是因为这个策展团队的名称叫作“家庭妇女讨论群”——它毫不避讳地对女性身份展开了一次先入为主的自我指认:不仅作为一种抽象的女性,更是一个被置于“家庭”语境中的“家庭妇女”——这个命名本身就隐含了直面一系列世俗伦理问题而不回避的态度。与此同时,它又是一个“讨论群”,这恰恰与本次青策展另一个展区主打“互联网社交”概念的“#(标签)”展产生关联——正如移动互联网社交软件中的“讨论群”功能一致,它有着明确且半开放性质的边界:这种边界的存在使空间得以被划分而确认;半开放性质则意味着被预设了准入机制,入界则参加“讨论”,出界则退出“讨论”。倘若进一步将这个在“群”里发生的“讨论”行为实施一次数码意义上的技术还原,那么每一次话语表达都等同于数据交换,而数据本身的中立性恰恰对那种源于性别身份的权力势差产生了消解——这便构成了策展人团队关于探讨性别话题的一项重要诉求。


展览现场图,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 | 图片提供


其次,值得关注的是,这个“家庭妇女讨论群”团队由三位年轻的女性策展人构成——莫万莉邓圆也和林琳,她们均是来自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建筑系的博士生。在建筑学这一长期由男性占据主导的学科(显然大多数享誉“建筑大师”的人物均为男性)当中涌现出来优秀的青年女性学者,她们对于这片空间有着怎样的设想与规划,作为拥有建筑学背景的策展人与那些被预设为空间主体的人(在该项目中,尤其是作为“女人”)之间构成怎样的关系,而观众(毋宁说,特别是女性观众)在展览现场将对策展人与艺术家的设计发生怎样的反馈与互动,这一系列问题的抛出进一步将我们的思考引向梅洛-庞蒂的空间现象学领域——“讨论”不仅已经发生,并且将持续发生。


进入“甜蜜之家”的展览现场,五件分别以“茧”命名的作品构成了五个半开放式的空间单元,恰与“群”的两重性边界构成了一种能指与所指意义上的错位关联。这些作为物质空间的“茧”不仅直接呈现并展示这种开放性,更是在其生产的过程当中经历了一次开放性的实验——由艺术家吴迪设计的编号为A的作品“劳动之茧”以及由艺术家尹舜和姚微微设计的编号为B的作品“伦理之茧”便是在布展期间由面向社会公开招募的10名志愿者参与搭建的。根据策展人与艺术家对作品的解读:“‘劳动之茧’的灵感来源于‘织布’劳动的编织行为”,事实上人类编织工艺在发端之初便是从自然界昆虫的织网和结茧行为受到的启发,而人类历史上的手工编织劳动在很大程度上恰恰又是由女性所承担的,其技术的改进也得益于女性千百年来通过劳动经验所积累的智慧,因此“茧之家”的构造方式恰恰切中整个空间的女性叙事主题,达到了严丝合缝的程度。


进入这片“茧”形空间的内部,策展团队和艺术家们在这里从劳动分工、亲密关系、抵抗与暴力等关切女性权利的话题分别构建了五个具有公共性的话题,而围绕这些话题通过不同材料的运用以及对结构形式的重新布置,使这些空间又获得了某种私密性的语境——这种呈现为“公共的私密性”或“私密的公共性”的张力在“疗愈之茧”体现得尤为激烈:在整面敞开的纯白色墙体上面悬挂了一排排头戴式耳机,当观众戴上耳机,首先体验到的是它包裹性极佳的对外部声音的“阻隔”效果,屏气凝神,静心聆听,一个个女人的自白娓娓道来——她们在诉说自身对性愉悦的直观体验,这些愉悦既来自于异性,也有来自于同性,既有对多巴胺刺激下的经验陈述,也有对性压抑的不安所表达的焦虑,还有对性私密空间的反复掂量与评估——将行为带回到空间内部,回到家中的“娜拉”们以空间现象学的方式重新宣誓了对这片空间的主权。


展览现场图,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 | 图片提供


而作为“疗愈之茧”主体的由厕纸构建的白色茧体则在最大程度上彰显了对女性气质的描述:它首先被表述为“家庭生活中唯一能够真正被隔离的私密空间”——厕所。艺术家通过浸湿、夯实、干透和固定的一系列操作将卷纸从“日常生活用品”的使用功能剥离出来,将其转化为茧体的构建材料,而重新赋予这片空间双重私密性的语意:无论是从功能规划意义上还是从材料运用上都是如此。有意思的是,这个“厕所”内部安放了三只坐便器——正所谓,三人成众,在汉字的构造法上,三个坐便器对应的是三个空间的使用者,而这三者之间的距离是逼仄而压缩的,这种布局恰恰让彼此之间的私语交谈得以实现——再一次地,艺术家让观众在这里目击到了“公共的私密性”或“私密的公共性”。


回到娜拉的问题,一个出走了近一个世纪之后的娜拉如今重新回到了当初离弃的地方——那个被称作“家”的所在。现在,她究竟要谈论什么,这是有待观众来参与回应的东西。无论讨论群的话题被引向何方,可以肯定的是,私密与公共的界限正是在这种讨论的过程中间逐渐发生消弭,家庭空间的主权问题面临重新洗牌,这一切都刻不容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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