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哲的展览正在逐渐剥去“黄昏”的词义
发起人:天花板  回复数:0   浏览数:1285   最后更新:2017/11/02 22:29:45 by 天花板
[楼主] 聚光灯 2017-11-02 22:29:45

来源:凤凰艺术 李鹏


中空之地

2017年10月28日,是陈界仁在相隔7年后再度于长征空间举办的个展“中空之地”。本次个展主题“中空之地”描述了个体生命从既有规训框架逃逸出来的精神状态,艺术家顺着此一母题所展开的概念线索,抽样呈现他上世纪八十年代至今创作中的5组作品及2件新作。


1997年亚洲金融风暴爆发,台湾当代艺术家陈界仁的大哥失业了。这是台湾自1980年代末,传统产业大量外移后的第二波中年失业潮。

▲ 陈界仁《星辰图》黑白相纸 机械滚动条 2017


“2008 年某天,大哥于长期失业,罹患重度忧郁症后割腕自杀,在被友人送往医院急救回家后,原本已很少出门 的大哥,过了一段时间,开始将其漏水的住所,缓慢地改成一个收纳各种‘异知识’的图文数据库,这个不断膨胀的数据库,整齐地塞满整个屋子,但不知为何,他却留下一个未安装电灯的房间,任其荒置。


我不清楚他在研究什么?或想建造一个什么样的空间?但每隔一段时间,他会突然发来简讯,告诉我该注意什么, 或者什么事该如何处理。年初某夜,我跟他在那个塞满‘异知识’的屋内一边聊天,一边看着那个幽黑的房间,我问他:你为什么不在那个房间装灯?他说:那是属于灰尘的世界。”


——陈界仁


几个月后,陈界仁开始拍摄他哥哥与这个房间。在拍这个房间时,看着那个属于灰尘世界的幽黑房间后,他开始着手拍摄新片《中空之地》。陈界仁向他的哥哥借了数据库中的几本数据,而那些在影片《中空之地》中的道具,则大多数为来自年初时,艺术家跟哥哥在聊天时,看着那间黑暗的房间后莫名联想到的对象。而在《星辰图》这件装置作品中,之所以会将这些照片装置在机械滚动条上,是源于十几岁时,陈界仁的哥哥亲自教他如何装底片的记忆,把未感光的负片改成显影后的照片。

▲ 陈界仁《中空之地》蓝光光盘 黑白(部分彩色)有声(部分无声)单频 道录影61分07秒 循环放映 2017


2017年10月28日,“中空之地”是陈界仁在相隔7年后,再度于长征空间举办的个展。在2010年的个展“帝国边界”中,陈界仁聚焦讨论“帝国”的各种规训与治理策略,以及对其从属区域不断进行 重新编码的改造工程。本次个展的主题“中空之地”则是描述个体生命从既有规训框架逃逸出来的精神状态。


陈界仁的最新作品《中空之地》电影,无疑是这次长征空间个展中最重要的核心部分。搭建了一间放映室,里面是循环播放的约一小时长的陈界仁的最新影片。在开幕式当天,一席人环坐在两边,当电影进入片头的时候,一股凝重而压抑的低沉气息,便迎面而来。

▲ 陈界仁《中空之地》蓝光光盘 黑白(部分彩色)有声(部分无声)单频 道录影61分07秒 循环放映 2017


这种感受是难以叙说的,影像以片中的哥哥自杀获救后 ,所经历一段集合各种碎片的旅程为起点。始终未于片中现身的妹妹,透过画外音述说她的家庭故事——哥哥自杀获救后,隔没几日,即自行离开医院,从此消逝无踪,但妈妈却总是平静地告诉她:“你哥,只是去了一个比西方更远的地方。”而当妹妹再次述说她一直打听不到哥哥的消息时,妈妈又改口说:“你哥,只是还在回来的路上。”在这两段旁白之间与之后,则为同一群演出者,于同一个地点,演出哥哥与不同身份的人,一起经历去与回的旅程片段。 而片中躺在送葬棺木上的哥哥,其原型便是艺术家赵界仁的那位在无灯房间中的失业哥哥。

▲ 陈界仁《中空之地》蓝光光盘 黑白(部分彩色)有声(部分无声)单频 道录影61分07秒 循环放映 2017


这部节奏异常缓慢的影片,是陈界仁的长期项目计划《她和她的女儿们》的第一章。片中女性角色均为现实中的女性劳工,陈界仁提出了一个命题,那就是“全球监禁、在地流放”。


在全球资本主义所控制的世界下,人们虽在故乡,却成为了一个在本地的流放者,如那些被驱逐到荒原和戈壁、冰雪之地的人。这种驱逐,正是由于资本地缘化狂潮下的一波又一波的浪潮,将人们从沙滩上推走,甚至卷入滚滚巨浪中。当资本与科技已彻底合流为金融/科技资本主义,并使得越来越多人沦为“全球监禁、在地流放”下的泛派遣工后,人是否还有其他的出路?

▲ 陈界仁《中空之地》蓝光光盘 黑白(部分彩色)有声(部分无声)单频 道录影61分07秒 循环放映 2017


对于这个不可能有简单答案的艰难课题,陈界仁并未将其思考与艺术实践投向对科技发展采取某种“暂停”或“加速”的思考路径,而是通过重思如龙树(Nāgārjuna)所创的“中观学”中的“空性”(śūnyatā)课题,以及实践“空性”中所具有的“多重辩证精神”,藉此实验与实践另种生命价值观与认识论的可能性。


这种“中观学”中的“空性”,是大乘佛教历史上的一个重要思想,在这里不便细说。而另种生命价值观与认识论,对于陈界仁来说,就是那对这些“在地流放”者们的另一种观察视觉。

▲ 陈界仁《中空之地》蓝光光盘 黑白(部分彩色)有声(部分无声)单频 道录影61分07秒 循环放映 2017


在影片中,但无论是在“去”的旅程中,由这些不同身份的人,演出一個仿若送丧的队伍,在黑夜中莫名地不断前行,或是在“回”的旅程中,由同一群演出者,演出众人在荒地上,或者四散休憩,或者自娱自乐的反复唱着同一首歌等 情节。既非为了说明影片中的哥哥为何自杀,或者失踪之后去了何处,也非藉由不确定的叙事形式,试图制造由多重叙事式所构成的叙事迷宫。在《中空之地》中,更可见的是将“去”与“回”、路与非路、断绝与相遇、沉重与失重,以及不同身份之人的集合與分散等状态,都并置于影片中。矛盾总是无所不在,但矛盾浮现之处,也是开展多重辩证运动之时。

▲ 台湾当代艺术家陈界仁


在陈界仁这里,我们能敏锐地感受到一种福柯式的“中央监狱”的景观若隐若现地出现在他的作品中。这其实本身就是一个社会问题,或者说更严格来说,涉及到深层次的经济问题、地缘文化问题,甚至从根本上说也是政治问题。它们形成了一个关于人类世界的景观。


在2010年,陈界仁首次来到长征空间做展览的时候,大陆的艺术家和批评家,只把他当作一个被贴上“台湾”标签的艺术家,甚至完笑似地称呼其为“台湾味儿”。这种地缘性的眼光,在二十一世纪过去了十年之后,竟然还在国内上演,无疑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这种不可思议并不是这种言论有多么地“非政治正确”,而是在这背后所揭示的是,我们仍未用一种关于人类的眼光,去看一件关于人类的作品。


而陈界仁的作品正是如此,虽然在题材上,他落脚点在台湾社会,其实在这当中,他的眼光关注的是全人类。如果,我们不能从台湾人的社会中读出关乎于我们自身生存状况的警钟和敲打时,那我们怎么可能不陷入自身的世界漩涡?

▲ 陈界仁《机能丧失第三号》行为艺术,彩色.无声.约8分钟.单频道录 像.循环放映,1983

▲ 陈界仁《闪光》录像 无声3分30秒 多频道录像 循环放映 1983-84


在台湾戒严时期的1983年,陈界仁曾组织周围的年轻朋友,利用“增额立法委员改选”的政治敏感时刻,在禁止集会、游行,并且随时都有警察与情治单位监控的“公共空间”(西门町武昌街),以游击式的行为艺术,干扰当时戒严体制下的伪民主选举:


“当时会去西门町做《机能丧失第三号》,只是直觉地认为,像我这样在戒严时期出生、成长、受教育的‘戒严之子’,如果不直接面对戒严体制对自由的限制,尤其是,如果不将自身置于戒严令下禁止集会与游行的‘公共空间’、不将自己放在违反戒严法的临界点上,与戒严体制进行直接的碰撞,那我是不可能真正‘看见’和‘认识’被戒严体制规训过的身体与行为模式,以及清理已内化至意识深处的戒严意识。更不可能在戒严体制下,对生命的意义和社会的组构型态,展开其它的想象。 ”

陈界仁《机能丧失第三号》行为艺术,彩色.无声.约8分钟.单频道录 像.循环放映,1983

陈界仁《闪光》录像 无声3分30秒 多频道录像 循环放映 1983-1984


《闪光》为陈界仁创作历程中最早的录像作品,原为1984年10月在“美国文化中心”的个展中,预计展出的大型装置计划的一部分,但在展览开幕前的一或两个月,向来标榜自由、民主、开放精神的“美国文化中心”,突然要求审查展出作品,最后否决了整个装置计划。此一事件,同时成为陈界仁开始反思美国于台湾戒严时期,进行“文化冷战”洗脑工程的关键点。


而《机能丧失第三号》与《闪光》几乎创作于同一时期,并对后者的创作产生过重要的启示和影响。同时,1982年台湾发生第一起银行抢案,当年由国民党政府掌控的三家电视台,为了期望有人能提供破案线索,每天不断重复播放戴着帽子、假发、口罩的李师科,持枪跨越银行柜台时,被银行监视器录下的模糊影像,这段录像除了让陈界仁反复思考李师科如何藉由遮蔽自身脸孔,翻越象征“法律”界线的“逾越”行动,拿回被剥夺者的自我命名权,同时,他于之前杀警后夺来的警枪,也让陈界仁联想到电影发展史中曾短暂出现过的“摄影枪”:


“在遗忘多年,重见这段录像时,似乎有种我难以说清的异样感存在其中,对我而言,这异样感不只来自录像中被 ‘光’击倒的虚构犯人影像(一种可能让当前观者联想到各种虐囚与杀囚影像,以及已无所不在的各种监视机具),更可能是电磁辐射中的可见光被记录到磁带后,再经过翻拍电视播放电子讯号影像时,所形成不断跳动的电子噪讯。那些电子噪讯,既像是延迟到来的星丛之光,也像是以显微镜放大电子讯号影像后,使得电子噪讯像是原就 存在于电子讯号内的病毒,这如同遥远之光与病毒合体的噪讯,也彷佛折射出我当时无法说出的某些‘内在感受’。 ”

▲ 台湾的80年代游行


“虽然当年做《机能丧失第三号》时,既不可能事前对外宣布,更不可能于事后公开发表,除了现场围观群众外, 也没什么人知道这件事,而这个微小行动,更不可能对戒严体制有丝毫的改变;但那次的经验,让我隐约体会到无论在多严密的监控机制下,被监控的空间都有可能被渗入和穿透,甚至,我们可以从被监控空间的内部,对权力机制进行某种‘质变’;或者说,一旦我们对生命价值观与社会的组构型态,开始进行其它想象时,原先国家机器看似严密的管理与监控机制,也不再有效了。我的意思是──当我们改变自身的欲望与想象,也同时是在戒 严体制内制造一个裂隙。 ”

▲ 长征空间,陈界仁个展“中空之地”展览现场


在“中空之地”的展览现场,艺术家顺着此一母题所展开的概念线索,抽样呈现他上世纪八十年代至今创作中的5组作品及2件新作。包括艺术家第一个影像作品《闪光》(1983或1984)和同期的行为艺术《机能丧失第三号》(1983)、影像装置《推移者》(2007-2008)、影像装置《无居所者、租屋者、房贷者的肖像》(2008)、“残响世界”系列作品(2014-2016)的相关文件、最新装置作品《星辰图》及与展览同名的影像作品《中空之地》(2017)。作品沿着在台的冷战/戒严至新自由主义时期的社会背景展开,艺术家关注诸种个体由于其社会条件的限制而缺乏创造性思考的可能,又如何从解放的虚假许诺中脱身而出,并依自身所处的历史阶段、社会现实与个体条件,建构个体的言说位置与“自我解放”的方法。


从这些作品的推演中,我们可以看到,陈界仁从早期的对抗政治强力的行为,到中期开始关注社会边缘者,再到思考整个人类的景观世界,可以说,他已经走上了一条人类当下困境的解决探寻之道。

▲ 长征空间,陈界仁个展“中空之地”展览现场


对陈界仁而言,无论“新第三世界论”或从科技技术的内部,制造金融/科技资本主义内爆的实验,虽是当代的关键课题,但他更关注的是如他一样,只具备普通知识的“有负担的疲惫者”、“被剥夺闲暇时间的无法喘 息者”、“在不断加速时代下的焦虑者”们,是否可能藉由重思如龙树(Nāgārjuna)所创的“中观学”内所具有的“多重辩证精神”,重建另种生命价值观。


那么,他是一个逃避者么?或者说,他是一个从“入世”走向了“出世”的过程?如果如此论断的话,未免太过于武断。一位真正的“出世”者是根本不会在做这样的一个面向公众的艺术展,恰恰相反,陈界仁在内心深处怀着一颗重新回到世界中来的想法,而他只是在思考如何以何种方式回到这个世界中来。

▲ 长征空间,陈界仁个展“中空之地”展览现场“残响世界”系列海报

▲ 台湾民众保卫乐生疗养院


陈界仁是累了吗?他现在是一个悲观主义者吗?当他说出“全球监禁”四个字的时候,他到底想断绝了这世界的什么?在台湾,有一个著名的乐生疗养院,其实最早应是一家麻风病院。围绕着它的整个变迁和运动历史,都以文献的方式在此次展览空间中展出。乐生兴建于日本统治时期,收治当时看似难于治愈的麻疯病人。在当时,它是一间人间地狱。很多病患人进入乐生医院,只能在死了以后才能够出来。所以,它是全世界范围内关于麻风病的重要历史见证,具有很大的历史、文化意义。而今天,乐生作为一间疗养院,里面聚居了很多老爷爷老奶奶,他们已经把乐生疗养院的生活视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1992年,台湾的交通系统“捷运”要兴建一条新的运输线路,而乐生疗养院正好位于新线路的规划图上,政府决定拆除它,把里面的病友遣送走,于是2002年开始了第一波拆除行动。围绕是否应该拆毁疗养院,台湾的民众引发了不同的看法。为在保证院民的利益,有一群学生自我组织起来去帮助他们想政府呼吁,要求保存他们的生活空间,引发旷日持久的抗议运动。在多年的拉锯中,这家乐生疗养院最终败给了政府的强拆,2008年底,政府开展了大规模地开挖行动。那么这样失败的民间维权运动,究竟还意味着残留着什么呢?如同《中空之地》影片中,女工们自发决定的台词:“名字没了,怎们办?”

▲ 陈界仁《推移者》转蓝光光盘 彩色 有声17 分15秒 单频道录像 循环放映 铁皮屋 2007-2008

▲ 陈界仁《无居所者、租屋者、房贷者的肖像》转蓝光光盘 彩色 有声17分15秒 单频道录像 循环放映 铁皮屋 2008


陈界仁的哥哥无疑给了陈界仁极大的震动。这种震动来自于他哥哥创造了一个完全不同于主流世界的“异世界”。在这个“异世界”中,他的精神是富足的,人格是完善的。这种被迫边缘者,又主动逃离于中心化,建立一个完全异于世界中心规则的“异桃花源”。正如陈界仁的哥哥所说,这是一个属灰尘的世界,在这里,不需要灯。


那么,在这里,是怎样的一种存在呢?陈界仁对此并没有细说,但是,他想说的,估计都隐藏在那部影片《中空之地》中。在这样的一个世界中,是选择“去”还是选择“回”?陈界仁没有回答,或许他也在纠结。这种逃逸之地,当真是精神最后的栖息之地?还是一个比西方还要遥远的地方世界?

▲ 陈界仁《中空之地》哥哥站立在原地


在送葬之地的停留之处,女工们唱起了一首歌谣,这是她们在维权运动中停歇下来之后所自发唱出的歌。在此刻,她们逃离出了这个令人压抑的,充满沉重与悲伤的世界。她们进入了一个可以让她们片刻停留的栖息之地。影片中的哥哥此时也不再躺在了送葬行列中,那么,他选择继续向前的西方世界,还是回到原来的真实世界呢?还是停留在原地,跟那些女工们的歌谣世界一样呢?影片没有给出答案。


或许,此刻的我们,仍需要耐心地等待,等待陈界仁作出最后的决定。也许,等待才是一切刚刚的开始。


展览信息

陈界仁 中空之地


艺术家:陈界仁

展场地址:长征空间

展出时间:2017/10/28—201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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