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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起人:ARTYOO  回复数:0   浏览数:1578   最后更新:2017/11/02 11:37:39 by ARTYOO
[楼主] 之乎者也 2017-11-02 11:37:39

来源:拜德雅Paideia  作者:克莱门特·格林伯格



格林伯格:“为艺术而艺术”这个概念最近名声不大好,但它还是有它的道理。它存在,存在的理由十足。我们只需记住一点,艺术具有固有的价值,它本身就是一种终极价值,但还不是最高价值。相对于人类祸福而言,相对于任何个人苦乐而言,它是一个从属性价值,但尽管如此,这并不是说当我们沉浸在艺术之中的时候,艺术没有价值,没有自身的价值,没有独立于其他事物的价值。为了证明艺术的合理,就说它具有自身之外、自身之上的目的,这种现象是艺术叫人越来越糊涂的一个重要原因,是造成诸多无关的、误导性的艺术言论和活动的一个重要原因,虽然远非唯一的原因。

在我们西方文化里,很难忍受事物自身有价值这种说法,实际上我们也许就是这么做的,却浑然不觉。有一点西方文明比其他所有文明都表现得突出,虽然它也有很多问题,但偏偏把人类当作终极目的,无论如何理论上可以这么说。审美,这个自己就是自己目的的有价值的东西,对中国人、日本人、希腊人或罗马人及其他外国人来说,似乎要熟悉得多,被他们视为极其正常的东西,但这些文明似乎——似乎是这样——赋予人和人性的绝对终极价值不是那么绝对。不过这也无所谓。我们谈艺术谈的就是作为自身目的的艺术——如果我们跟艺术打交道,艺术本身就是目的。这一点是绕不开的。

这里有一种趋同的东西。像初级感知这种东西——感知颜色、声音、味道、气味、触摸等——是无法测知的,像艺术和人性这种终极目的也是无法测知的,两者合在一起,要用推理、分析等方式来谈论艺术就更难了。而问题是,我们无法使用令人相当满意的精准方式或有用的精准方式,来描述或甄别艺术创作、艺术欣赏过程中大脑内部的状况。当然推理的方式帮不上忙,我们只有这么一个东西,我只能称之为“洞察”——直接的洞察,这种洞察无法用看得见的方式来表达。我们可以清楚地知道——知道这个就够了——二加二是怎么回事,我们知道结果会是四。比如所有人都是要死的、苏格拉底是人,所以苏格拉底是会死的,但我们进行这种推理的时候,我们也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再比如,天上有云,我们就推出很可能下雨、下雪,我们这样推理的时候也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因为我们知道天上的云和雨雪有关系。正因为在某种程度上我们无法对艺术作为艺术、艺术作为一种特性做出这种保险的推测,所以谈论艺术的言论或文字最多只是一种猜测、尝试、近似、推测,而不是一种结论性的、事实性的陈述。也正因如此,有关艺术的言论或文字,如果能说明或显示这种试探性,就已经是最高水平了。有一个例外是艺术的一个方面——具体艺术品的相对价值和特性。也就是说,谈到价值判断——审美裁定——的时候,我们不必那么去试探。通常我们喜欢一个艺术品就说喜欢,不喜欢就说不喜欢。关键在于老老实实地对别人、对自己说出来。

问题:你谈到为艺术而艺术,我想表示不同的看法:我认为文明自身遭到威胁的时候,不应该把道德和审美割裂开来,为艺术而艺术暗含了一点,那就是认为艺术家不应该对文明自身负责,而现在文明正遭受军事化的威胁;军事化是一个文化和审美现象,也是一个破坏性的审美现象。

格林伯格:我可以回答你,但答案会让你感到尴尬。鞋匠是做鞋的,我们不要求他接触最紧迫的时代问题。同样,艺术家是搞艺术的,我们不要求他跟最重大的现实问题有什么关系。上面我说过,这并不意味着艺术跟人类残杀同胞的问题同等重要。我只想重复一点:你搞艺术——你创作艺术——的时候,你是把艺术当作自身的目的在创作,你是把艺术作为自身的目的来对付。这个问题很简单,我想第一个说这种话的是圣托马斯·阿奎那。鞋匠做鞋——当然鞋子是获得其他东西的一个手段——但如果他是个好鞋匠,如果他,比如说,要达到社会对他提出的要求,正当的要求,他就必须首先做出一双好鞋。我想事情就是这么简单。这不是说,艺术家不搞艺术的时候必须对政治和道德不闻不问。这跟为艺术而艺术没有一点关系。19世纪为艺术而艺术的口号实际上是这么个情况,说到后来就变成断言艺术高于一切,这个说法我觉得实际上是很不合理的,很不道德的。

问题:艺术的未来岂不是取决于文明的未来?

格林伯格:很可能是这样。是啊,希望艺术家不搞艺术的时候能关心文明……

问题:我认为“为艺术而艺术”不应该有特例,能否请您根据19 世纪晚期之前的情况再对它下个定义,针对文艺复兴和……

格林伯格:你是说在它成为口号之前,在人们还没有意识到之前吧。是的。那个时候,艺术是为宗教服务,为国家服务,甚至是为政治服务。但我们觉察到,过去的最佳艺术似乎主要还是艺术家想要创作好艺术而创作出来的。什么宗教主题啊,仪式主题啊,教条主题啊,政治主题啊,什么为统治者、权贵歌功颂德啊,这些都只是借口。我们已经发现,甚至在瓦萨里之前,人们赞美艺术家从来不是赞美他的宗教感情,赞美他们是因为他们艺术一流,不是别的。这一点我们在有关艺术的话语中就明明白白说过。我们还说过,艺术家有意识的意图大多不能有意识地发挥作用。乔托作画是庆祝耶稣诞生。我们可以从他的作品中看出他是很想画出好画来,尽管我们会感觉是把自己对他绘画的体验投回到他创作的动机之中。如果我们更了解艺术创作过程中人类意识中的状况,我们回答你这个问题就会少一些猜测……

问题:有一个困惑我们可以很容易澄清,那就是说艺术是有自身价值的,这是你说的,还有一点是你也暗示过的:艺术不光有自身价值,而且对其他事物也有价值具体来说是对观众体验有价值。这两者是有区别的。如果是这样,那我们岂不是可以考虑这种问题:究竟你提到的那些有价值的效果是一种独特情况,抑或这些有价值的效果可以比作我们其他的体验或者为其他体验所分享,比如游戏体验?

格林伯格:弗里德里希·席勒是头一个想把艺术定义为一种游戏或想把艺术与游戏联系起来的人,但他这么做有问题。我自己的答案是,我偏偏以为游戏是一种艺术,在某种意义上我同意席勒的观点,他可能会很惊奇或震惊。但我要说,游戏大多是一种低级的艺术形式。说到是从艺术自身的价值来评价艺术,还是从艺术为人们提供的审美体验来评价艺术,这个问题我称之为“学术性的”区别。我们对艺术的了解仅限于我们的艺术体验。我们说“艺术”,是说我们体验的某个东西。



问题:不完全是吧,因为我认为你自己可能会区别艺术品的体验——比如说绘画就是一块画布上有点点颜料,而不是……

格林伯格:这种体验不是作为艺术的体验。我说“艺术”,涵义是作为艺术。我谈的不是物体。或者我谈音乐,不是谈一连串的噪声,而是一连串有序的声音,这就是音乐,我们可以说,我们无法把它称为别的只能叫音乐。其他这些区别是学术性的……

问题:这不是学术性的区别,因为如果你认为刚才你讲的或认为的这个区别存在的话,你就可以考虑两者之间的关系,即你认为是艺术品的东西——比如一个有维度的物体——与你把它当作艺术品而产生的体验这两者之间的关系。那会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

格林伯格:是,这个问题很有意思,在此,我自不量力地说几句。我不是哲学家——不是语言哲学家。顺便说一句,我知道很多人想解释或说明一个关系,那就是作为物品或一种客观感官体验的艺术品,与作为艺术体验的艺术这两者之间的关系。苏珊·朗格等人说过,所有艺术品都会造成一种错觉。画布造成一种绘画错觉,舞蹈造成一种舞蹈错觉,以此类推。我同意她的看法,正如我同意萨特的看法。萨特说艺术品是富有想象力的(imaginative)实体,不是假想出来的(imagined),是富有想象力的。对同样的问题他就是这么回答的。据我看来,这还是一个语言的问题,主要还是怎么来设计一个答案抑制新式术语的产生——“新式”其实也不新,都五十年了——说什么将绘画和雕塑还原为物质的问题,“非指称性的”等词语最近已经有人在用了,还有许多记者用的词语。艺术家强调绘画的物理特性,不会设法隐瞒颜料画在画布上或画布搁在画框或什么上等事实。你大大方方让人注意这些事实。你在引起别人以一种艺术的方式,也许是一种不良的艺术方式。注意这些事实的时候,你其实并没有离它们的自我身份——画布或颜料,自然颜料的自我身份——近多少,跟你用错视画笔法在画布上画一个杯子差不多。艺术品再次从你手下溜走,就像一团水银从你手下溜走;萨特说得对,朗格博士说得对。艺术是以错觉或实体的形式存在的,或者说它是属于想象力的物体。我突然想到你提的这个问题很重要,可以帮助我们看待当前铺天盖地讨论艺术的报刊文章。有些艺术家声称,比如极简派等艺术家,这种声称过去也时不时听说过,有的是声称,有的是控告或控诉——从今往后的艺术会跟从以前到现在的艺术完全不同。现在艺术不再是——你会在艺术杂志上读到这种观点——不再是那个叫“错觉”的破玩意儿。艺术将会是“真东西”——真正的钢条,真正的木块,真正的塑料块,真正的绳子,等等。

文章选自:《自制美学:关于艺术与趣味的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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