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的大肖像1



昭苏草原上的马，个头不大，长得紧凑、结实，看起来十分有内力，跑得飞快且极具耐力——它们跑起来时两耳前倾，尾巴微翘，且随着速度的不断加快，两耳越倾越直，尾巴愈翘愈高，到了全速时，整个形态就变成了绿波荡漾的草原上一个个飞动的“Ｖ”字，犹如神话传说中插着双翅，在空中作战的飞马，非常漂亮，不愧被誉为天马。

然而，就在这“天马的故乡”——夏塔乡，党委书记刘建胜对我们说，这种马由于出肉率低，饲养周期过长，没有商品价值而正逐步被淘汰。——他们把草原上的公马统统阉割掉，花了近两万元钱，从东北引进了一匹种马，用以“改良品种”。据刘书记介绍，这匹种马每天吃七八公斤红白萝卜，五六公斤鸡蛋，这样的“特殊待遇”就可以每天从它身上两次人工采精，每次采来的精液可为七八匹母马受孕。现在，草原上已有了它一大批“儿女”，并且它的“女儿”也已生“儿女”，这样，用不了多少年，整个草原上的马，全部都是它的“儿女子孙”了。而只有到了这个时候，夏塔乡的牧民们才会富裕起来。

刘书记还带着我们参观了人工采精的全过程。当我们见到那匹种马时，啊，那简直是一架黑黝黝的大山——它似乎能把三匹昭苏马装进它的身体，它浑身上下都是肉——不愧为肉马，走起路来呼噜呼噜，浑身上下的肉都在滚动、流涌。

在我心中，马的运动型体态是十分优美的，马的奋发不息精神是没有瑕疵的——光滑美丽的鬃毛，流畅匀称的线条，高昂的头，绷圆的臀，明净的神态，干练的风格，典雅的品质，超然的性格，以及那动中存静，静中藏动，动静皆风云的俊逸、热烈、豁达、洒脱，让人感到了力与美的统一，内在与外在的和谐，精神与肉体的融通。马是完美事物的象征——画家说，画马先画圆——在画家眼里，马是由六大椭圆和无数个小椭圆组成的，而“圆”在我们东方文化的意识中，正是完美事物的代表。这说明马有着强烈的审美功能——画家画马，诗人写马，古往今来，恐怕还没有一个正常的人不喜欢马。

但那匹“肉马”，的确让我感到恶心！

回到乡上后，刘书记让文书电话通知各牧业村长来开会，不一会儿，十几位村长就很快云集到乡政府的院子里了。有的牧业村在七八十公里之外，有的村长在其它地方办事，可是神了，他们咋这么快就能赶来呢？我从刘书记的办公室里向窗外一望——好家伙，满院子都是很高级的摩托车。这让我想起，草原上到处都是摩托车和小汽车碾压出的道路，就像巨幅的绿色地毯上谁用火棍子划出的道道脏痕一样。——原来，现在的牧民都是骑着摩托车或开着小汽车放马或放羊的，因为，马没有车的速度快，“奔跑”的时间长——现代化的交通工具，把马给代替了。在人类很漫长的历史上，马一直都是人最主要的也是最重要的交通和战争工具。可以说，马为人类的进步和文明，立下了汗马功劳，同时它们也获得过人给予的无比荣光——一个人，一个部落，一个国家拥有马以及（主要是用马拉着的）战车的多少，是衡量其富裕不富裕，军事实力强不强的最重要标志。然而，如今的人类有了现代化的交通工具，却把马抛在了一边，让马作为交通工具的功能几乎丧失殆尽，让马仅仅成为人的一种“口中之物”。

作为具有强烈审美功能和重要交通工具的马，正在以一种不可阻挡之势迅速消失，这是十分正常的，因为一切“不合时宜”的事物都将退出历史舞台。而作为一种食品的马，正以它们不仅仅是美味而且是有着很好降脂作用的肉，正奔向城市的大小宴桌，以满足这个实用主义时代的需要。尽管，有人说，这是历史进步的表现，我也知道，时代是在前进，人类是在走向文明，可是，我心里却十分留恋那种“古典的美”，留恋那一切美好的事物而极为厌恶那匹令人作呕的“肉马”。我以为，这并不是一种怀旧恋旧情结，而是人作为人的一种基本特性——它贯穿了人的生命全部和人类的所有古今，所以它会从生命和生活的最深处，不断地呼唤着我们的现代化建设迈向健康的道路。

哒哒哒的马蹄声，永永远远都会在人类的记忆深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