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手牵猴:上世纪初,艺术家们的混乱生活
发起人:动次大次动次大次  回复数:0   浏览数:1196   最后更新:2017/04/30 19:02:10 by 动次大次动次大次
[楼主] 毛边本 2017-04-30 19:02:10

来源:艺术界LEAP 文:V. Umansky


1月11日,犹他州共和党参议员迈克 · 李(Mike Lee)向参议院提交了 “S.103:2017 年地方分区保护法案”(the S.103 Local Zoning Decisions Protection Act of 2017)。到目前为止,该提案还没能通过众议院的审议,也就还没有被送到总统的桌子上。虽然此项提案目前还没有成为法律,但它可能产生的影响是可以预见的。如果法案颁布实施,它将禁止联邦政府的资金被用来建立包含可负担住房者的种族信息的地理数据库。如果没有(这些)定量数据,那就无从保护自己的居住权。在不少欧洲国家,不存在这种完全基于种族属性收集数据的做法,因此也避免了少数族裔结为利益群体从而左右选举的可能。但是今天的美国政府给了参议院一个 “梦幻般的橡皮擦” —— 一个旨在从地图上抹除种族差异的利器!也许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没什么好惊讶的。

W‧E‧B‧杜波依,《1890年城市及农村人口数量》

约1900年,墨水和水彩,71 x 56厘米


看着民权活动家 W‧E‧B‧杜波依(W.E.B. Du Bois)1890年手绘的非洲裔美国人生存状况信息图,我非常惊讶于它们的美。这些信息图为当时佐治亚州亚特兰大和宾夕法尼亚州费城的住房差异状况提供了统计学上的证据。精心设计的数据之美甚至令我目瞪口呆。我认为杜波依很清楚如何把一只炸了毛的猫扔进一群肥胖的白鸽子当中。生活在乡间和城市的黑人数量差别之大令人感到愤怒:在乡间有734952人 —— 这一串数字如此随机,我简直没法想象它们能放在一起组成一个数;在人口超过1万的各大城市有78139人。摆弄这些数字着实让人有些头晕眼花,不过杜波依记录下这些数字是为了保护他的同胞。准确的数字才能确保社会和经济方方面面的平等。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杜波依的工作表明自从雅典时代的太平盛世以来,艺术家就非常明白这场游戏的本质。

W‧E‧B‧杜波依

《佐治亚州黑人拥有的全部可征税财产的估定价值》

约1900年,墨水和水彩,71 x 56厘米


生态学是研究生物体与其环境之间相互关系 —— 无论彼此是合作还是竞争 —— 的科学。生态学(Ecology)这个词来自希腊语 “oikos”,意思是 “房子”,而 “logos” 的意思是 “话语”,因此也可以解释为 “居住的科学”。如果这个解释成立的话,艺术家是不是可以被认为是 “新生态学家”?

日本紫菀是一种 “非本土的入侵” 植物,在城市的荒地上随处可见。当代艺术二人组合 “烹饪组”(Cooking Section)最新项目的主角就是它。在英国,这种杂草被房地产经纪人当作吓唬人的玩意儿,被用作拒绝抵押贷款或者大幅压低房价的借口。针对 “外来者” 的当代叙事,艺术家们通过工作坊和表演演讲,实践了 “下一个入侵者是原住民” 的想法,将通常 “外来者” 的定义给出了一种反叙事,并且阐明了前瞻性的观点,例如 “杂交优势”。直到16世纪西红柿在欧洲大陆还被认为是外来物种,日本紫菀以后可能就是现在的番茄!为了进一步解构这些异于常规的观点,“烹饪组” 把日本紫菀做成了冰淇淋,为公众们提供了品尝冰冻杂草的美味的难得机会。通过对 “非本土” 物种的推崇,他们清楚地表明当代使用的针对植物的语言 —— 例如英国报纸上提到的 “四处肆虐的恐怖杂草” —— 源于描述人类迁移过程的 “话语”。英国房地产市场接受了恐慌的说法,进而把 “安全” 的环境定义为 “没有外来物种” 的环境。与此同时,英吉利海峡对岸的一位种橄榄、养家禽的法国农民正在受到指控,因为他在自己的农场上收容了移民。

瑞安 ‧ 门多萨和他的团队在进行白房子拆迁

*图片来源于网络


把 “外来者理论” 推而广之,想象一下被日本紫菀包围的房子。密西根州底特律 Stoepel 街20194号有一栋房子,房主是瑞安 ‧ 门多萨(Ryan Mendoza),一位美国画家。他也是一位移民,同时还在柏林和那不勒斯工作生活。艺术家并没有打算把这栋让他出名的白房子留给逐渐蔓延开来的野草。相反地,他加快了拆迁的进度,把房子一点点地运到了荷兰参加2016鹿特丹艺术博览会。为了展现底特律的 “房地产问题”,他把剩下的废墟留给了咆哮的风,虽然颇为壮观,不过却没有18世纪画家休伯特 · 罗伯特(Hubert Robert)描绘的那种美。[1] 正如底特律美术馆策展人泰勒 · 蕾妮 · 奥尔德里奇(Taylor Renee Aldridge)所说的那样,“如果门多萨打算把托马斯一家被迫离开家园的悲惨结局保留下来,他应该……让托马斯一家以及其他因为次贷危机不得不放弃房子的人们的声音被更多人听到。” [2] 有一件事情是肯定的:奥尔德里奇对艺术家的 “救世主情结” 的定义倒是符合之前提到的那些把野草赶出英格兰当作首要任务的英国佬。

瑞安 ‧ 门多萨站在已被运到2016鹿特丹艺术博览会的白房子前

*图片来源于网络


我对门多萨的第二个项目同样感到不快,这一次大家的意见一致,那是一次 “攻击”。在接下来的夏天,门多萨在罗莎 · 帕克斯(Rosa Parks)的鼓励下又做了一个项目。帕克斯是民权活动家蕾亚 · 麦考利(Rhea McCauley)的侄女,艺术家答应把她姨妈的空房子运到柏林。为什么要运到国外?如此保留帕克斯获得的遗产就意味着剥夺了底特律人了解他们的文化遗产的机会。从那时起,我与我底特律的朋友和当时的合作伙伴站在了一起,反对门多萨对生态学的定义。他把生态学过分地简化为生物之间的竞争,而把 “合作” 抛到了一边,而这座城市恰恰迫切地渴望合作。


瑞安 ‧ 门多萨站在已被运到柏林的罗莎 · 帕克斯的房子前

*图片来源于网络


在280英里之外,芝加哥艺术家赛斯特 · 盖茨(Theaster Gates)给出了截然不同的回应,把保卫家园的问题摊在了阳光下。盖茨创作了一件前所未有的作品,重新构建了芝加哥。他通过《为胡格诺会所创作的12首民谣》12 Ballads for the Huguenot House给当代艺术界带来了黑人的声音。他的项目就像是一曲情歌,连接了两组平行的建筑:他家乡的胡格诺会所(Huguenot House)和位于德国卡塞尔的同名建筑。盖茨把伊利诺伊州那栋房子的部分原材料运到了卡塞尔,并且在那里播放了十二个小时之前与 “密西西比黑僧侣”(The Black Monks of Mississippi)一起合作录制的音乐,以此为占用的德国房子奉上了谢礼。在讨论这件作品的时候,艺术家解释说,他意图让黑人的声音与胡格诺会所产生 “共鸣”,并且 “改造、恢复、疗愈” 它。通过这种方式,原子聚集起来形成了化合物;艺术家精心策划的两栋建筑物的杂交孕育了 “新生儿”。

赛斯特 · 盖茨,《为胡格诺会所创作的12首民谣》,2012年

展览现场,第13届德国卡塞尔文献展


一年之后,盖茨在当代艺术博物馆当着大批观众的面回顾了这件作品。在《第13首民谣》(13th Ballad)的伴奏下,他利用胡格诺会所的长椅和残余部件搭建的大型装置成为了宗教宽容的象征,暗示了法国胡格诺派受到的迫害以及把博物馆改造成教会避风港的可能性。同时进行的表演则引入了一种新的音乐类别:重新编排了 “浑水”(Muddy Waters)的三角洲蓝调和古典歌剧,使之汇聚为自成一体的音乐内核。《第13首民谣》的生态是混合的生态;这件作品的谱系可以追溯到节录时代,类似于米歇尔 · 甘德瑞(Michel Gondry)的视觉化冒险之旅《王牌制片家》Be Kind Rewind[3] 其中美学的关键是把本来无法绑在一起的东西绑在了一起的可能性。类似地,盖茨的项目通过对共同吟唱的可能性的探索突出了少数族裔 —— 在这里指的就是非洲裔美国人 —— 面对的一些紧迫问题。[4] 建筑的嵌合体就此诞生,证明了异质生物体在一个居住共享的生态系统中开展合作的可能性。


赛斯特 · 盖茨,《为胡格诺会所创作的12首民谣》,2012年

展览现场,第13届德国卡塞尔文献展


近些年来,底特律、芝加哥、纽约和旧金山这样的城市都经历了泛滥的绅士化(中产阶级化),与此同时,外国的大城市却没有受到破坏。最近我与一位策展人朋友进行了一番热烈的谈话,我们针对位于巴黎第18区的声名狼藉的 “巴尔贝斯咖啡馆”(La Barbès)展开了辩论。他坚持认为,当地居民 —— 主要是来自西非的移民 —— 不可能坐在这样一个异常豪华的咖啡馆里悠哉乐哉。在实现经济增长的借口下,绅士化导致了一种颇为不妙的趋势:不断地把人们往城市外面推。缺乏多样性的郊区恰恰说明了这一趋势,也证明了绅士化进程内在的选择性。

赛斯特 · 盖茨,《为胡格诺会所创作的12首民谣》,2012年

展览现场,第13届德国卡塞尔文献展


塔-内西 · 科茨(Ta-Nehisi Coates)在他的《赔偿案例》The Case for Reparations一文里回顾了住房政策中内在的歧视。[5] 科茨调查了黑人拥有的土地被剥夺的案例,指出国家的政策简直是抢劫,剥夺了诸如克莱德 · 罗斯(Clyde Ross)等黑人家庭应有的被保护的权利,从密西西比到东岸诸州都是如此。[6] 然而,即使与南方糟糕的劳力偿债制相比,芝加哥抵押贷款的系统性歧视也可以说是无与伦比的。科茨解释说,“从1930年代到1960年代,全国大部分黑人都被剔除到了合法的住房抵押贷款市场之外。” 掠夺性的抵押贷款制度 “把房屋所有权的所有责任与租房的所有缺点都集合在了一起。” 只要罗斯或者他的同胞们错过了一次还款的期限,所有房产相关的权利和预付款都会被没收。如此不断地,另一个黑人家庭搬了过来,又被卷入了老套而又利润丰厚的循环。“芝加哥的贫困黑人社区不仅仅是贫穷,它们是 '生态上截然不同' 的社区”,社会学家罗伯特 · J · 桑普森(Robert J. Sampson)总结说。[7] 幸运的是,在1968年,克莱德 · 罗斯开始反击。

劳伦特 · 迪克萨多尔

《瓶子:“八天后我们将夺回我们的地方”》

2009年,空玻璃瓶、多种材料,60 x 60 x 40厘米


布朗克斯艺术家格林 · 利贡(Glenn Ligon)是罗斯精神的继承者之一。去年他在现代艺术博物馆PS1分馆展出的《住在纽约:一段简史》Housing in New York, A Brief History可以说是关于各种住房问题的个人日记。观众跟随着年轻的利贡的脚步,从一个社区走到下一个社区。“在保持种族多样性(即白人租户的利益)的幌子下,(1970年代的时候)黑人家庭几乎不可能搬到一个还不是黑人占多数的社区”,利贡回忆说。他那些框起来挂在墙上的文字跨越了从1960年代到今天的历史,突出了像纽约这样花费了几十年的光阴试图培育艺术社区的城市到底失败到了什么程度。“文化天堂” 的街区对于他们的居民来说已经变得过于昂贵,现在是艺术家们接过罗斯的火炬的时候了。

让 · 普罗维,“6 x 6可移动住房”,1944年

金属、木材,6 x 6米

*图片来源于网络


有人提出了不同但也是临时性的解决方案 —— 建立紧急庇护所。绅士化改变了城市的面貌,破坏了公共空间以及维持生活的基础设施的稳定性,艺术家应该利用简易的、临时的建筑进行反击。早在1944年,建筑师让 · 普罗维(Jean Prouvé)就提出了一个 “6 x 6可移动住房”(maison démontable 6 x 6)的想法,以应对二战之后的住房短缺。最近,法国艺术家劳伦特 · 迪克萨多尔(Laurent Tixador)提出了相似的可能性,在凡尔赛城堡公园里创造了 “赛亚”(cagnas)。这个词源自越南语 “房子”(cái nhà),在法语口语中指代第一次和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士兵们在战壕里搭建的掩蔽所。


劳伦特 · 迪克萨多尔,《塞亚》,2016年11月

在凡尔赛的巴尔比公园同凡尔赛建筑学院、景观学院以及

La Maréchalerie 当代艺术中心的学生们一起建造了两间板房


在所有的城市里,都有同一枚硬币共存的两面:健康的和不健康的,两者都影响了城市居民感知所处环境的方式。当普罗维或迪克萨多尔更多地考虑后者并且把他们的工作当成是应对危机的实践的时候,芝加哥艺术家西蒙·纳利(Simone Leigh)把硬币翻了一面。她的项目直指在美国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家马歇尔 · 伯曼(Marshall Berman)称之为 “毁灭城市”(urbicide)的当代环境里对安全空间的需求 —— 想想投机性的房地产开发、拒批贷款的歧视、绅士化、福利的减少,还有那些公共住宅项目。创意时代(Creative Time)和威克斯维尔遗产中心(Weeksville Heritage Center)委托纳利创作了《自由人民的诊所》(The Free People’s Medical Clinic)。纳利把纽约州第一个黑人妇产科医师约瑟芬 · 英格丽施(Josephine English)以前的家改成了诊所,为人们提供免费的医疗服务。《不完美的健康:建筑的医学化》(Imperfect Health: The Medicalization of Architecture)一书中有一章的开头把人体和城市进行了类比。[8] 纳利的作品以同样的方式挑战了根深蒂固的说法,即,房屋构成了 “皮肤”,保护我们免受 “外界环境” —— 也就是城市 —— 的伤害。它们被描述为多孔的环境。换句话说,它们是一个有生命力的生态系统。纳利在公共干预、社会实践、草根场馆和博物馆的重叠之处勾勒了一个安全空间,把照顾自己 —— 我们需要房子的主要目的 —— 和照顾环境的理念结合在了一起。她同时为身体和心灵构建了庇护所,抵制了把全面护理服务视为奢侈品的看法,成功地召集了她和我这样把艺术看作是生活的生态学的实践者。

劳伦特 · 迪克萨多尔,《塞亚》,2016年11月

在凡尔赛的巴尔比公园同凡尔赛建筑学院、景观学院以及

La Maréchalerie 当代艺术中心的学生们一起建造了两间板房


在3月1日我最后一遍修改这篇文章的时候,我依然认为S.103提案存在着不可否认的错误,这种感觉挥之不去。也许艺术家是今天的生态学家;也许他们的职责是创造安全空间。我将尽我所能阻止这项提案的通过。以任何可能的方式。没有一个共同的屋顶就没有安全的空间。它能保护所有的身体 —— 你的和我的。


文|瓦朗提娜 ‧ 乌曼斯基

(Valentine Umansky)

翻译|盛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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