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强气流,除了系好安全带,我们还能做sa?
发起人:陆小果  回复数:0   浏览数:1236   最后更新:2017/04/26 11:26:05 by 陆小果
[楼主] clclcl 2017-04-26 11:26:05

来源:艺术世界杂志


2015 年 7 月 8 日,病患观看唤醒作品《能量》,同时进行脑电、心率血氧等检测



人先于艺术,先于学科

Man's Existence Precedes Artand Discipline

*本文原载于《艺术世界》2017.4月刊VR 未来


“植物人艺术唤醒 ”是艺术家吴超与夏维伦在 2014 年共同发起的一个跨学科实验项目。在整个项目的运行过程中,他们遭遇并突破着学科壁垒,不断观测生命体最核心的精神经验究竟是什么,同时他们也体会到,有时意识障碍并不仅仅发生在植物人身上。接下来,他们计划邀请更多艺术家加入,并且利用 VR 等技术,制作感知更加立体的唤醒方案。


ArtWorld:“植物人艺术唤醒” 项目是怎么开始的?


吴超:2014 年 8 月底 9 月初,我和夏维伦开始做这个项目。那一年,我们刚好合作完成一件动画装置作品,用了两年的时间,作品完成的效果还是很让人满意的。但是我们开始怀疑这种艺术的工作方式:艺术家从个人的想象出发,经过不断的思想累积,寻找表达方式,完成作品。表达性艺术可以更深入个体内在,却很难突破个体局限。于是我们有了一系列的问题:艺术与生命的关系是什么;它除了完成思想上的表达与传承,有实用性吗;他/她者的精神性是什么,生命体验是什么;怎样了解他/她者。为了寻找这些答案,还必须回答的第一个问题也许是怎样完成自我启蒙,否则寻找答案只是原地画圈。

所以我和夏维伦讨论出 “生命观测与猜想” 这样的工作方法,尝试把我们从自己的想象世界中抽身出来,去看看会遇到些什么。近两年多来,我们确实遇到了很多未知,也因此改变了很多我们生长的形态。我们也越来越喜爱上“在现实世界中思考理论问题,在理论世界中思考现实问题”这样的状态。

由于我的艺术一直比较关注生命本体的状态及其转化,所以我们就开始接触抑郁症病患、智障儿童等特殊人群,而接触到植物人,则因为我刚好认识一些神经外科医生。在与他们的聊天中,我发现植物人唤醒治疗正处于瓶颈状态。医学工作者只能用物理的方式去刺激病人,以达到唤醒的目的,我认为这里有一个有悖常识的问题:意识既是物理的,又精神的,意识的唤醒光靠物理刺激是不够的。在这些方面,艺术家刚好可以用自己所长与医生进行协同合作。而每一个植物人对于他/她的家庭是一个悲剧,值得我们尝试去参与他们的康复。

2016 年 5 月 23 日,北京燕郊医院,第二家视听唤醒治疗室建成


ArtWorld:在你的观察中,植物人是怎样的人?他们的身体、心理、情感、认知、意识是怎样的?


吴超:过去,我对植物人的认识和大家差不多,但做了这个项目以后,我对植物人更了解一些了。在医学上,植物人被认定为无法主动对外界作出反应的人,对他们更加平等和准确的称呼是“意识障碍患者”。意识障碍有很多分级,比如昏迷、植物人状态、微意识状态等。更简单地说,植物人是具备生物功能,也就是感官通道畅通,能够部分接受外界信息,却无法对外界产生回应的人。许多人认为,植物人不具有思想与意识,但在我看来,很多植物人是具有意识的,甚至有时候具有高级思想与意识,只是我们与医学对意识的定义不一样。并且,意识在现有医学手段下并不能被准确检测到,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不存在。举例来说,有一次,我们给一名年轻女性植物人患者观看刺激性欲的视听作品,我们观察到她的皮肤、心跳、脑区都有很大反应,这都提示出她有比较高级的意识,因为性欲是一种涉及到两性关系的人类行为。


ArtWorld:什么是意识?艺术家理解中的意识与医学家理解中的意识是否有所差异?


吴超:当然有差别,不同的学科对意识有完全不同的理解,这些理解建构起了学科基础,同时也形成了学科隔阂。2016 年 “植物人艺术唤醒” 项目参加上海民生美术馆的 “转向:2000 后中国当代艺术趋势” 展时,我们将阶段性探索主题定为 “意识·膜” 来指向这个问题。在展览现场,我们呈现了我创作的唤醒植物人的视听作品《能量》的视频,同时并置呈现了一名植物人在观看作品时的脑电检测视频。另外,在展厅的一个角落,我挑选了不同学科(宗教、哲学、艺术、人文心理学、认知心理学、脑科学等)对意识完全不同的定义和观点进行了展示。意识,实际上形成了一道光谱,由绝对抽象人文的一端滑向了绝对物理的一端。2016 年,我参加医学界的意识障碍高峰论坛,除我之外,几乎百分之九十九的学者都在讲脑切片,探讨如何用电磁技术刺激神经,打通大脑回路,而我讲的是如何了解人的情感和记忆、集体潜意识和原始本能。你可见其中的差异,医生在极度物理的一端工作,而艺术家在极度精神的一端工作。所以我常想,我们在不同的路径探索同一座高峰,那就是人类意识的探索,如果大家能在一起工作探讨,那多么让人兴奋啊!但是学科的框架却成为难以逾越的障碍,而且普遍现象是人文学科能理解科学学科的价值,科学学科却很难理解或不愿理解人文学科的价值,因为这是一个科学至上的时代,尤其是在中国。

2016 年 5 月 24 日,两个正常人观看激发能量的视听作品的同时,分别用心电和 fNIRS 两种方法进行检测


ArtWorld:工作方式差距这么大,大家如何跨越这层障碍在一起工作?


吴超:我想,这是我们项目最大的意义,也就是说我们在突破一些学科边界,企图让大家在一起工作。现在,各个学科的人都习惯在各自的学科框架内工作,并且努力把这个框架搭建得越来越精致,越来越深入,但这反而会割裂相互交流的基础。这就好像两座根基相连的高塔,越到塔尖,它们之间的距离就越远。许多人都在提出质疑,当艺术变成了一种医疗服务,它还是不是艺术,我自己很清楚,这个项目始终在艺术的根本上工作,那就是在精神层面上,让艺术与人的生命直接发生关系,同时进行一场社会观念的实验。跨越障碍的基础在于:首先要彼此承认对方学科的价值,能够主动去学习了解,建立对话基础,在信任的基础上各自去完成各自擅长的方向。植物人唤醒针对意识工作,意识不是一个学科可以解决的问题。因此走访联合能一起工作的不同学科的人是我们一直在做的一件事,我们时常遇到阻力,也时时有意外,而对生命探索的好奇成为打破常规的刺点。对艺术家来说,这也是一个有趣而强大的“增容”过程。

2016 年,苏州金鸡湖美术馆展览,《能量》与同步检测到的脑电影像


ArtWorld:视听唤醒的基本原理是什么?基本步骤是什么?


吴超:我们现在有两个方向,一个是共性化唤醒方向,一个是个性化唤醒方向。在共性化的部分,我们通过与心理学、宗教相互协作,寻找和开发生命激发与修复的版块,目前已有的板块包括:能量激发,安宁愈合,食欲与性欲,将来预计会有促行动与神话象征等方向;在个性化的部分,我们会深入了解一个人的关键记忆,用影像、视觉、听觉、混合照片等手段来还原它们,从而刺激病患不断整理个人意识,我们将这种方法命名为“记忆图景”(Memoryscape)。这两个方向也深入到时代的意识与人类深层的意识。方案分为在医院艺术唤醒室与在家执行两种方法,共性化唤醒要求有很好的视听效果执行,犹如我们在美术馆对视觉艺术作品的现场体验一样重要。共性化唤醒方案是能够在不同医院给更多病人使用的方案。

ArtWorld:共性化部分的视频和音频的元素取自哪里?从创作的角度来看,你制作这些作品时会考虑哪些因素?


吴超:这里面既有艺术家的原创作品,也包含现成的图像与音乐,它们经过重新编辑以后作为辅助元素。在整个视听方案中,我们希望抽象与具象配合。以能量激发这个版块为例,我们特别建立了一个音乐库和一个图像素材库。图像库包括许多有关大自然的,反映原始生命力的图像,而音乐库收录了许多原始打击乐,这些音乐有可能来自中国的鼓乐,也有可能来自非洲的土著音乐。我们挑选音乐和图像的原则是去除文化特征以后,这些事物对任何人都能激起相近的积极、升腾、向上的感受。由我创作的艺术部分则更集中于发挥视觉(听觉)艺术的意象沟通功能,以抽象语言为主。而有趣的是,在效果检测中,艺术创作部分引起植物人的脑区响应要比普通人的反应更强烈。

ArtWorld:那么视听唤醒作品有没有什么艺术检验的标准?


吴超:对我们来说,标准很简单,那就是看这件作品是不是能够感染你,是不是能够引发你身体上的审美体验,所以艺术的标准是真实而模糊,简单而复杂的。但在医学上,则需要依靠仪器检测到物理量的变化。这也是医学工作者和艺术家的不同。艺术家是把自身作为工具的,比如在制作刺激性欲的视听方案时,我们就把自己和朋友作为检测工具,观察我们的身体是否有反应,然后给病人试用。当然,在这个过程中,我始终需要与不同领域的工作者沟通,包括参考病人家属与医护人员的观察,听取他们的建议,再不断地进行修正。因此,整个过程有点像有逻辑的想象。

ArtWorld:据我所知,接下去你想要在项目中引入 VR 技术,共同探索视听唤醒的新方案,为什么觉得 VR 适合视听唤醒?


吴超:2016 年底,我曾尝试做一个视听唤醒的 VR 作品,准备先完成 3D 部分,但由于种种原因,最后作品的呈现效果不佳,所以这个想法目前还没有实现。但在我看来,假如能够在能量激发和安宁愈合的版块加入 VR 技术,使得病人获得更加沉浸的体验,这对唤醒会有帮助。其次,对那些已经醒来的病患来说,VR 技术的互动体验也能够帮助他们更快地康复。VR 技术是一项能够带来更多感知体验的技术,而我们这个项目则是希望通过感知来刺激和唤醒植物人的意识,所以这种感知手段的改进对我们来说很重要。而我们的唤醒方案将来也可以用到其他与心理情感交叉的医学领域,VR也可以带来方便携带、随时进入的技术便利。甚至,我们期待艺术家的参与不仅停留于视听层面,我们希望和更多艺术家一起,在嗅觉、味觉上设计方案,真正实现全方位的感知唤醒。

共性化唤醒作品《食欲》


ArtWorld:那个视听唤醒 VR 作品为什么没有实现?哪个部分做得不够好,或者实现起来有难度?


吴超:重要原因还是没有找到志同道合、愿意一起投入探索的团队,因为商业模式是不适合我们这个项目的。而作为唤醒意识的作品,心的投入才能达成心的沟通,这一点回到了艺术最原始的问题。情感、艺术审美与表现、技术三者的完美融合需要很多探索精神。之前设计的部分是希望用 3D 或 VR 模拟濒死体验过程,作为安宁愈合素材库的入口,在审美和技术上都是有挑战的。


ArtWorld:在你看来,实现 VR 视听唤醒还欠缺哪些条件?


吴超:实际上,视听唤醒作品要能直接与生命发生对话,这对艺术语言的要求是很高的。而就实现 VR 视听唤醒来说,其中的困难还有很多。在硬件方面,目前的 VR 设备并不适合植物人佩戴,并且长时间观看 VR 作品容易产生视疲劳,而更大的问题是人眼必须聚焦才能观看 VR 作品,但许多植物人患者很难做到这一点。因此,这在设备、技术和视听方案制作上都对我们提出了新的挑战。我们也在设想能否换一种方式来使用这项技术,找到这些问题的解决方法,比如 VR 设备能否不要架在病患的头上,这样家人和医生也能在过程中观测植物人的反应。与此同时,我们还需要与真正有艺术潜质的人和懂得技术的人通力合作,我们必须承认每个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擅长艺术与意识沟通关系的人未必有时间去探索新技术,而懂 VR 技术的人未必能够了解艺术与潜意识的关系,心理感受设计的原理。当然,研究还需要有资金支持、硬件支持等,我们无法离开人的基本生存现实去空谈理想。

ArtWorld:困难那么多,为什么还想要在 VR 及新技术方面进行探索?


吴超:这是一个发展方向。在医学方面,已经有许多资金投入到 VR、人机交互等领域的探索中。但在我看来,由于学科的限制,他们始终只是把这些技术当作一种医疗设备在使用,许多脑康复内容的设计非常不人性和表面化。比如从物理检测的角度,一些脑检测专家会认为惊吓或简单的指令对人的大脑刺激是有效的,而在我看来,这里面欠缺人的心理和情感层面的研究,人脑是复杂的高度协作的所在,绝不仅仅只是物理存在。因此,在利用包括 VR 在内的新技术创作出更适合唤醒治疗的内容方面,艺术家还有许多工作可以展开。今年,我不仅希望能够找到合作者共同研究 VR 视听唤醒,也在构想将来建造一个大数据平台,一方面邀请更多艺术家参与创作唤醒方案,让病患通过艺术作品接触到不同类型的意识与潜意识,另一方面也在收集病患观看之后的反应,并把这些反馈给艺术家,以便进一步修改方案。这样,视听唤醒方案就会更有价值,而且能够让人看到艺术针对各种创伤修复所起到的作用。

关于意识的光谱,“转向:2000后中国当代艺术趋势”,展览现场,2016


ArtWorld:那么,当 VR 视听唤醒有条件实现之后,它对作品内容与艺术性是否会提出新的要求?既然 VR 本身已经是一个感染性很强的媒介了,在制作唤醒方案时是否还需要追求感官的刺激?


吴超:这取决于你寻求的是一种纷杂的刺激,还是单一的刺激。以目前的刺激味觉的方案举例,在通过视听来刺激味觉时,我们并不是给病患提供许许多多的图像,而是把诸如柠檬等能够起到刺激性作用的图像显示时间拖得很漫长,让病患充分感受到这个画面,然后切入空白画面,以便患者想象出这种味觉,再给予真实的酸的体验。同样,在安宁愈合的部分,我们也会不断重复单一但具有平静和愉悦效果的图像,比如海浪的起伏,自然万物的生长等。感官刺激有时候并不意味着一种强烈的、冲击性的、混乱的体验,而可以是排除干扰的,沉浸的,纯粹的体验。

ArtWorld:VR 所提供的虚拟现实能否替代现实?


吴超:当然不行,但对病患、病患家属,乃至医护工作者来说,他们或许会很需要这个虚拟空间。因为植物人缺少行动能力,他们离开病床都很困难了,你怎么能带他们到处跑,去体验现实空间?而对那些常年陪护者或医护工作者,他们也需要一个空间,让他们暂时从医院的死亡、病痛、抢救等种种暴力影像中抽离出来。除此之外,虚拟现实可以在保障人身安全的前提下,为我们提供一些超现实体验,比如刚刚提到的濒死体验。我们了解到,经过濒死体验的人往往会变得更加乐观和积极,因为在濒死的瞬间,人会体验到宇宙合一,而会忘记身体的无能与个体的局限,在这方面 VR 技术会非常擅长。

ArtWorld:我们都知道技术是会规训人的感官的,从这个角度看,VR 技术是否适合用于植物人唤醒治疗?


吴超:我想在唤醒阶段,我们还不会涉及到这个问题。唤醒是要把植物人恢复到日常生活水平,但需要明确的是,在唤醒过程中我们并不是时时刻刻都需要 VR 技术,有时候给病患看原始壁画的效果反而更好,有时候手握手对一个图案进行涂色也很好。这也是我为什么想要邀请更多艺术家共同参与的原因,因为每个艺术家的方向、使用的材料、媒介、创作方法都不一样,艺术风格也都不同,而我认为艺术风格的多样化对唤醒治疗来说很重要。

当然,很多构想都超出了我们作为一个艺术家小组个体可以承载的工作,更像是一个机构的工作。但我们还是希望项目作为一个社会观念实验能够有效,能够借助很多外力来共同达成这一生命的实验——与每个人相关的实验,而不是仅仅成为归入艺术档案的又一次社会观念实验艺术。我们始终认为,人是先于艺术,先于学科的。


吴超,1977 年出生, 2007 年硕士毕业于法国南锡国家高等艺术学院。夏维伦,1978 年出生,2007 年硕士毕业于法国南锡高等商学院。两人合作多年,现生活工作于广州,两人作品曾多次获得艺术大奖。


采访 / 汤骁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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