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永青:罗伯特·劳申伯的礼物,​是将有趣置于正确之上
发起人:毛边本  回复数:0   浏览数:1948   最后更新:2017/02/20 10:23:28 by 毛边本
[楼主] 小白小白 2017-02-20 10:23:28

来源:艺术界LEAP 白慧怡


《最高机密》,1989至1990年,丙烯、墨、油画颜料、照片、石墨、青铜、铝、木头;一个可耻的秘密;179张装于原包装盒的索引卡片;14 × 46 × 39厘米,DVD视频,彩色有声,循环播放,40分7秒,2007年

全文图片鸣谢艺术家


聂德科·索拉科夫:

(真实的)告白

Nedko Solakov:

True)Confessions


1989年12月和1990年2月之间,保加利亚艺术家聂德科·索拉科夫(Nedko Solakov)创作了《最高机密》(Top Secret)。这件作品是一个柜子,柜子上的两个抽屉装满了图画、文字、拼贴、卡片和物件,描绘了“一个虔诚相信社会主义的青年”索拉科夫与保加利亚国家警察的关系,截止于1983年。(1) 《最高机密》在名为“引用的终结”(End of Quotation)的展览上展出,于1990年4月20日至5月26日期间在索非亚青年艺术家俱乐部举办。索拉科夫将作品视作后社会主义欧洲的独特语境下的一个私人的自我坦白。两个月后,这件作品引发了非议,当时保加利亚“长久以来的共产主义统治”在发生“最剧烈的政治变化”, (2)索拉科夫被选举成为了艺术家工会的副主席(迫于非议,后来索拉科夫辞去了职位)。直到今天,不同于其他东欧国家,保加利亚国家安全的相关官方文件仍不对外公开。 (3)

《最高机密》,1989至1990年,丙烯、墨、油画颜料、照片、石墨、青铜、铝、木头;一个可耻的秘密;179张装于原包装盒的索引卡片;14 × 46 × 39厘米,DVD视频,彩色有声,循环播放,40分7秒,2007年


为回应争议,索拉科夫在索非亚的《文化》(Kultura)周刊上发表了一篇文章,讲述了坦白带来的解脱,他终于摆脱了这个自1983年开始纠缠他的沉重秘密。他从索非亚艺术学院毕业之后参军了两年,在1983年退伍,那时也是他所说的“漫长而痛苦的觉醒” (4)的开始。索拉科夫知道,除非他能够克服围绕着他的过去产生的恐惧和羞耻,他永远都无法成为“一名真正的艺术家”。他写道:“什么样的恐惧无关紧要——无论是因为放弃已有的成功再次改变创作方向而产生的恐惧,还是因为不惜任何代价剖析自己完成艺术行动而产生的恐惧。” (5)

《生命(黑与白)》,1998年至今,黑色和白色的油漆;在整个展期过程中两位油漆工其中一位把墙刷成白色,另一位刷成黑色,交替往复,尺寸可变

第49届威尼斯双年展主题展“人类的高原”展览现场,2001年


1980年代中期苏联重组改革开始之后,索拉科夫对社会主义完全丧失了信心。在此期间,他在保加利亚成为了一名艺术家,加入了先锋组织“城市小组”,创作了不少表现他信心幻灭的作品。例如,在1987年,索拉科夫创作了《政治局》(Politburo)——由12位匿名人物的肖像组成的作品。直到2016年,这件作品才被沙里耶夫当代画廊带到科隆艺术博览会上公诸于世。“显然,在1989年之前是不可能展出这件作品的,因为其中强烈的讽刺性内容直接嘲弄了‘G。C。D政治行政委员会’,” 索拉科夫写到。在1989年9月,索拉科夫在索非亚的艺术家工会的展厅房顶上放了一架望远镜,正对着保加利亚G。C。D总部大楼的红色五角星,并且把这件作品大胆地命名为《向西方看齐》(View to the West)。


在《最高机密》引发的非议之后,索拉科夫为完成自己的创作,投向了西方。“我一切从零开始,因为没有人知道关于我或保加利亚的任何事情,”一个美丽的九月下午,我们在保加利亚第二大城市普罗夫迪夫共进午餐时,索拉科夫回忆说,当时正值他在沙里耶夫当代艺术画廊2016年的个展开幕期间。展览上呈现了索拉科夫曾经多次徒步穿越过的保加利亚加布罗沃地区的森林。其中,索拉科夫的儿子迪米塔尔从远处拍摄的风景照占满了一整面墙,上面用数字标注出了索拉科夫的十二幅素描的创作地点。每一幅素描都提供了一个叙事,一个非线性的风景特写。标注和绘画展现了索拉科夫在不同地点看到的景色,讲述了当时发生的事情以及他的感受,而且文字首次使用了保加利亚文。(索拉科夫解释说,为了尽可能触及更广泛的观众,他在创作中通常使用英文。)

《(大青蛙说)我想回家》,2010年,14个高清视频,混合媒介,尺寸可变


关于布展的逻辑,索拉科夫说,观众必须得愿意相信那张大照片上标注的地点对应的是他所画的风景。之后在我们的对话中,他提到了人们在面对《最高机密》中他的告白时所需的相似信任,“直到现在,我还是可以说我捏造了这一切。毕竟这是件艺术作品,并且,直至今日没有任何公开的文件能说明我与他们的关系。”


接下来,我问索拉科夫在他的职业生涯当中,他如何运用这种地图式的“标注”——也就是说,如果把创作实践当作是一道风景,那么他会截取其中什么样的作品或者展览当作重要的里程碑?他回答说,1990年由安德鲁·奈恩(Andrew Nairne)担任策展人,在格拉斯哥“第三只眼”艺术中心举办的“表达”是他第一个重要的群展,因为在那里他遇到了策展人安达·罗滕博格(Anda Rottenberg)。罗滕博格那时候正在策划一个名为“未知欧洲”(Europe Unknown)的展览。该展览于1991年在克拉科夫的艺术宫举办,第一次大规模地同时展出了西欧和东欧艺术家的作品。索拉科夫参加了这个展览,之后的连锁反应渐渐决定了他的生活和工作的轨迹。

《(大青蛙说)我想回家》,2010年,14个高清视频,混合媒介,尺寸可变


通过“未知欧洲”,索拉科夫和策展人卢切撒尔·波耶吉夫(Luchezar Boyadjiev)结识了瓦西夫·寇东(Vasif Kortun)。寇东邀请了二人参加1992年举办的第三届伊斯坦布尔双年展,这对于索拉科夫在保加利亚以外获得认可非常重要。索拉科夫在伊斯坦布尔双年展上展出了《新诺亚方舟》,正如他所描述的那样,它包括“一幅经典的绘画”(《诺亚的早餐》),一块刻着“You”字样的小石头(诺亚在同一天早晨在他的枕头下面发现的),12幅方舟的素描,一本详细阐释一切的书,还有流水声等等奇怪的声音,以及许多色彩艳丽的塑料物种——四处攀爬,寻求解脱(不过不是我们的解脱)。(6) (据说在展出期间,那块石头被偷走了。)正如托马斯·麦克艾维利(Thomas McEvilley)所写的那样,尤其以索拉科夫为例:“这可能是第一个人们可以直言不讳地说’保加利亚人抢了整出戏’的大型国际展览。” (7)

《新诺亚方舟》(局部),1992-2007年,“物种们”,热塑性塑料、金属,共96件,每件6 × 7 × 11厘米到42 × 80 × 125厘米不等


接下来的十年索拉科夫参加了世界各地的各种展览和驻留项目,其中包括1993年和1995年威尼斯双年展主题展。他还参加了1995年由雷内·布劳克(Rene Block)和依亚拉‧布诺娃(Iara Boubnova)策划的第四届伊斯坦布尔双年展“东方/向”。同年,他成为了索非亚当代艺术学院的创始成员。1997年,他参加了由约书亚·戴科(Joshua Decter)特策展,在纽约P.S.1当代艺术中心举办的展览“天堂:公共视野/私人视野”(Heaven: Public View/Private View),以及由成完庆策划的光州双年展等多个展览。

《声明》,1999年,印于15000张明信片和200件T恤衫上的消息;8个盛放明信片的有机玻璃盒子,放置于威尼斯双年展军械库门口以及奥地利、法国和意大利馆,保加利亚在1999年第48届威尼斯双年展的官方参与项目(最后一刻入选)


索拉科夫以另一个里程碑结束了1990年代:作为代表保加利亚的艺术家在1999年威尼斯双年展上以名为“声明”的艺术行动大出风头。在依亚拉‧布诺娃的策划下,索拉科夫制作了15000张明信片和200件T恤衫,在它们上面印了保加利亚的三色旗,并且宣布保加利亚准备在缺席将近三十年之后“正式妥帖地参加2001年举办的下一届威尼斯双年展”。 (8)当然,2001年还是没有保加利亚国家馆——直到今天,保加利亚也还是唯一一个没有自己的国家馆的欧盟成员国。然而,这一年索拉科夫参加了哈拉德·塞涅曼(Harald Szeemann)策划的主题展“人类的高原”(The Plateau of Humankind),在主展场的一个展厅里展出了作品《生命(黑与白)》:两位油漆工在整个展期过程中一个把墙刷成白色,一个把墙刷成黑色,交替往复。

《生命(黑与白)》,1998年至今,黑色和白色的油漆;在整个展期过程中两位油漆工其中一位把墙刷成白色,另一位刷成黑色,交替往复,尺寸可变

第49届威尼斯双年展主题展“人类的高原”展览现场,2001年


无论是从索拉科夫自己的创作实践出发,还是从保加利亚的当代艺术环境来看,参加威尼斯双年展造成的影响不可低估。例如,索非亚当代艺术学院2006年举办的,由玛丽亚·瓦西尔瓦(Maria Vassileva)和丹妮拉·拉第瓦(Daniela Radeva)策划,旨在探索保加利亚艺术中文本的概念性运用的展览“重要声明”(Important Announcement),便在标题中向索拉科夫1999年威尼斯双年展上的作品致敬,除索拉科夫外还展出了卢切撒尔·波耶吉夫(Luchezar boyadjiev)、基里尔·普拉什科夫(Kiril Prashkov)、普拉维多利布·伊万诺夫(Pravdoliub Ivanov)、卡林·塞雷皮诺夫(Kalin Serapionov)、克拉斯穆尔·特奇夫(Krassimir Terziev)和斯特凡·尼古拉耶夫(Stefan Nikolaev)等人的作品。2013年罗伯特·巴拉莫夫(Robert Baramov)在抗议保加利亚政府对建立威尼斯双年展国家馆支持不够的过程中提到了索拉科夫参加的1999年的威尼斯双年展。巴拉莫夫2015年的项目“租赁空气空间”(Rented Air Spaces),从英国、巴西等国的国家馆租用了125立方厘米的空气空间,使保加利亚至少能为双年展的“气”氛做出点贡献。

《生命(黑与白)》,1998年至今,黑色和白色的油漆;在整个展期过程中两位油漆工其中一位把墙刷成白色,另一位刷成黑色,交替往复,尺寸可变

第49届威尼斯双年展主题展“人类的高原”展览现场,2001年


威尼斯之后,索拉科夫的旅程还在继续。在2000年代,他参加了2007年第12届文献展和2012年第13届文献展,以及2001、2003和2007年的威尼斯双年展,并在2007年罗伯特·斯托策划的主题展上得到了荣誉提名。他的装置作品《讨论(财产)》结构复杂,既幽默又尖锐。它讲述了保加利亚和俄罗斯之间围绕AK-47突击步枪的生产和销售长达十数年的纷争。正如索拉科夫在一大片墙面上手写的文字所说,苏联允许保加利亚生产、销售AK-47,结果造成了苏联解体之后无法进行国际专利申请或转让。(索拉科夫指出,现在保加利亚的生产商已经转而生产一种不同的突击步枪,“尽管与AK-47略为相似,却是完全符合北约标准的现代步枪。”)

《讨论(财产)》,2007年,混合媒介,尺寸可变

第52届威尼斯双年展主题展展览现场,2007年


作为项目的一部分,索拉科夫试图把保加利亚和俄罗斯双方都带到镜头前进行讨论,就好像是两国围绕军品的知识产权进行谈判。当索拉科夫设想谈判进行的如何的时候,他提出了一个“有根据的猜测”,保加利亚一方提出了这样的事实:俄罗斯从来没有获得使用西里尔字母表的许可,“保加利亚兄弟西里尔和迪乌斯在九世纪发明了西里尔字母表”。当然,在实际完成的装置作品中,索拉科夫提出了另一个注释推翻了之前的事实:作为保加利亚人他感到颇为懊恼,因为西里尔和迪乌斯实际上是希腊文员,从来也没有去过保加利亚。最终,索拉科夫在镜头前阅读文件,发现保俄双方关于军事物品知识产权的讨论有所改善,对此有种“个人的满足”,因为“至少在国际军火贸易的突击步枪门类最终达成了相对的和平。”


索拉科夫在每件作品中同时庆祝自己的身份并颠覆它,这一过程嵌入了他的整个创作实践——无论是保加利亚-俄罗斯武器谈判这样具体的主题,还是他在“偶像”(Icon)系列中镀金的木制结构表面上书写的普世寓言。这种一贯的无畏令人想起了索拉科夫在《最高机密》中的告白。在他那篇发表于1990年的文章里,他把《最高机密》称之为一种警示,提醒“所有年轻人都可能被误导而落入精心编织的体制之网。”这很可能也是对他自己的一个警示:他之后所有创作的共同特点就是坚定拥抱真诚的讽刺。《自负的艺术》(Insolent Art)就是一个例子。索拉科夫于2000年在莫斯科的雷吉纳画廊首次展出了这件作品。在一面空荡的展墙上写着这样的文字:“你,观者,是观众的一部分,这(尤其是在除夕夜)对我的职业生涯来说并不怎么重要,因此,我觉得展出更实质些的东西也不合适。”这件作品每次展览时,都会在括号里添加一些与情境相关的字句。例如,在2004年罗兹双年展上,括号里的文字是“(尤其是在我昨晚没睡好之后)”,2005年博洛尼亚艺术博览会上, 阿恩特画廊带来的作品则写着“(尤其是在意大利的这个地区)”。

《自负的艺术》,2000年至今,墙上签字笔手写(或墙贴),尺寸可变


《自负的艺术》是索拉科夫创作实践的简明扼要的代表,着重于讲故事的传统和与建筑空间的配合。索拉科夫告诉我说,他在索非亚艺术学院上学期间教授米托·加诺夫斯基(Mito Ganovski)给他的建议直到今天还是成立的(虽然他当时学的是“保守”的壁画):“艺术家永远在建筑之后。只要你认同这一点,你就有可能与建筑共存,然后赢得它。”

《艺术与生命(在我这部分的世界)》,2005年,画在不同表面上的永久性马克笔

第9届伊斯坦布尔双年展海景宫公寓现场(已销毁)


2005年第9届伊斯坦布尔双年展上就有一个漂亮的例子:索拉科夫在贝约卢的海景宫公寓展出了《艺术与生命(在我这部分的世界)》(Art & Life (in my part of the world))。策展人查尔斯·艾薛(Charles Esche)和瓦西夫·寇东提出双年展要与城市日常生活有关联。为了符合策展的设想,索拉科夫创造了一种利用空间本身的叙事,斑驳的墙壁和凌乱的房间成为了素材。作品基于写在一个房间的墙壁上的故事:一件艺术品可以使得特定空间焕然一新,成为“最明亮的房间”,在金字塔状的架子顶端,就是艺术品本身。索拉科夫在墙上写下了给观众的指示:“请先从这边走”,“然后参观其他房间(如果你想的话)”,引导观众进入写着故事的主要房间。故事充满了建筑细节。斑驳的墙上有一个新的电灯开关,索拉科夫在它旁边写到,“新来的。”在另一处,墙体被切出一小块截面,可以看到建筑本身各个阶段所使用的涂料,索拉科夫由此创造出了某种家庭肖像。他把墙面上的涂料层从1到5编了号,“5”是最新的一层,他加了注释——“1的孙子”。(索拉科夫在2017年的对话中更正了自己,现在把那一层叫做“曾曾孙子”。)

《骑士们(和他们的梦)》,2010-2012年,混合媒介,尺寸可变


索拉科夫对海景宫公寓的改造既简单又大胆,手写的提示又进一步激发、放大了观众自身的想象力和幽默感。这种大胆在艺术家大量创作的绘画里也能看到。他专门为2014年塞萨洛尼基双年展创作的纸上水墨绘画系列“幻觉”就是一个例子。其中,《第3号》被涂成全黑,只在顶端有一个没涂墨水的圆圈,索拉科夫在圆圈下面写到:“在受欢迎的幻觉方面,我真是老掉牙了!”隧道尽头的灯光暗示了另一条不引人注意的隧道。

《幻觉-第3号》,2014年,纸上棕、黑、白色墨水和水彩

整个系列共19件,每件19 × 28厘米


对于创造这些叙事的方法,索拉科夫解释说:“在刚开始画的时候,我只有一个非常模糊的想法,或者坦率地说,并没有什么想法,然而一旦动笔,几秒钟之后想法就成型了,接着就是文本。”索拉科夫把这些文字直接写在纸上,往往心里只有模糊的想法,这意味着作品实际上变成了对纸上空间的掌握,因为从来都不知道他需要多少空间才能写下刚刚浮现在脑海的故事。在这里,空间又一次占据了首位,而它也一定要被夺走。“这个过程有关于如何在如此有限的纸上空间内找到故事成立的逻辑,”索拉科夫说,“这是我自己个人的悬念。”


文/ 白慧怡

翻译/ 盛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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