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艺术界LEAP  文：郭娟

胡向前《秘密任务》拍摄现场

多重任务

文：郭娟  

全文摄影：刘一纬

手稿图片由长征空间及艺术家胡向前提供

剧组的生活是行军打仗一样的节奏，并不为了击溃敌人，只求自保——保证质量，保证进度，保证预算，保证时刻处于失控边缘却不至于真的万劫不复。这对人的意志和体力都是种考验。在横店，同时开拍的若干个朝代的剧组里，胡向前的《秘密任务》也许是最业余又最较真，最成本低廉却也最叫人胆战心惊的一个。其余部分则莫不雷同，盒饭、术语、围观群众，穿帮、纠正穿帮，无视调度的群演，怨气冲天的制片，一遍又一遍的“action”和“cut”,对于穿梭在影视城里的游客来说，这支临时部队至少看起来并没有太大不同——“电视剧还是电影？”“会上院线吗？”“是微电影吗？”“什么是展览？”在这里，当代艺术是个遥远的梦境，我们所熟知的、自认理所应当的日常生活，此刻就像是拖着辫子穿过警戒线的清朝人一样——我们身处宋代，辫子和马褂于我们而言过于超前了，立刻被副导演呵斥了回去。

胡向前《秘密任务》拍摄现场

即便在艺术家/导演/主演与剧组之间，也存在着一种奇怪的紧张关系——胡向前显然缺少一个电影梦，艾丽莎的画质也掩饰不了这一点——那是主摄的兴趣所在，电影学院毕业的年轻人，因为迟迟不肯出现的夕阳光线而郁闷，坚持用升格镜头来烘托刀客骑马奔驰的飘逸，即便刀客本人并不英武神秘，并且一再强调他只想在马背上慢慢溜达过这条略显简陋的林中小径，就像飞檐走壁也可以是快速的爬行，或者练刀时亦可步履蹒跚——“逼真”在这里是一种变形的追求，模拟的对象究竟是想象中的宋代侠客还是真实世界里的艺术家本人，这一点似乎时刻处于变动和协商之中，再或者这二者间的身份纠纷早就在他走进镜头之前就混淆和省略了——这确是一种既抽象又具体的本事，有赖于头脑中的设想，也在于对身体的控制和支配。

胡向前《秘密任务》拍摄现场

安排群演的活动是最繁琐恼人的工作，中间下的两场雨更是雪上加霜，机位移来移去，常常有人不舍地流连于镜头前，一再遮住主角的侧脸。胡向前身负多重角色和任务，忙碌地进出其间——作为孑然一身，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杀手，他穿街过巷时的茫然和出神让人疑心秘密任务是否终得完成；作为导演，不得不因为控制现场和提前进入后期制作状态而忧虑不安；作为演员，虽然主观视角被视觉化，其个人体验却难以即时共享；而作为正在完成作品的个体艺术家，又时时掠过一种处在集体活动中的孤立。

胡向前《秘密任务》拍摄现场

午夜一过，紧张、兴奋变作焦虑和疲惫，和惨淡的人造光线下的马厩一样，提示着是时候该去投宿了；打更人已经转过了街角，锣声和吆喝盖过挤在镜头外的场工和临演的一声声哈欠；刀客的眼神既坚定又涣散，望向邻桌半醉的食客和步步紧逼的镜头，起身、与人冲突、恢复平静，又一个主观镜头，烛光下滋事之人的面孔仿佛真的被酒气浸透，愚蠢又可恶，暗暗危及主角的超脱和酷，把他从过分内向的世界里拉扯出来，硬拖进一个喧闹的俗世，这其中不乏肢体的触碰和言语的交换，短兵相接，只是难解其意，有意地避开了我们投身情节发展的愿望，只能自行在视觉和听觉片段之间组织安排。

胡向前《秘密任务》拍摄现场

对于胡向前这位“表演艺术家”而言，电影不是重点，不过这一媒介强大的背景必然给观看者带来一种错觉。“现场”变成一个模糊的概念——分镜头剧本早在开拍之前便已确定，成片之前仍需剪辑，都在限定表演的范围和打断表演的连贯，不过与此同时，能够抵制和反对这些条件的也只有表演本身，这让它曲折地获得了一种独立的身份，又因为艺术家自身携带的个人历史、创作经验和生理特征而让他的表演与环境保持了一种既脱离又粘连的关系。

拍摄前所绘的道具动作草图

拍摄前所绘的分镜草图

于是胡向前穿过街道，我们同时看到一个宋代人走在宋代，一个宋代人走在横店，一个现代人走在宋代，一个现代人走在横店。大监视器里框定的假的现实生活，其外活动着的技术支持和旁观视角，期待之中将要落在投影上的的审视的目光和随之而来的思维活动，所有因素都在参与这场顺时进行但又逆时展开的现场表演。

拍摄中和正在观看监视器回放的胡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