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岸雄:人间世——鲜卑利亚 | 7月10日SPURS Galle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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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开平方根 2021-07-05 22:20:50

来源:Hi艺术


| 超凡
采访 | 罗颖、超凡
摄影 | 董林
图片提供| 王拓、空白空间、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


正如王拓本人并没有什么东北口音一样,他的“东北四部曲”也没有通常的东北符号。他的影像创作当中一直有一条清晰的逻辑,这个逻辑涉及身份、历史、意识形态,他的作品也是他自我反思的过程,观看他的作品也能体会到反思所带来的解脱和自由。


艺术家王拓(摄影:董林)


转化


观看王拓的作品并不会感受到他本科专业生物学在其身上留下了什么印记,他的作品更像是一个文科生做出来的——无论是大量的典故、还是多重并置但并不严丝合缝的结构,都像是一个想象力过于丰富且感性的人的作品。但是他的作品又不是简单的有感而发,无论是引用的典故,还是对民俗的研究,都需要投入时间与精力才能做成。

王拓的兴趣十分广泛,从小一直热爱文学,写过小说,甚至在大学期间还玩过两年的音乐。在上大学的时候,王拓的父亲一直在俄罗斯做访问学者,每次回家父亲总会带回许多照片,莫斯科的芭蕾舞演出、冬宫的建筑给王拓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从生物学系毕业工作之后,这些兴趣与自己的生活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于是他毅然决然地选择去学艺术,花了两年的时间考上了清华美院,他形容这段日子是“平淡人生中的一个黑暗时刻”,家人朋友们都认为他疯了,“有种众叛亲离的感觉”。

“王拓:空手走入历史”展览现场(图片由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


艺术正是王拓的“天职”,只有在艺术中才能将所有的兴趣爱好都统合起来。在清华的几年时间远远满足不了这个如饥似渴的年轻人的胃口,硕士毕业之后,王拓去了美国,“刚进入艺术的世界,就特别想再多看看、多学学,所以很早就决定毕业之后还是要去国外看一圈”。
画画的同时,王拓开始尝试行为和影像。“出国之后慢慢接触到很多以往不太涉猎的媒介,也很快找到了自己想走的方向、想讨论的问题、想做的事,没经历太多的纠结”。画家、影像艺术家……王拓不断在各种身份中转换,但是这些身份又都不足以去限定他以及他的艺术创作。


身份,以及身份的异化


身份一直是王拓关注的主题之一。他2016年创作的《角色扮演》就是围绕这一命题展开的讨论——他邀请了两位经常在各类拍摄中扮演中产阶级的男女演员,让他们在自己的作品中即兴表演一对正在接受情感咨询的中产夫妇,以此来讨论大众文化与中产阶级这一人造概念的彼此塑造。

王拓 《角色扮演》彩色有声单频4K影像 24312016(图片由艺术家和空白空间提供)

王拓 《角色扮演》“王拓:空手走入历史”展览现场(图片由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


有趣的是,身份也成为王拓在美国生活时不得不面对的问题。美国文化与其说是一个melting pot(大熔炉),到不如说是一个固定的cool-down pot(冷却的熔炉),这是一种身份政治,每种身份似乎都要在固定的结构中寻找自己固定的任务,就像非洲裔艺术家最好只去处理自然、饥饿等问题,而中国艺术家的主题则更被期待限定在文化或政治等等。王拓抗拒被“设定”的命运,他知道别人猎奇的与中国有关的种种,并不是他在美国的境遇与日常,他坚持认为切身的感受才是自己创作的前提。

正因如此,尽管王拓是一个东北人,但也只有当他回到东北之后,才开始“东北四部曲”的创作。王拓本人并没有什么东北口音一样,在他的作品中观众也很难发现那些代表东北的符号,其实东北四部曲更像是“回家四部曲”,对于王拓来说,东北仅仅是进入他作品的一个入口,他并不是在做关于东北的作品。东北对于他来说仅仅是一个普遍意义上的家乡,与任何人的家乡并没有什么区别,在东北这个家乡里,王拓可以不再是一个艺术家,甚至“艺术”这两个字,都极少听人提起。

王拓 《哭阵门》彩色有声双频4K影像30分 2021(图片由艺术家和空白空间提供)

在东北,不再是艺术家的王拓开始慢慢找回他的****。他在大街小巷与荒野郊外中游荡,在他熟悉的城市里浏览他不熟悉的历史,接触到各类人,和其中的一些成为了朋友。在东北四部曲的最后一部《哭阵门》中,两位农民工在城市里尽管同处一个屋檐下,但是彼此之间也并没有什么交流,反倒是他们各自回到家中,在与各自的父亲话家常的时候,两个人产生了一种奇妙且亲密的联接。或许王拓想告诉我们,摆脱了异化的身份标签,人与人之间才能完成真正的交流

王拓 《哭阵门》“王拓:空手走入历史” 展览现场(图片由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


寻觅历史的幽灵


循着身份与异化的线索,我们终于可以开始讨论王拓这次展览的主题“空手走入历史”。饱受“异化”所困扰的不仅仅是普通人,更为严重的是知识分子。

在这次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的展览中,王拓借用了研究中国思想史的日本名家沟口雄三提出的概念“空手走入历史”作为展览标题,这或许也是为了告诉人们,当我们在看待历史的时候,我们总是依赖于各种各样的知识体系,这让我们无法看到真实

王拓 《痴迷录》 彩色有声单频4K影像 20分31秒 2019(图片由艺术家和空白空间提供)

王拓 《痴迷录》“王拓:空手走入历史” 展览现场(图片由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

在《共谋失忆症》和《奠飨赋》中,王拓处理了诸多关于历史的问题,但是王拓并不认为自己做的是“伤痕文学”。伤痕文学产生的时代特殊,它是对历史带给人伤害的一种直接反映,但是在王拓作品中,我们看到的反而是由难以避免的遗忘而产生的困惑。与伤痕文学不同的是,王拓在作品中讨论的是附加的伤害,被遗忘的伤害就像幽灵一样,不断出现在中国平淡的日常中,王拓将它具体化成了“鬼”的形象。《共谋失忆症》中母亲死亡的中年作家,因为对母亲极度愧疚导致母亲的亡魂一直在家中无法散去,《奠飨赋》中通过做饭来纪念亡魂的女儿,在这两部作品中,“鬼”都变成了伤痕的化身,看得见却又摸不着,正如我们对于历史一样。

王拓 《共谋失忆症》 彩色有声单频4K影像 26分51秒 2019(图片由艺术家和空白空间提供)



王拓并没有止步于此,历史的伤痕之所以变得像幽灵,也正是横亘在现在与历史之间的“意底牢结”(ideology,意识形态)的作用。也许知识分子们都需要一场“自杀”,正如《扭曲词场》中戴眼镜穿长袍的年轻读书人、《通古斯》中困在长春城中的老书生最后的结局都走向了自杀,作品中不断自杀的知识分子替代了王拓自己,他也在不断地推翻自我。“死亡”拥有了全新的意象,象征着一种知识结构的崩塌。通过一场盛大的“死亡”,智识终于解脱,得以将过去、现在、未来统合起来。

日常像一条河流,不断推着人往前走,只有通过反思与回看,人才真正拥有一种独立于这条河流的主体性。知识分子、自杀、鬼魂等等意象构成了王拓一系列作品的意义之网,纵横交错,纷繁复杂。观看王拓的作品并不轻松,但是他作品所带来的反思的快感,却是一种极其独特的体验。

王拓 《奠飨赋》 彩色有声三频4K影像 26分15秒 2016(图片由艺术家和空白空间提供)


推倒与真实世界之间的一堵墙


Hi艺术(以下简写为Hi):你在美国生活了五年,这一经历对你的创作有哪些影响?
王拓(以下简写为王):美国看着给人很高的自由度,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但是其实在那时间久了之后,恰恰不是那样的。在美国这个强调多元文化的地方,它对每种文化该扮演的角色都有一个预期。我的作品往往彼此勾连,对于国内观众来说,可能都需要一定的耐心,放到其他的文化背景下就更难有理解的机会。
在美国做了几年之后,觉得并不是特别适合我。记得听过这样一种形容:在美国,艺术世界就像是你和真实世界之间的一堵墙,每做出一点突破就好像是捅了一个洞,最后你看这墙上全是洞,墙还没有倒,在中国有可能就是你捅了一个洞,整个墙就跟着倒了

王拓 《扭曲词场》 彩色有声三频4K影像 24分38秒 2019(图片由艺术家和空白空间提供)


Hi:这种文化的差异是你在美国这几年最大的感受?
:你并不会对那个环境有更多的期待,我们成长的过程接触到太多西方的东西了,所以出去之后也很习惯,没觉得有那么大的理解上的障碍。但是到了那之后反倒觉得并不一定适合你,好像有很多适用的东西,但是并不是说你可以一味地迷信那一套。

王拓 《烟火》 彩色有声单频4K影像 31分18秒 2018(图片由艺术家和空白空间提供)


艺术家需要不断地否定自己


Hi:影像本身的生产过程和绘画不太一样,它需要与人合作。那么你平时做作品的状态是怎样的?
:其实我拍摄起来特别随意,我的作品不能当电影去看,它也不太是我们说的那种影像。对我来说,它更像一个写作的过程,拍东西的时候有点像是在组织一套语言,里面讲到的故事、画外音以及对话又变成了另外一个维度的一套词汇。它不是像电影一样,由情节来推动,画面和语言全是揉合在一块的。在我的作品里,画面、语言和音乐其实是三个不同的东西,各有各的目的和方向,分别在往前推进,偶尔才会有交叉。作品的视觉语言,既是我们阅读经验的惯性,也在进入时产生冲突和反差,进而打破惯性。

我拍片的过程相对随性,要真是一个特别专业的团队跟我们工作的话肯定接受不了。我们在东北几个月,可能实际上真正拿着机器去拍也就二十几天,其他大部分时间我们都在闲逛,也就是所谓的考察。拍的时候也是,比如说我明天就要去拍了,但是具体拍啥,往往并没有明确的分镜头,不是做电影的方法。影像会有自己简单的逻辑,我把这个逻辑抓住就行了。

王拓 《通古斯》 彩色有声单频4K影像 66分 2021(图片由艺术家和空白空间提供)

《通古斯》拍摄现场(图片由艺术家提供)


Hi:观看你的作品需要一定的历史文化背景,在创作的时候你会考虑观众吗?
:通常不太有精力顾及,想说出自己真正的想说的已然太难。我们在看艺术家的时候,经常会特别片段式地去看一些东西,比如这个作品好,我们会觉得这个作品的内部是自洽的,它对于观众来讲是完整的。但是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这种自洽与完整往往并非意义十足,因为它远不是艺术家的全部。作品绝对不是艺术家的终点,艺术家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要不停地否定自己。我现在回看自己两年前的作品都已经接受不了,我尚且如此,又怎么会去期待观众接受我的作品?

王拓 《痴迷录》 彩色有声单频4K影像 20分31秒 2019(图片由艺术家和空白空间提供)

Hi:你2019年回国之后就在长春吗?你在哪里工作?
:在长春其实只有生活没有工作,拍片的过程也融入到了生活里。只有一回到北京,我才会反应过来我是个艺术家,在东北甚至你都不会听到“艺术”这两个字,我们在拍片的时候,永远都是说我们是拍抖音快手的。其实真实的生活能真正提供一些创作的源泉我觉得不能太迷信艺术,一个人如果一直待在艺术世界里,相信自己是一个职业艺术家,这也并不自由,真挺难受的。

王拓 《烟火》 彩色有声单频4K影像 31分18秒 2018(图片由艺术家和空白空间提供)

Hi:所以你也没有工作室?
:没有,工作室对艺术创作的影响其实挺大。结构在studio art里面特别重要,但是当有真的东西想说的时候,所有的结构反而会成为一种束缚。在工作室里面通过查阅文献、组织材料,做作品就好像在写一篇文章,有的时候人们会觉得这种作品很好,在里面也能实现一些很明确的追求。年轻的作家在写文章的时候会很在意结构,一篇文章的结构本身就已经让人觉得足够精妙了,大家甚至不会在乎作家是不是有一些真实的生活体验。但好的创作者只关注是否真的有话要说,而在说的时候则根本不在意怎么去说。

有时候我也挺撕裂的,一方面在某些东西的调查和研究上我还挺硬核的,可以做的比较透,很明白应该怎么提出一个argument以及论证。但是在这几年的作品中,我研究的成果在作品内部基本不会显现出来。研究对于我来说仅仅是提供了一些启示的基础,因为我不是一个做历史的人,也不是一个做电影的人,我只是需要借用历史事件去讨论其他的事

王拓 《通古斯》 彩色有声单频4K影像 66分 2021(图片由艺术家和空白空间提供)

“王拓:空手走入历史”展览现场的文献区(图片由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

Hi:你的作品呈现的形式经常使用多屏,为什么?这和你想表达的东西有关联吗?
:单屏很容易就进到线性叙事里面去了。在我的作品里面,多屏直接和多时空挂钩,所以你往往会看到三屏里面的三个时空同时在发生一些事情,三屏呈现了三个时空的关联与矛盾。

王拓 《扭曲词场》“王拓:空手走入历史” 展览现场(图片由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


关注历史是为了指向未来


Hi:你的作品都会有对历史事件的关注,你为什么会对历史这么感兴趣?
我感兴趣的与其说是历史,倒不如说是一种历史意识——我们该怎么看历史。这其实关于未来,在这个意义上我才对历史感兴趣。每个时代内部都有大量的知识分子在做顺应时代潮流的事情,也有很多人在做逆时代潮流的事情,或者在做一种抵抗性的事情,这种抵抗性我们也可以说是一种反思。我们在看每个时代留给未来的启示的时候,那些顺应时代的大都完全变成了灰烬了,很多人只活在那个时代。所以我们需要有这个历史意识,而对所处时代的反思往往最终可以超越时间,成为留给未来的礼物。
Hi:这反映了你的历史观吗?
:可以这么理解。很多人喜欢把自己构建在某一个已有的知识体系之上,但对我自己来说,不去依附任何知识体系,而是像一个刚出生的人,接触更多真实的人和事,慢慢才能体会到时间的复杂

王拓 《共谋失忆症》 彩色有声单频4K影像 26分51秒 2019(图片由艺术家和空白空间提供)


Hi:你的作品总是会涉及到各种各样的题材,比如《聊斋》、精神分析、社会热点事件等等,你是怎么选择的?
:每个作品都不太一样。就像《烟火》里出现了冯梦龙写的菊花之约的故事,我在从北京到长春的高铁上突然看到LED灯牌上写着“夕发朝至,夜行千里”,菊花之约里的主人公需要变成鬼才能夜行千里,那高铁上的人是不是也变成了鬼?我突然意识到速度好像连接了这种身份的转换,当我坐上夜行千里的车之后,我就从艺术家变成了一个普通人,对于片子里的人物也是,他坐上车之后回到家,就变成了一个杀手。但是我在使用这些故事的时候,用的恰恰不是这个故事原来的指涉,比如说原来菊花之约讲的是承诺,但是在我这里它的关键词可能是速度以及身份的转化,也就是人到鬼的变化,然后在《哭阵门》里面,菊花之约的故事又变成了关于两个同性情人之间的故事。

有的时候我就干脆自己写故事了,比如说《共谋失忆症》里的故事就完全是我自己编的,对我来说,使用典故的意义恰恰是如何破除掉原有的指涉而构建新的意义。中国以前的鬼故事经常是没头没尾的,我也有可能改编它。比如说《扭曲词场》里讲了一个上吊女鬼的故事,改编自《聊斋》,但是原来的故事就是特别简单的几句话,我给它补上了前因后果,加上了我自己的想法。桃花源的故事也是改编了一下,对这个故事本身就有一个不一样的理解了。

王拓 《审问》 单频高清影像(彩色有声) 18分35秒 2017(图片由艺术家和空白空间提供)

王拓 《漩涡》 三频高清影像 12分30秒 2018(图片由艺术家和空白空间提供)


Hi:你的创作有明确的主线吗?未来是否会继续沿着主线创作?
:我只能说以前的创作,未来我还不太能确定。以前的创作能看到一些具体的线索,这些线索是相对独立的,比较说建筑这儿有一条线索,有一个角色是一个建筑师,这个建筑师在之前的《漩涡》中出现了,然后在《痴迷录》中则作为没有露脸的主角出现。东北也是一条线索,这几年的几部作品中的人物叙事都一直互相有关联。《角色扮演》和《审问》里边是一条和角色扮演有关的线索,而《奠飨赋》和《共谋失忆症》,都和刚才说的“伤痕”有关。

这些线索同时在往下走,其实慢慢就混在一起了。在《共谋失忆症》里面也讲到书生自杀的故事,对我来说它就慢慢变成了一个很重要的事儿了,好像书生自杀就成了一条线索,在《共谋失忆症》里老年作家的自杀,在《扭曲词场》里五·四的学生要自杀,到了《通古斯》里,1948年长春城里的一个老先生也要自杀,好像这几个平行的线索就开始互相交叉上了。
所以我觉得到以后的创作线索可能也是类似的东西。比如人和鬼之间的关系是一条线索,知识分子的处境和自杀可能就是另外一条线索。每种线索其实是隐含在每一件作品当中的不是那么绝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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