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值得特别关注的18个国际大展:坂本龙一、霍克尼、卡特兰……都将带来最新个展
发起人:服务员  回复数:0   浏览数:1031   最后更新:2021/01/04 22:28:15 by 服务员
[楼主] 毛边本 2021-01-04 22:28:15

来源:UNDERGROUND MONK



在我身上,知识时常以听说(阅读)的方式萎缩成关键字。从这些字眼里我看见各式图景,再看着它们逐渐成为我的总体困惑。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怀疑理论的普遍性也怀疑自己的有限性;我索性觉得自己是迟到的人,错过许多概念的会议现场,对它们的追补都是遥想僭越。仿佛这些,都是不能理解和超越的认知边界。当我提出一种居间未定的素朴想法、一种不可理解的理解,都像流变或者外边的次级劣等品。以至最后,我能提出的也许只是个人的细碎读后感,它们充满破绽,成为我的怀疑论忧郁。


写及忧郁,我很自然想起陳傳興[1]的《狂舞吧,忧郁!》。随后我又想起大学时代坐在簡子傑[2课堂里听他说起的焦虑。陳傳興的忧郁美学,上世纪90年代的“延迟现代性”分析,关于文化自主性阉割于官僚体系,无法进入象征秩序而哀叹美之匮乏的主体;至于焦虑,那是我一周两次听来的,年轻创作者用沉默抵抗社会强加给他们的价值,也仿佛聆听将至预言——“在学院里不能谈感觉”,这是我记忆最深的话。


(不能谈感觉,谈什么呢?)


1990年代,台湾有过批判西方文化的自觉时刻,它以本土尺度评判艺术继而引爆争论(例如朱銘[3从乡土到太极系列的评论变化)。这一狂烈的集体主义在千禧年后改变目标,成为上一世代针对年轻世代缺乏政治性的批判,自溺、喃喃自语、顿挫、微型感性等艺术的政治性辩论依次出现… …


前述历史是我慢慢搜寻来的片段,此刻读来仍旧热烈的争论其实在我入学前就已沉寂。当我终于成为艺术大学的学生时,只剩幽魂般的“学院里不能谈感觉”徘徊。但是这幽魂般的政治-感觉之争不真的困扰我,无论是政治或感觉,对彼时刚脱离制式美术教育的我来说都是真正的艺术。也只有此刻我回想这段时光,我才会发现—“感觉”—这个最直觉的、先于语言的情绪,竟已被我还没参与到的世界辩论过了意义。


(回到历史),当人们辩论过艺术的政治性,显性的政治批判和集体主义就不再能适切的谈论新世代,取代它的是个人化的社会性思辨。例如黄建宏[4思考年轻世代难以言明的意义空白,悬止在半空的可爱与放空,他从中找到放大细微感性的主体化动态,不信任社会所以“不倚赖巨型论述、巨型市场与巨型感性”的“微型感性”;或者,那是日后子傑的“空缺”,重新追述90年代不符“正常之眼”的标准而被判定为“没有”的诸种感性。有趣的是,当感性和政治对接,却没有一方消失。上一世代的政治性被下一世代以反面的意义填补,也许此后所有创作,无非都是政治/准政治的感觉。而对彼时那个迟到的我来说,将感觉和政治提呈到一个平面思辨,在一切都尚且未明时,也只是“感觉需要被论述”这种单纯的结论。


于是,往后的日子,艺术的、政治的、社会学的、人类学的理论进场。对论述的需求在某天终于悬置感觉本身。彼时的最佳方案是直接使用文本,模仿理想的论述形式,那是我学习历程的普遍印象;论述或者评论,总有一句节录挂在文章最上列。它自上而下,仿佛遥远光体投射,一整片绚烂图景,简短雄辩地向下开启论述肉身。这种模式化的文体曾是我的典范,是我进入门槛的最初亦是最晃荡无方的时光。彼时的我用习得的知识指认未明感觉,为语言的复杂感到兴奋,一种进入秘境享有密语的快感。


在后来,借来的语言将自我质疑。不论它启蒙自后殖民式的权力检验、后现代式的差异或只是希望找到自己语言的欲望,最终它趋向一团混杂的困惑:初始之你,因无法碰触那些话语世界的真实场景,你以前人的话为信(以听说的方式),直到你开始自我的阅读,你将在成片学科中看见它们彼此跨越疆野,构为滂礴杂多的智识总体;而你却无从指认那是个怎样的世界,遂,一如最初之听说,你以最容易掌握的方式,以关键字的拼组制造理解。


那是认识世界的最初形式,像现代主义蕴含的“不是-而是”的宣言,它们构成彼时充满力量的世界。关键字的思考有一种筛选式的心理经济意味,它的效益来自对位和取舍的整体张力。对世界的简易圈划,将其简化为歧异的几种性质。现象世界以字词生成的模块组合出场景。总是从某个字词开始,生成一个差异于彼的对象展开维度:“艺术-社会”、“前卫-保守”、“西方-本土”,任意俯拾的大块列举里都能发现对比的结构,而这是彼时不能好好理解总体世界的我,最易习得也最有力量的思考路径。


在学院的日常光景下,这种思考是极其有效的。对位结构生成关键字、一组比较关系、创造辩证的空间。它使得观念化的艺术有更多产能,因为它保证的是由否定和跨越领域而来的类似位能的力量。艺术总能在重新锚定或再次歧异里找到有艺术性的细微差异。可是,因为差异产生的力量可能也仅此而已:一个对象与另一对象相遇,说明每一说法都蕴含其他说法,它不断生成新的项次论述。这是一个永恒反覆的结构,我们可以浮动着寻找寄存项次,或者游离于项次间。这是争论世界的元场所。


并且,这个可任意装配的思考会带来书写的困扰,论述要求的确定性总因为对位结构而行将消解;这个被艺术理解为可能性的结构,何以在文字上变得空洞?这个在我求学过程里经常出现,或被滥用的词,它大抵代表拒绝被定义的意愿,以及姿式。关于这点,也许书写的可能性之空洞,是因为在概念和概念之间,从来不会自动填补新的概念以供人们想像或者思考,当书写者无法将这种类似位能的力量转做他用,找到另一种测量方法。由于读者无法接收到作者的确切想像,可能性一词在读者眼中,就会成为一个陈腔滥调,不愿被收编的造作姿式。


曾经我视那些援引的理论如同模型,牺牲许多前提和细节后,世界就是它们所结构的模样;因为一旦真的追索起它们的历史,又会不时感到正在远离现实,远离某个看不清但确实发生此地的最新事态。也是在这种模型观念的误认里,我注定质疑起它们的普世性效用。毕竟,所谓模型,不都等待自己物换星移的证伪。从此以后,它们不再是模型,比较像遥远乡土的各式寓言。


于是我开始思考寓言的意义。寓言是世界抽象过的情节,它简明的指示一些世界规律,并以读者千万种形式的演绎完成使命;重演的版本不必复刻母题,读者的现实提供寓言的肉身。我想起晃荡无方的我从余德慧书里看见的诗句,它能否成为寓言呢?



“你心系何方——你不知道 。”


     格奥尔格〈新王国〉
          海德格尔〈走向语言之途〉
                余德慧〈诠释现象心理学〉  



哲学家引用诗人的诗寻找语言,心理学者引用哲学家的存有论填补心里学的洞,而我引用他们的引用构建我的说话前提,事实上,是这首诗给了我思考无话可说的灵感。文本的血肉在看不见的地方生长,穿过一个一个具体身躯。我向我的无话可说告别,接下来是思考有效性与其边界的时候。

[1]陳傳興,摄影家、作家、导演

[2]簡子傑,  艺评家、策展人

[3]朱銘,雕塑家

[4]黄建宏,策展人

  *  图片取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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