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结的新意象 | 第34届圣保罗双年展策展人Jacopo Crivelli Visconti
发起人:天花板  回复数:0   浏览数:1035   最后更新:2020/12/27 12:31:51 by 天花板
[楼主] 陆小果 2020-12-27 12:31:51

来源:南方人物周刊  梁辰


刘晓辉在工作室  图/本刊记者 梁辰


“有时候会跟自己说,这一笔就是我人生最后一笔,这张画就是我人生最后一张画,我要画给我自己。我不知道这是给自己鼓劲还是排除干扰,我相信一个诚实或者严肃的画家都会这么来拷问或者鞭打自己。但是人都得吃饭,所以谁也不能回避这个问题,不能说每一张画都排除了所有的干扰,排除不了。但画这些画的时候,我是诚实的”


刘晓辉或许是起得最早的艺术家。每天早上6点半,他跟两个孩子同时起床,早餐后一起出门。8点前到画室,开始一天的工作。

妻子梦卓经常被问起,嫁给一个艺术家,生活得浪漫吗?答案是否定的。梦卓觉得刘晓辉的生活可能跟一个工程师或其他行业的人没有太多区别,早睡早起,上班下班,回家给孩子辅导作文和奥数。

“朴实”似乎更适合形容刘晓辉,也贯穿于他的创作——重复的题材、类似的形象、日复一日的工作方式。

多年的好友和工作伙伴贺婧把刘晓辉的工作状态形容为一个犁地的人,每天都去犁他的那块地,对收成也没有雄心壮志,长出东西就好,苹果或梨不重要,重要的是每天都在做这个事。


西西弗斯式的重复


2020年11月20日,刘晓辉最新个展“转身”在北京798艺术中心开幕,四千多平米的展厅,分为三个部分,精选了16件油画作品以及多件手稿和小品。

题目是策展人贺婧起的。“转身”这个意象,是一个开放的动态,“有点像是你跟一个东西的关系,当你转过来的时候,改变的不是那个东西,也不是你,而是你面对它的一个方式。”贺婧解释道,这正契合了刘晓辉这位身体力行的艺术家在绘画中每天要面对的课题,以及他在当下的创作中所呈现的状态。

贺婧第一次见刘晓辉是在2015年,当时他正在筹备自己的第一个个展。贺婧走进工作室,立刻被眼前十多幅几乎一模一样的女性背影所吸引。作为一名当代艺术研究者,她很少见到一个艺术家如此“重复”地创作,不仅是横向的题材重复,而且从纵向的时间线上看,也是反反复复的——刘晓辉的创作方式是同时画好几张画,有的作品会画好几年,来回涂抹修改,一张画常常整体重画几十遍,不包括局部的微调,这导致了有些画布表面因为反复涂抹覆盖已经钙化成一块硬板,敲起来咚咚响。

贺婧决定就以这种独特的工作方法为概念来做展览,两人一拍即合,于是有了2015年的个展“西西弗斯之谜”。西西弗斯往山顶推石头的行为是一种无效的、徒劳的反复,这正符合刘晓辉不断重复的创作方法和日复一日的工作状态。

当十几幅近似的女性背影呈现在展厅,观众不禁要问:她是谁?为什么要画她?这个白衣女性的背影是刘晓辉偶然看到的小津安二郎电影《秋刀鱼之味》的一个镜头——一个女人在走廊中转身离去。他坦言自己对这个形象的截取很可能是“无意识的偶然”,但又经过”极其严格的检测”,最终,“她”以一种神秘而令人迷恋的气质进入了画面。

贺婧认为“她”最美妙的意义在于能够指称任何一个“第三人称的女性”——“她”没有桎梏在一个具体的人物、形象和身体之中,始终只有背影,而不是具体的形象。

"西西弗斯之谜"让刘晓辉把那段时间最想表达的东西呈现出来,同时也让他陷入“标签化”的困境——他成了“专门画背影”的艺术家,他的作品被描述为“柔美而诗意的女性形象”。这跟艺术家真正想要表达的南辕北辙,他多次澄清——“我画的不是背影,而是形状。我看到的也不是背影,而是一张画。”

策展人贺婧(左)和刘晓辉在展览现场  图/本刊记者 梁辰

我的逻辑是算式本身


在那之后,刘晓辉画了一系列人物在镜子前穿衣或脱衣的形象。

贺婧从观者的角度分析,刘晓辉从一笔一划地塑造出“真实”,转而意识到“真实”可能并不需要去塑造,而是要去寻找。找的过程就要打开一些东西,把原来遮盖住的部分掀起来。因此,刘晓辉在2018年前后创作的“动作”这一系列,就像把房间里的门窗都打开,画面与外部空间相互连通,因而更具生机。

在刘晓辉看来,无论是“背影”系列还是“动作”系列,从创作的规则和重点上看,其实是一模一样的。画面里的每一笔——高低明暗、线条形状的摆放都是无数算式得出的结果。

“大家特别喜欢从表象得出感受,静止的画就是安静,运动的就是躁动,其实‘两个动作’比‘背影’画得要理性得多。很多人的思维逻辑是计算,我的思维逻辑是算式本身,我不知道一幅画最终会变成什么样,我也不期待。我只要在算式里就行了。”

所谓算式,是创作中要面对的无数选择和判断,关于形状的组合、线条的走向、颜色的深浅、涂层的薄厚……刘晓辉认为,这些判断凭大脑是不行的,只能用手在画布上去试。一轮一轮的判断下来,由细节开始,整幅画就变了——这是工作中自动产生的。

刘晓辉对创造或发明一个东西没有任何欲望,“我对图像结果没有兴趣,真正吸引我的是每天都在画。所以我更愿意说‘我来试一试’,而不是说我要去创造一个东西,或者我要画一张画。”他形容自己每天的工作就是迷失在茫茫的判断里,就像一个小蚂蚁在海里一样,然而对海是什么毫无兴趣。

刘晓辉在展场为来宾导览  图/本刊记者 梁辰

不准确,也没那么错


这次展览中时间跨度最大的作品《走廊与光影2015-2019》耗时四年,不同于其他“背影”系列的作品,画面中女性的形象格外膨胀,贺婧的感受是——“这个人自己从内部往外扩张,能感觉她身体里的形状、线条和颜色这些绘画里很本体的东西,想从这个圈住她的人形的具体轮廓里跑出来,不想被外在形式的东西压住。”

刘晓辉认为这是一幅承前启后的作品。除了身体变壮了,衣服炸开了,画面的粗粝感也开始显现,更大的变化是他开始质疑造型的准确性,对形体的理解发生了本质变化。

比如画面里的右脚,一个侧面的形状,跟另一只脚不对称,从造型上看是不合理的。刘晓辉用了好几年的时间检验这只脚,一进画室就盯着它看,或者拍下来看照片。

《无题-走廊与光影》 2015-2019 布面油画 180cmx160cm  图/艺术家提供

凭他扎实的造型功底,回到“正常”视角是分分钟的事,但画了无数遍,只能是现在这样。“我也说不出具体原因,觉得好像这样也可以,为什么不呢?它不准确,但也没那么错。对和错,快和慢,进和退,真实和虚假,我特别喜欢二元对立中间那段的东西,它最有意思。”刘晓辉说。

一层展厅里的最新一组作品中,背影的头部一律被简化为一团黑色。贺婧发现,刘晓辉对于头部的处理从早期有具体发髻或头巾的具象,过渡到抽象的形状,演变为纯粹的黑色块,“头部”比画面中其他元素更早进入到艺术家近两年格外关注的“形状问题”。

刘晓辉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变化,一切都是自然发生的,他认为这是一种没有预测的后知后觉,“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莫名的东西吸引我,要消解它,发型在我这里消失了。”他形容现在的头部“找到”了最合适的形状和颜色,他把它整个儿“按放”进画面里。

多年来,刘晓辉作品的视觉元素就是那几样:女性背影、石头、地平线、海边以及一些“别扭”的动作。贺婧认为这恰恰是最难的,这些东西给艺术家设定了很大的局限,“可供耕耘的范围就只在这些缝隙之间,绘画由此显现为一个极其狭窄却深不见底的场域。”

《无题-搬石头的动作,帆,石头和海》 2018-2020 布面油画 200cmx250cm  图/艺术家提供

真的是这样吗?


刘晓辉朋友圈的封面是一幅大猩猩的宣纸画,那是他11岁儿子的作品。疫情期间,学习任务不重,儿子突然说想画画,刘晓辉就备好笔墨纸砚,自己当个书童在一旁看。孩子画得开心,看画的艺术家也得到启发。

刘晓辉11岁的时候已经在父亲引导下开始了正规的美术训练。父亲和姐姐都是职业画家,他很小就从爸爸的书架上翻看画册,喜欢照着连环画临摹人物形象。1990年,刘晓辉考上中央美术学院附中,从家乡烟台来到北京。本科读的是美院壁画系。

一路接受正统美术教育,直到大学毕业,刘晓辉开始变得叛逆。他不想束缚在当代艺术的圈子里,也拒绝被纳入彼时当代艺术的潮流中,干脆转行去媒体做起了平面设计,一干就是八年。

做到艺术总监的职位,用软件做设计的水平也已经相当纯熟,他又开始怀念用手画画的感觉。于是他又考回美院壁画系读研究生,并获得了去英国学术交流的机会。

2010年研究生毕业,刘晓辉留校任教,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职业画家生涯。

课堂上,他尽量不跟学生讲艺术探索中那些琢磨不定的东西,只传授很具体很实在的技术和工作方法,鼓励学生多动手去试。“我跟学生讲,你要第一个下水去那个终点,不要去想从这儿近还是从那儿近,你要一脚踏进水里去,哪怕你看错了,也能到,你会有不一样的体验,所以你要赶紧第一时间下去,别计较远近得失。”

最近为配合展览,刘晓辉接受了密集的采访,这对他来说是很难的事,因为语言的逻辑系统会对创作造成干扰。每次跟记者聊完,当他再面对自己的作品,会很难受,并开始质疑:真是这样吗?

“我不想再去思考诸如什么是真实这类形而上的问题,我现在只喜欢工作,特别想每天画画,回到正常的节奏里。画画面对的问题都很具体,一块颜色怎么挤,一根线条什么走向,具体的动作是很有吸引力的,它能产生很多良性的东西。对我来说,能日复一日地工作,就很好。”

《无题-边界与障碍》 2015-2017 布面油画 180cmx160cm  图/艺术家提供

人物周刊:你的创作方式是不断涂改和覆盖,那么如何定义一张作品的完成?

刘晓辉:一张作品最后呈现的是封闭的状态,你看到的是一个静止的画面,但其实事情不是这样的,它必须有停止,所以就停在了表面上封闭的这一个切片。这也解释了“转身”的含义,它是一个开放的转动的过程,它在这儿停了,但并没有结束。

人物周刊:你最新的这组作品,每一幅都有一块巨大的石头占据画面一半的面积,这个形象有什么特殊含义?

刘晓辉:我跟贺婧说这好像不是画出来,感觉像是我放上去的,我拿着大铁锹端了好多带泥沙的石头,运到了画上。运上去不对的话,我再把它铲下来,然后再堆上去。我没有预想要画这么大的一个石头,我画了无数的石头,大小、颜色不一,各种摆,最后就成了这么大的一块石头。其实大小、颜色都不重要,把它放上去很重要,把它放上去之后有什么感觉也不重要。很多人都喜欢这块石头。

人物周刊:你创作的时候,会考虑观众或市场的反馈吗?

刘晓辉:你画了一张画,然后你潜意识里会想,再画一张差不多的,形成自己所谓的风格。其实我很清晰,有时候会跟自己说,这一笔就是我人生最后一笔,这张画就是我人生最后一张画,我要画给我自己。我不知道这是给自己鼓劲还是排除干扰,我相信一个诚实或者严肃的画家都会这么来拷问或者鞭打自己。但是人都得吃饭,所以谁也不能回避这个问题,不能说每一张画都排除了所有的干扰,排除不了。但画这些画的时候,我是诚实的。

人物周刊:刚才在工作室看到你在画植物,这是一个新的系列吗?

刘晓辉:题材是我绘画表达的一个载体,我画的都是日常所见,肯定是有情感的部分,但题材在我的创作中主要是出发点的作用,我的创作最后会变成以题材为载体的形状练习,因为它会一直变,比如从一个人变成两个人,位置是对着的、反着的……类似一个跑圈的状态,一圈一圈地跑,从哪儿开始跑已经不是核心问题,核心问题就是在跑。

人物周刊:你说过对劳作有特殊的感情。

刘晓辉:我对劳动和劳动者都充满敬意。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当年坐火车去敦煌,一路都是戈壁,寸草不生,但是沿途会有农民种东西,农妇都戴着红头巾,那种纯红的颜色,深深地打动了我,后来红头巾成为我绘画中的元素。

我当时的感受是,人活在大自然中要跟那种苍凉斗争,其实活在城市里是一样的苍凉,好像比戈壁还要苍凉,只是人们没发觉。我觉得劳动可以消解掉这种苍凉,就像画画可以消解掉人生的虚无一样。对我来说,没有动力,也不是无奈,只能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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