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座:刘韡 姜宇辉 | 散场以后:矢量生存?
发起人:服务员  回复数:0   浏览数:1116   最后更新:2020/12/22 11:52:32 by 服务员
[楼主] 毛边本 2020-12-22 11:52:32

来源:空白艺论  王鹏杰



毫无疑问,王鹏杰是当下年轻写作者里最直言的一位,也是一直还在坚持创作的一位,虽然我对他的创作持保留意见hhh,但是他的写作、表态以及做专栏、直播的尝试,我觉得在当下显得尤其难得。这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敢说敢做,更重要的是他对于艺术现状,尤其是当代绘画的判断和理解足够深刻,且往往切中要害。鹏杰兄的批评与观点,显然与他持续的创作经验密切相关,正如他在另一个场合所说,艺术批评不仅需要知识的更新,更重要的是经验的更新,而当下,现实经验的匮乏、感知能力的丧失,恐怕已经是艺术批评领域普遍存在的问题。


问:旷之
答:王鹏杰


旷:聊一最近的写作状态吧~


王:从2015年,我进入了一种“疯狂”的写作状态。5年来,我大约写了几百万字的东西,其中以学术研究和艺术评论文字为主。2020年,我大约写了30万字。速度照比此前越来越慢了,态度越来越慎重。虽然字数变少了,但疲劳感胜于过往。可能是因为持续写作的强度太大,也可能是对过去的写作状态已经感到厌倦,最近有意将写作的节奏放缓,能不动笔就不动笔,希望暂时不写了。我写下的东西已经很多,但写出的新东西并不多,我觉得自己没有必要给世界留下过多的垃圾。

旷:促使你写作的动力是什么?

王:动力有几个。一个是为了求知解惑,写作是认知、思考、追问、求理的过程,自己有很多困惑和问题,写作是一种不断进行深入思考和表达的行为。第二个是为了与他人建立有质量的交流关系,在人与人变得更加隔膜的当下,希望通过写作的发表收到更多样的反馈,思想、知识或情感上的反馈都是珍贵的。第三个是为了反抗生活中的平庸和无聊,当我看到自己的某些文字确实在某个时段留下了深的印记,就会回忆起自己勤恳劳作的状态,我会得到一些慰藉,会觉得自己没有太辜负生而为人的生活机会。

旷:写作对你的创作有哪些影响?反过来,创作又对你的批评有哪些帮助?

王:最大的影响,是写作占用了我的艺术创作时间。虽然我这几年仍然做了一些作品,但总体上感觉很不满足,在创作上推进的状态也不理想。主要原因就是大量的时间用在了写作方面。创作对于艺术批评有非常重要的帮助,让我可以比较主动、精确地进入很多艺术家的创作逻辑之中,“内在”地理解他们的创作实践,常常能感知到作品语言背后的丰富信息。能以艺术家的视角理解艺术家和他们的作品,甚至能觉察每一个笔触的动机和效率,这是我与国内绝大多数艺术评论作者最大的差别。

旷:我之前采访过的一些年轻的艺术写作者早年也都从事过艺术实践,包括我自己,但是在从事写作或策展之后,绝大部分都不再继续创作了,但你对艺术似乎有一种难以遏制的热情,而且会特别强调从艺术“内部”去理解作品,这会不会在某种程度上变成一种限制?

王:不会,这个其实是一种拓展。让我的感觉是比一般的文字工作者更丰富和宽阔。另外这不仅是有热情,当然,我肯定是比他们更热爱艺术创作。另外我觉得在创作上我的能力也比他们要好很多。

我一直觉得作为一个观察和分析艺术的人,如果自己不能持续以艺术创作者的角度去思考创作行为,就没有资格书写身边的艺术。虽说有的作者也没有这个资格,但是他们写的文本确实有价值。那这种姑且是可以接受的,但是绝大部分人其实恰恰是因为不具备这个能力,写作非常没有质量。

旷:如果这样说,现在很多人都没有资格写批评了,另外,当下的艺术媒介和形式如此多样,写作者似乎也不太可能对每一种媒介都有深入的了解,或者亲身实践过,也很难完全以艺术创作者的角度去思考创作行为吧。而且,你也提到过德勒兹的《感觉的逻辑》,但培根似乎对德勒兹并不买账,那么如果作者没有艺术创作者的角度和资格,该如何界定文本的价值?


王:每个人肯定都有局限性,每个写作者、创作者有他比较深入研究的领域。比如说我对绘画的认识,可能超过国内绝大多数对绘画进行研究的当代写作者。不过这肯定是不够的。我也积极的在做些其他方面的创作拓展,什么样的作品我都在做,我想自己应该对非绘画的艺术作品也不算陌生。这种能力的获得,确实有很多偶然性的成分在。一方面是一个人的天分,另一方面是要拿出多少精力和时间去劳作。确实挺难的。

德勒兹根本不是一个艺术学者,他是借着培根的画来谈他的哲学,他的哲学对我们理解绘画和艺术是有帮助的。所以培根买不买账对我们说读这个文本来说没有意义。但这个现象确实可以暴露出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就是一个不太理解艺术家创作逻辑的人,写艺术家的个案研究肯定会错误百出的,这个问题在什么程度上值得被克服和解决?如果从史论的角度来看,我们当然必须得理解创作实践的具体情况。

完全不能够理解创作的人,也不是不可能写出有质量的文本,甚至可能会写出在艺术思想方面具有高质量的文本。但这种很罕见。首先得是一个非常具有思想原创性和独特性的个体。仅这一点而言,现在学术体制训练出来的写作者,绝大部分不具备这种能力。

旷:我觉得,文本的价值还是在于自身的深度和广度,不管是德勒兹写培根,还是柯律格写文征明,文本本身就已经构成了一个自足的、有洞见的作品,艺术家和作品充当了其言说的材料。而现在普遍的艺术批评,首先连一篇及格的写作都构不成,连谈论从什么视角去理解艺术的资格都没有。

王:嗯,这个肯定是的。

同时还有一个问题得考虑,就是什么样的文本在今天能够获得读者,与读者真正能产生思想的交流。如果还像那些一般的艺术学学者或者是评论者一样写文章,应该是石沉大海,没有人去读的。那这种文章写的好与不好,已经没有意义了。这也是我最近考虑的一个挺重要的问题。我觉得艺术评论也好,日常性的写作也好,在文体和语言上必须要革命。至于往哪个方向革命我现在还说不好。

旷:不理解创作的人去写艺术批评,这点和海外学者研究中国绘画的情况类似,高居翰懂中国画的创作吗,肯定是不懂,否则也不至于一口咬定《溪岸图》是张大千临的,张大千的用笔和《溪岸图》差太多了。但是这并不妨碍高居翰言说,而且还能自圆其说,甚至获得了那么多读者,虽然我始终不喜欢他写的东西。

另外,你说的文体和语言的革命很重要,实际上,欧美很早就已经在反思《十月》的那套写作模式,在传播层面看,学院式写作基本上已经变得无效,但它仍然也有其意义。而现在很大的问题,我觉得是,我们既没有足够像样的学院写作,也没有新的、适合这个时代的、能够吸引读者的艺术写作形式。艺术批评变得像死水一般,没有了文体本身的实验性。

王:艺术批评像死水一般,我觉得最主要的问题还不在他们的学术训练不够扎实,或者文本的实验性不足,而是这些作者把知识中的问题、学术中的问题当成了艺术批评主要面对的问题。而这些问题是不是从他们自身的生存处境当中生发出来的?或者从他们自己直接面对艺术现场强烈感受到的?他们在做出判断或者叙述的时候,是否对自己的问题意识真正做过清理和反复的追问?以我个人有限的观察,我是相当怀疑的。无论是从面对现实的勇气,还是感知现实的能力来说,很多作者是放弃了这方面的自我要求,这个可能是一个更大的问题。

很多人有时候常常把别人的问题、知识系统中的问题当成了现实中存在的问题来进行讨论。当然,这种批评和讨论也不是没有价值,只是在我看来,不能算是艺术批评,可以说是思想笔记。

批评者的眼睛有时是在场的,但他们的感受和头脑往往不在场,他们的灵魂几乎总是不在场。比这更为重要的一点,是批评在国内越来越不被允许了,方方面面都不希望批评被创造并呈现出来。真正具有思想力量和敏锐直觉的批评文字非常罕见。我们的批评基本都是无效的,包括我自己写的批评文字在内,都是如此。不过,在我熟悉或还不了解的民间现场,批评的行动并未停顿,鲜活的批评行为在大量发生,只是未必以文章的形式呈现。这些行动者常常是我学习的对象。把写作者这个身份放在一边,作为一个说话者和交流者,我一直在努力实践批评(包括对自身的批评)。

旷:这点很重要,其实是无感,对作品无感,对当下无感,只能回到知识系统中。

之前在一个策展人的局上,那时候黄永砯刚去世,他们就聊,其实他们对黄永砯的作品也无感。我想这也是很多人的真实感受,但是当代艺术圈,甚至是所谓的“史”,把他定位那么高,怎么办?所以展览还是要策,文章还是得写,论坛还是要办。所以,也只能回到所谓的知识系统,这就脱离了作品本身,脱离了感受。

王:其实也很好办,就是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得跳出艺术行业这个圈子。我不否认我做过很多艺术活动,并且影响过一些艺术从业者,但是一直不觉得我自己是一个艺术从业者。我把自己看作一个艺术爱好者,不太追求自己的工作是不是在行业当中具有价值。我不认为自己是行业圈子中的人,有时候会在会议上跟他们聊天,但基本上不会用自己的时间跟这些深陷在艺术体制内总想着获得点什么的人深入交流。我不讨论我不感兴趣的东西。我在我所能感知到的现场中去观察去想去写一写。仅此而己。

旷:但是回到感受的问题上,某种程度上,我觉得这个和画画一样,除了大量的经验外,天赋极其重要,或者说是敏感度,这个不是后天训练能达到的。所以,如你所说,只能是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无感就别碰,碰了也不会生产出什么有意义的东西。

王:这些专业的人士去继续研究艺术行业的专业问题就好了,彼此不必互相打扰。不过我确实很热爱艺术,所以当看到有些现象比较恶心的时候,偶尔会说两句。只是一种本能的反应。其实,如果有些人真有智慧的话,就放弃吧。艺术本来也不需要那么多人以专业的方式来关心。

旷:但说实话,我觉得很多人还留在这个圈子,是因为做不了别的。

王:那就让他自生自灭就好了,关心他们都浪费时间。

旷:是哈哈哈哈哈,你刚才提到文体和语言的革命,我觉得也许媒介本身会逼迫人做出改变,比如你在“新鬼”上的专栏,可能是一个实验的乌托邦。

王:嗯,这个是对现状的一个反应吧,但也只是个开始,后面还会做一些探索。

旷:在“新鬼”上你的用户画像是哪类人?

王:就我的观察来讲,他们大多是真正对艺术和新知有兴趣的人,至少现在是这样的。他们的性格、年龄和身份差别很大,很难一概而论。

旷:你说之后要开一个“无责任艺评”,怎么理解“无责任”?

所谓“无责任”只能是我的一厢情愿,这个标题是想激励自己在表达时尽量更直接、果敢一些,被我批评的一些艺术从业者,估计会用各种方式多多少少让我负担一些责任的。尽管如此,我还是准备在这个专栏中不太顾及后果地谈出我对一些艺术现象、艺术家、机构、作品、展览的看法,毕竟这几年我没少针对一些问题和现象与别人论争过,对于学术摩擦和碰瓷我不会有畏难情绪。不过,我还是不希望关注我艺评的人只是为了吃瓜。

旷:你之前提到过要打开批评的视野,拓宽批评的媒介,比如开专栏,做直播,你觉得这种新的内容生产和传统的内容生产的区别是什么?

王:区别就是我找到了更多的交流对象,通过接收他们的反馈,我获得了传统艺术批评不可能涉及到的问题广度。我不会将思考和感知局限在艺术界之中,越是和更多样的人们发生交流,越是觉得艺术界内部的思考有多么贫乏和僵硬。我的表达不是给所谓的同行看的,我比较在乎向那些真正能有交流价值的人发声,这也就可以了。有了很多能够跟我交流的人,这一点已经挺让人满意了。

旷:有效的交流,之前和李昊也聊到这点,互联网拓宽公共领域的边界,但实际上恐怕只是一种美好的想象,最极端的例子就是热点事件下面的互骂,在这样毫无门槛和边界的虚拟空间下,任何交流都变得不再可能。而那些所谓的研讨会,论坛,对话,基本也只剩下了形式。真正的交流永远只能在有共同价值取向和趣味或知识经验的人之间展开,而新媒介的作用,我想还是在于如何方便结识更多的这样的人,比如直播,专栏。

王:这个是一个基本面。另外也要与那些可能跟你有很大鸿沟的人建立对话机会,尽可能的把交流的可能性给提高。哪怕提高一点点也是有意义的。即使没有很多共性认识,差异性的交流对我自身的反省也是有意义的,这点我也挺看重。有一些人对我进行过攻击和谩骂。不过,这点对我也挺有帮助的。人的认知也好,感受也好总是有惰性的,有刺激性的东西,总是有价值的。

旷:最后,推荐一两个你最喜欢的写作者吧,或者你喜欢的艺术批评文章/著作

王:我喜欢的写作者,利奥塔、鲁迅、乔伊斯、卡夫卡,还有一位不能直呼其名的博士,他们的写作曾经对我产生过明确的影响。在今天,读文章不如读著作,推荐这么几本书吧:《非人:漫谈时间》(利奥塔)、《观察者的技术》(乔纳森·克拉里)、《感觉的逻辑》(德勒兹)、《戏剧小工具篇》(布莱希特),这些书都不太厚,可读性都还可以。还有我明年将会出版的专著《素描论:造型原理与方法探索》,这书字数会多一些,图片也多,读起来应该不会太累,但也不可能很轻松。


关于对话人


王鹏杰,1987年生于辽宁省海城市,从事艺术创作、批评、理论研究、教育、策展、媒体等工作。


旷之,“空白艺论”主编,一个被迫以文字为生的写作者。

返回页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