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TANC艺术新闻中文版
在一张照片中,西装革履的帕格伦被识别为“宏观和微观经济学专家”,而在另一张照片里,昏暗灯光下身着黑色T恤的他被归类为“3K党成员”。这是美国艺术家特雷弗·帕格伦(Trevor Paglen)和艺术搭档凯特·克劳福德(Kate Crawford)2019年的项目图网**(ImageNet Roulette)输出的图像识别结果。公众可以通过图网**的界面将自己的照片上传到当下最大的视觉对象识别数据库ImageNet,并得到ImageNet给自己贴上的分类标签。
自2009年于斯坦福大学创立以来,ImageNet已经从互联网上收集了一千四百万张图像,归在两万多个类别之下。计算机视觉领域每年基于ImageNet的数据都会有一场大规模的国际挑战赛,世界各地的实验室会互相比较谁的算法能够更精确地标记其中的图像子集。
作品图网**(ImageNet Roulette)
然而许多人在看到ImageNet对自己照片的分类结果后却感到震惊和愤怒。穿着比基尼对着镜头微笑的女子被贴上了“荡妇”的标签,年轻的黑人小伙被列为“不法分子”,戴着眼镜的女士被归为“书呆子”。人脸识别通过分析海量的数据来学习技能,但这些来自于互联网和学术项目的数据往往包含种族、性别等多种偏见。帕格伦和克劳福德将这些长期以来未被留意的缺陷就此暴露在大众面前。在舆论的抨击声中,ImageNet撤下了近50万张图片,微软和IBM也改进了自己的人脸识别系统。
面部识别、机器之眼的背后
人为塑造的偏见
机器之眼的背后是人为塑造的偏见,而这些潜伏在我们社会肌理中的偏见在人工智能的大规模应用后却变成了为人类社会做决定的标杆,无论是筛选应聘者,还是逮捕犯罪嫌疑人。帕格伦和克劳福德让我们意识到我们现有的图像识别系统正悄然延续着种族主义、阶级划分和父权制。图网**通过人工智能学习观看世界的历程来探讨技术系统如何获取和使用这些数据,并通过训练数据集给人分类与编码。在计算机视觉和人工智能系统中,识别的过程很容易因潜在的偏见不动声色地变成道德判断。
今年艺术家在伦敦佩斯画廊的展览“盛放”(Bloom)上,占据中心位置的作品《标准头颅》(The Standard Head)也回顾了人脸识别的历史。1960年,由中情局资助的研究员伍迪·布莱索(Woody Bledsoe)通过分析人类面孔独特的关键点,比如眼角、鼻角、嘴角而创造了一尊“标准头颅”作为面部识别技术的基石,试图将人脸结构以更简洁的形状和区域表达。帕格伦在查阅了布莱德索在德克萨斯大学留下的大量档案后重建了这个头颅。这件头颅不属于任何人,从未真实存在过,却成为机器识别个体人像的标准。机器之眼中的我们不再是鲜活的个体,而是标准化过程后抽象的形状和数字。
帕格伦表示自己近年来愈发对一种新的图像形式感兴趣——为计算机创作的图像。它们被用作训练计算机进行视觉识别的数据集。帕格伦于9月4日在卡耐基艺术博物馆(Carnegie Museum of Art)开幕的个展“对立几何”(Opposing Geometries)的策展人丹·李尔思(Dan Leers)称“如今为机器制作的图像已经比为人类所存在的图像还要多。”帕格伦会用自己编写的算法来拍摄图像或者视频,然后通过不同机器的“眼睛”来观看这些影像,比如从自动驾驶汽车、制导**,或者面部识别系统的视角来审视。不同的技术界面会描绘出各个视觉系统所看到的画面。
作品They Took the Faces from the Accused and the Dead… (00520 1 F), 2019,图片来源:佩斯画廊
人工智能的愿景是让机器实现人在做决策时无法实现的确定性。然而帕格伦看到的只有不确定性。图像的意义是不固定的,约翰·伯格在半个世纪前就告诉我们。然而机器视觉试图仅仅基于图像就将人或事物定性,并固化对他们的分类。这也因此让帕格伦认为图像识别并非一个“纯粹的技术项目”。他说理解人工智能系统内部的政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重要,因为它们正在迅速进入社会的架构中。
看似虚无缥缈的互联网
隐藏在海底的“老大哥”
帕格伦的作品提醒了我们一个常会忽略的事实:看似虚无缥缈的互联网有一个实体的基础设施,而其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就是海底电缆。帕格伦带着摄影团队潜入深海,拍摄了海底光缆的照片。这个隐藏在海底的庞大网络支持着视觉识别的数据库,保证着无数图像的制作和流传,也记录着我们每一个人的网络足迹。
将海底光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不仅让我们意识到最隐蔽的监控设施的所在,也揭示了全球政治和经济力量的不平等。帕格伦意识到这些海底光缆的分部仿佛一幅政治版图,它们并没有均匀地散布在世界各地。西非海岸的一条电缆从加纳和尼日利亚直接连接到英国这个前殖民国,而不是非洲其他地区。科特迪瓦和塞内加尔的光缆都直通他们的前殖民国法国。美国和欧洲之间有二十多条电缆,但首条跨大西洋直达非洲的电缆直到2018年才开通。殖民主义的幽灵就活在当今数字基础设施之上。
正因为数字世界的无形,我们往往忽视自己已然是被机器之眼时刻观看的对象。帕格伦的作品让我们终于看见这些隐形的“老大哥”,意识到监控的天罗地网。帕格伦曾使用自己研发的一种“极限远距离摄影”(limit telephotography)方法,将大功率望远镜与相机结合使用,拍摄秘密监狱和军事基地这些在常人视野之外的监控设施。在作品“另一个夜空”(The Other Night Sky)中,他与天文学家合作拍摄了围绕地球运行的监控卫星的轨迹。
在图像泛滥的时代
被数据控制的观看之道是残酷的
在“盛放”中,一件名为《章鱼》(Octopus)的作品也让我们反思新冠之下监控的新的意义和形式。当各艺术机构纷纷将展览转到线上举办时,《章鱼》却为我们提供了一份近乎偷窥式的冷酷的观展体验。展览允许实体空间以及线上的双重参与。整个实体空间安装了20个不同的摄像头,大部分挂在从天花板上拖下的电缆上,仿佛一片摄像机组成的丛林,有些隐藏在作品中。摄像机捕捉的画面会被实时上传到到网络,让线上观众得以通过不同的视角观看展览。若给予在线平台许可,线上观众的图像也会传到实体空间内的各处屏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