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评:杨茂源
发起人:artforum精选  回复数:0   浏览数:909   最后更新:2020/10/03 16:06:34 by artforum精选
[楼主] 猴面包树 2020-10-03 16:06:34

来源:artnet


“愿你生活甜如蜜”展览现场,巽美当代艺术馆,广东顺德,2020.09.13-2021.01.20


德是一个拥有许多标签的地方。除了已经声名在外、人人称道的美食,这里还是中国最早一批发展进出口贸易的集散地之一。此外,美的、容声、小熊、碧桂园等诸多品牌也都发源于此。在顺德,消费已融入当地的文化基因。
而策展人崔灿灿的最新项目,就是在顺德一家致力于专门研究消费主义的美术馆里,呈现一场关于消费主义的展览。他给展览定下一个与南国温暖色彩一致的名字——“愿你生活甜如蜜”。

“愿你生活甜如蜜”展览现场,巽美当代艺术馆,广东顺德,2020.09.13-2021.01.20


展览所在的巽美当代艺术馆坐落于顺德华侨城欢乐海岸PLUS的主商业街上,显眼的位置让几乎每个来往行人都无法忽视它的存在。与传统意义上拥有独立建筑的美术馆不同,巽美当代艺术馆依托的是华侨城的原有建筑,但内部由曾在扎哈·哈迪德建筑事务所工作的设计师简俊凯重新布局,一家在商业街上研究商业文化议题的“专项美术馆”由此更具有了存在意义上的合理性。


巽美当代艺术馆创始人兼馆长吴美曼在艺术行业中从业多年,作为顺德本地人的她早有在家乡建立一座美术馆的想法,早前在香港的工作经验也让她作出一个判断——若想在珠三角做一座全新的美术馆,找准顺德区别于广深港的特点是重中之重。于是,她带领团队从顺德本地文化中提取战略方向,并在艺术家渠岩的推荐下与崔灿灿结识,在进一步确定“消费主义”这个主题后,双方便开始密切合作——最终,这场生长于南国、发展于南国的展览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愿你生活甜如蜜”展览开幕嘉宾合影


在当代艺术语境中,“消费主义”原本就是一个被高度关注的议题,社会发展至今,消费始终是与日常行为伴生的概念。崔灿灿切入展览的方式是从对消费主义本身的关注中跳出来:我想展现的并不是消费主义本身,而是它的矛盾性、多元性和多重身份。
于是他集合了一批并不能够进行统一概括、但仔细想想又各自“点题”的作品:焦兴涛选择将黄箭、绿箭、玛莎百货、爱马仕等日常生活中具有标志性的消费品包装制作成雕塑,这些承载各自物质属性的物件被放大成纪念碑,散落展厅各处,提醒着人们消费社会中的价值取决于它在交换体系中的代码意义。

(上)焦兴涛,《蜕之二》,雕塑(玻璃钢、漆),143×38×35cm,2007;(下)焦兴涛,《橙之二》,雕塑(玻璃钢、漆),88×82×95cm,2007


熟悉艺术史的人大概能一眼看出,刘港顺《金钱不眠》的背景化用了爱德华·霍珀(Edward Hopper)的代表作《夜鹰》(Nighthawks),霍珀因反映美式精神而拥有艺术史地位,中国当代艺术家再次利用这个意象时,新的消费主义时代特征又为其附上了新的色彩。

刘港顺,《金钱不眠》,布面丙烯,68×120cm,2011

王度,《王度黄页》,装置,147×34×24cm,2008


王庆松的摄影《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中,左侧画满全球五百强的企业品牌,右侧则是诸多知名大学,logo的堆砌像是人类文明进化史的直观展示,而品牌也正是消费社会中人们进行选择的重要标尺。


王庆松,《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摄影,370×456cm,2014

何云昌,《身外之物》,摄影,190×150cm,2006


一层展厅中,琴嘎的作品以嗅觉形式呈现:他的《弥漫2号》将A货迪奥香水喷在展厅的两根柱子上,所谓的高贵和真实的廉价相结合,产生诡谲的冲撞感,更是一种“免费的现实错位”。
也有不少作品直接与顺德产生联系:渠岩的《财富空间》系列拍摄了顺德当地一座颇具影响力且富丽堂皇、极尽奢华的家具城,崔灿灿将其视为“一座魔幻、荒诞且不可思议的后现代剧场”,在这里,人们因消费需求的驱使,进入这个兜售美好梦想的迷幻场域;冯峰的《W喷泉》是个倒转的麦当劳logo,它间歇地向空中喷水,仿佛在戏谑观众——然而更戏谑的在于,陈列这件作品的玻璃幕墙紧邻一家真正的麦当劳,两个位置相对、正反相对、真伪相对的logo交织出荒诞却又具有趣味性的当代图景。


渠岩,《财富空间》系列 ,摄影,150×300cm,2020

冯峰,《W喷泉》,装置,200×175×30cm,2020

二层展厅的艺术家更加年轻,王一、苗颖、陆平原、孙一钿本身就出生并成长在消费主义盛行的时代中,“如果说前辈艺术家对消费主义还是持批判态度,那么新一代则更愿意去拥抱消费主义,更坦然地去拥有和追求世界上美好的东西”——这是一种美学和态度的变迁。

陆平原,《别问我是谁》,装置(油画布、油墨、喷漆),尺寸可变,2016

(左)王一,《初级结构》,装置,2016-2020;(右)王一,《单元》,布面丙烯,120×120cm,2020


展览动线以李燎一件极具社会介入感的作品《消费》作结:艺术家曾在2012年应聘进入深圳富士康当一名流水线工人,他在岗位打工45天,最后用挣的钱买了一台富士康生产的iPad mini。物质引导人们进入生产关系,“消费主义经历着价值巨变、市场巨变、品牌巨变”,由此,展览的历史观线索达成回溯。


李燎,《消费》,行为,现成物(工服、工牌、上岗证、劳动合同、iPad mini),2012


在开幕期间的多个活动中,崔灿灿反复在说的一句话是“希望这个展览与顺德有关”,近来,他对于地方性或所谓的“别样叙事”更加关注,“在什么样的场域就讨论什么样的话题,这样更有意义”。
如果梳理崔灿灿今年以来的策展项目,会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从何香凝美术馆、华·美术馆、OCAT到现在的巽美当代艺术馆,它们接连在南方发生。作为一个北方人,他对南国有着无尽的想象,近来的工作也让他对“在地”有了更切身的理解:“我对南方的印象就是亚热带的潮湿,自然风貌与北京完全不同。这也让我思考,展览与城市的关系究竟是什么?不同城市公共文化的特性有什么区别?这就是策划者需要去挖掘的东西。我不想做那种放在每个美术馆里都可以的展览,在顺德,我们就讨论这种‘消费主义症候’——但不做任何价值评判。相反,我对消费主义的态度是很暧昧的,因为像我这样的独立策展人,如果没有商业机构肯定活不下来。所以‘愿你生活甜如蜜’是用反映消费主义的不同角度切片表达对社会和自我的一点期许。”

“愿你生活甜如蜜”展览现场,巽美当代艺术馆,广东顺德,2020.09.13-2021.01.20


以某个特定专业方向为己任的思路在目前中国各地美术馆的运营策略中并不算常见,人们似乎总是怕把路走窄,但崔灿灿并不这么认为:“说起美术馆,大家总觉得要做得大、做得全面,这个思路对吗?在一个三线城市的美术馆里做某位艺术家的大型回顾展,有必要吗?谁要看?我们还是要直面地域差异。不过,现在讲地域差异,很多人直接就想到国与国之间、中国与欧美之间的差异,但很少谈论北京与顺德、成都、河北石家庄、山西许村这些地方的差异——这就是个很核心的问题,我们需要在这些地方的美术馆里做什么?当代艺术有复杂性,我们要在不同地方面对不同的现实。在今天,合适的和恰当的比什么都重要。

“愿你生活甜如蜜”展览现场,巽美当代艺术馆,广东顺德,2020.09.13-2021.01.20


虽然在地域上,崔灿灿试图摸索一种无法复制的在地趣味,但从很多艺术家的名字再度出现的这件事上,我们又意识到这仍然是一场“很崔灿灿”的展览:“可能我还是难逃自己的风格和口音。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努力摆脱这种趣味,但后来发现,好像我的品味也还不错,那就坚持下来——做展览就像喜欢的事物,兜兜转转才知道自己喜欢的就那么几类,逃脱不了。”

“愿你生活甜如蜜”展览现场,巽美当代艺术馆,广东顺德,2020.09.13-2021.01.20

但他也在变化。现在的他已没有太多时间去拜访更多艺术家工作室,但仍然坚持去看展览,从中认识新艺术家:“这有一种发现的快感,我对自己看不懂的艺术家总是保持着极大的兴趣。”在“愿你生活甜如蜜”中与他首次合作的90后艺术家王一便是在这样的机缘中结识。

“愿你生活甜如蜜”展览现场,巽美当代艺术馆,广东顺德,2020.09.13-2021.01.20

作为中国当代艺术领域中最活跃的策展人之一,崔灿灿已非常熟悉高强度的工作节奏,而当问及是否还能从中获取快感,他说:“一个创造欲无限的人,会有很多好想法,它都来不及实现,根本不那么在乎是否每次都要‘感觉很好’——人生那么漫长,何必要在每件事上都困住自己?一个牛逼的人说了一句错话,就不牛逼了吗?我们会觉得毕加索和安迪·沃霍作品做得多吗?中间的好坏重要吗?从另一个方面来说,生命在于表达本身,而不在于表达的内容。我现在已经不追求一种廉价的快感了,荷尔蒙式的刺激确实挺好,但我觉得可能还有一种更高级的快乐在等着我。”

“愿你生活甜如蜜”展览现场,巽美当代艺术馆,广东顺德,2020.09.13-2021.01.20

所以,他开始以一种更轻松的姿态面对一些项目,“愿你生活甜如蜜”便是如此。他说,这场展览对他个人而言的意义是“让他知道了何为南方”,并去一去身上的“北京感”:“我想把自己的时钟调一调,希望家里能‘多有几块表’、能从北京故作晦涩的环境中跳出来,在顺德做一场当地人能理解的、好看的展览。它可以像一个甜品或蛋糕——有时候我也会觉得自己的追求很庸俗,但又经常被这种庸俗所打动——世上最动人的往往就是最平常的事情。

“愿你生活甜如蜜”展览现场,巽美当代艺术馆,广东顺德,2020.09.13-2021.01.20


过度的糖分摄入对身体有害,但应该很少有人能拒绝甜味。于是,崔灿灿选择让自己和身边的人快乐:“疫情期间,我真的天天在家做饭,而去到另外一个城市、做一场让看的人和我自己都开心的展览,顺便还让很多人吃到了好吃的,这不就是件很好的事吗?我的快乐是建立在关系之中的,是希望和很多人能建立一种有趣的关系。现在是个特别泛滥自我的时代,大家都讲个性和自我,弄得好像谁没有一样。新一代人的“自我”成了另一种包装促销的骗局,但说到底,是自私的人太多,我不喜欢这种自私。作为一个追求社会性快乐的人,我会说自己的快乐重要也不重要——要追的那个点、那个理想更加重要。
以前,崔灿灿在很多采访中喜欢谈理想,于是我再度问起这个老话题:
“你离自己的理想还远吗?”
——“挺远,因为我的理想足够远大。”

“那它到底是什么?”
——“不能告诉你。它太大了。”


文丨余雨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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