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蒂亚·哈特曼谈反抗史和废除主义想象
发起人:artforum精选  回复数:0   浏览数:1158   最后更新:2020/08/03 22:54:59 by artforum精选
[楼主] 理论车间 2020-08-03 22:54:59

来源:艺术一小说  陆兴华


城市、非-城市和单子化城市

        ——当代物论:快递员的身体


[前奏]


德勒兹说,资本主义全球市场是一个内在性平面,上面没有历史,只有速度和时长。所以, “世界市场”位于古雅典到当代中国义乌之间,哲学、资本主义、基督教、美国和快递都在它上面。


而作为单子的个人的内在性平面是:伸直手臂,用中指划出一条曲弧,认出这条曲弧之外的三个奇点,就构成那个网上或个人自己的那个内在性平面。


城市是在全球资本主义的内在性平面上,还是在个人的内在性平面上?快递员的身体连接了这两个内在性平面。


[进入话题]


你下单,但使用的并不是你自己的个人内在性平(滑)面,而是由此成了别人的内在性平滑面上、机器学习和深度学习中所需的一个算符(一粒算盘子),这将有什么后果?你被摆布在不同的速度档上了。身体被各种速度频度很高地穿过,构成了今天的云计算平台对我们的暴力。


加速主义向我们提出了这样一个常识问题:人人都加速了,时代也加速了,你怎么办?你还可以不加速,通过快递?达到某种共振就行?如何寻到平均速度呢,大家一起淌着往下?静止,是无意识地处于那个平均速度之中了。


跟上快递员的身体这样的加速体,是政治正确的吗?内格里这样评论云平台加速对于人类命运的影响:“首先,它为共产主义运动赋予了新的形式”。喔,原来也是进步的。那么,加速带来的这一共产主义新形式是什么样的?


【过渡到快递员的身体与城市的关系之中:】


要知道,在那一叫做资本主义式世界市场的内在性平面、云平台上,形成个人的内在性平面(平滑面),本来是要克服暴力般的加速,在个人平滑面上牢牢扳住那三个奇点(体)(singularities):在今天下午我的讨论现场,我个人的平滑面上的那三个奇点可能是:资本主义、哲学和我们(或快递员)的身体。但到底是快递员的身体?还是坐着不动的收货的我们的身体?


在快递员穿梭的身体的围绕下,我们还是在过一种我们应该过的生活吗?这难道不是我正在通过外卖来让自己尽快地失速,也就是被淘汰吗?但是,云平台也需要我们做它的算符和客户,要我们作为僵尸或幽灵为它存在,最好还要有固定收入,好去做拼多多的固定客户。


倒过来看,快递帮我们省下很多时间,但后者反而也成了我们需要找文化工业、节目工业的比如社交媒体、比如电视剧来打发的无聊的原因。每天早上,几桩快递发生之后,快递员和用户都开始百无聊赖起来,就打开了抖音……


快递员的身体和收货的我们的身体之间正在实时地网格式打印出来的这个城市里,只有无聊,是位于产科与火葬场之间的一个抽象空间,双方其实都不愿呆在里面,都想要用抖音来逃避。那你以为,建筑师和城规师就愿意呆在他们自己规划和设计出来的城市抽象空间里?快递对城市的网格打印,正在造成一个我们不要呆的城市,需要抖音来救我们到一个非-城市那里。列菲伏尔的《日常生活批判》写的是1963年-1983年间的法国的城市化过程中的那些与我们这个快递时代重合的社会问题:城市化中,人们住在被设计和城规出来的城市空间里,突然多出很多无聊的需要被打发的时间,电视剧和时尚生活杂志就是来填充由建筑和城规造成的抽象空间的,是来杀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多出来的那些时间的。这些用来使我们生活在小区中、感到自己是在过某种生活的东西,列菲伏尔称它为the make believe:用来使我们硬要使自己相信自己是有生活、有命运的那些东西,今天是朋友圈和抖音。


日常生活被加速后,这多出来的时间里我们应该怎么办,如果不起义,不革命,不去“过另一种生活”的话?



[进入主题]


我在《城市哲学2》中这样写:快递员和收货的我们之间正在网格打印出一个新城市,一个真正的城市。但它只是一个基于几何、算法、设计和规划的城市。说它是在被快递员的身体和收货的我们的身体之间被网格打印出来的,是说它是一个照软件、程序和算法来堆叠式地被打印出来的真正的城市。真正的城市,是如真正的G。C。D员,真正的男人那样的玩意儿。但我们不想呆在其中,因为,在里面我们只被塞给一堆的无聊-时间,我们不知道拿它干吗。


快递员的身体和收货的我们用户的身体之间正在被无限打印出的这一无缝的城市,将我们排挤到了那个非-城市,那个复杂、未被完成的城市之中。[1]


那么,应该放弃这个非-城市?还是将它当作我们在沙漠中的绿洲?


回答:我们被自愿不自愿地赶进了一个非-城市(non-city),是到了一个safari之中,一个被游猎的湿地之中,一个有可能逼我们重新开始游牧的地盘上。我们被逼到了起点上。


本来,城市的95%与我们无关,我们也应该删除它的。回想一下,我们每一个人平时用了城市的百分之几?会超过5%吗?那另外的95%也许是城规和设计出来的真正的城市,但那与你我有关?你有几十年没去过你的城市的“大剧院”了?原来你也压根没去过,像我一样?


还记得de Certeau在《把日常生活当修炼》中对我们说过的吗?他说像上海东方明珠这样的地方,是用来帮我们像狮子那样到那里去长吼一声,重新开始游牧用的。上去过一次后,我们就成了斯芬克斯,成了神,这时,走在街道上,原来的城市就配不上我们了。


毕竟,城市建了不是用来当棺材装我们的明天的。它是我们的集体体外化器官,时时要用,用了就像口罩丢垃圾筒的。城市建了是用来天天让我们在自己的体外化过程中无情地抛弃的。建筑师、城规专家和城市研究专家们却总要我们热爱城市的历史,热爱老上海和新上海,要我们充满感激地呆在里面。他们这是要将我们当殉葬品吗?


如果快递带动的城市网格打印将我们赶进了那个非-城市,使我的外卖apps和拼多多与我的哲学概念在手机屏幕相互成了邻居,如思辨实在论和以物为导向的本体论在提醒我们的那样,那么后果将是什么?


物联网加上快递之网格打印再加上无人驾驶,真的通向未来城市?抑或,它反而加速了非-城市的形成?不小心已将我们逼进了另一种版本的共产主义式共同生活,像内格里上面说的?


这是我在这个工作坊里要向参会嘉宾和听众提出来的问题,希望大家批评和提出建议。



[进入用当代哲学眼光扫描本话题的环节]


我们被逼进了一个非-城市。非-城市这个概念我是受到法国哲学家François Laruelle的“非-哲学”概念的启发而提出。他说,有了量子物理学后,我们就不能够就哲学来说哲学了,而必须在一种包括了哲学本身的“联合理论”眼光下,来讨论某个哲学问题。在这里,我用非-城市这一概念,就是要帮大家绕开城规和建筑设计和城市研究,不被它们的可怕套路和浑身的形而上学毒疮,来讨论城市的未来。我的《城市哲学1∣2》就是要提供这样一种关于城市的“联合理论(a united theory)”。


凡是可以在快递员的身体和收货的我们的之间进行网格打印的那部分城市,我们尽管称它为真正的城市好了,但它已与我们住民无关,也与建筑和城市设计无关。由于这一打印,城规师和建筑师也被排挤到了这个非-城市之中,与我们挤到了一起,但他们死不认账,仍在认真地帮我们做各种假坟。像Benjamin Bratton说,他们实际上已轮不到去到那个正被网格打印的真正的城市里做设计了,因为那是软件和程序的几何加算法的天地了,设计师们只轮到做一些化妆的工作了,也就是说,他们也被他们自己过去做出的设计被捕捉后形成的大数据排挤出了对那个真正的城市的设计,也被无产阶级化和废人化,与我们一起流落到这个非-城市之中,也得找到新的游牧方法才来幸存了。德勒兹说,游牧是很好理解的:将人放到沙漠上,看他们会怎么办?是的,没事的,我们会游牧的。


言归正传,下面我们就找出两种互不认账的当代哲学眼光,来透视上面抛出的这个非-城市的问题。


哈曼的以物为导向的本体论对非-城市的诊断是,在非-城市内,

(1)物与人平行(物联和快递打印出那个真正的城市);
(2)物与人之间进入一种新的排练,上场和退场是各各错开的;
(3)每物都有自己的历史,都有自己的传记;每物的历史将是与其它的的特的历史平行的一根拉面;个人只从这一历史出发来建立其自己的社会理论;
所以,
(4)在非-城市里,我的余生只是我自己的一本艺术-小说了。



“我的余生只是我自己写的一本艺术-小说了”,我把这句选做了这次发言的结尾。大家不要纠结自己的理想城市的何时到来,还是关心自己的那一本艺术-小说或城市-小说的下文吧。


改造城市,使城市更人性化,使城市自己去更新或我们来更新它,这说的都是些什么屁话啊?我们已经被逼进非-城市,剩下的唯一选择,是开始游牧,现在只苦于如何开始了。这很难吧?几乎不可能?现在我说:与其去改造城市,咱还不如将自己的下半生当作一本艺术-小说或生态-小说来经营。关于艺术-小说,我另外专门有讨论,这里不展开了。


下面我们再来看斯蒂格勒的当代技术哲学眼光对这个非-城市的诊断。选他,是因为他反对哈曼的以物为导向的本体论,所以与上面的讨论形成对比,供大家自己去比较。


非-城市也可被每一个写着自己的艺术-小说的个人单子当作他们自己的城市,这是因为,照斯蒂格勒的当代技术哲学眼光,或照我手里的这一种关于城市的联合理论来看:


•城市是被写(打印)出来的,原来在的那个是第三存留;
• 城市本身是我们时时在用的集体体外化有机物(器官),随技术而进化的;
• 城市必须是每一个人(!)的权利加作品。

城市是我们用当代的体外化过程中最算数的技术,也就是用最新的对记忆的写的方式来打印出来的。它在每一个时代是在不同的技术模态上被打印出来的。十九世纪上半叶只有75万人口的巴黎,是被巴尔扎克和左拉这两个人写出来的。老上海是被《海上花》这样的小说和《上海滩》这样的电视剧分别写出来的;这两个老上海之间没半毛钱的关系。在快递员的被加速的身体和收货的我们的身体之间网格式打印出来的城市,是海德格尔的说的Gestell,将我们逼到那个非-城市之中,我们必须身处非-城市之中,去药术式地重新居有那个被网格打印出来的真正的城市,这过程是海德格尔说的Ereignis。在非-城市之中,我们当前的责任,是用当代体外化过程去回收那一被网格打印出来的真正的城市,然后“写”出一个新城市。[2]



【收尾】


啊,就连城市哲学里也闯进了快递员的被加速的身体。这下我们应该如何来理解城市了?


我们顺便再思考一下“什么叫城市?”那一问题?


眼里已有了快递员的被加速的身体之后,我们来回看哲学曾经是如何定义城市时,会有不同吗?


柏拉图在《克里底亚斯篇》等对话中说,雅典是对于已存在了九千年的那个的城市(那个神话共同体?)的恢复。但城市内,人人都是小宇宙的公民之间,正互相对对方造成不正义,于是形成了城市这个不正义的大宇宙。你是macrocosmos,城市是microcosmos。城市里,人人都有自己的一个小宇宙,于是造成了城市这一个不正义的大宇宙,而不幸地将人人都被逼进了那个非-城市?



亚里士多德在《政治学》里说,城市是一个让我们能够学会与与我们自己完全不同的人打交道地方,是一个不断学习着走出自己的家族的那些个oikos,主动去与更加陌生的人打交道的地方。城市也是帮我们学习这种去与陌生人打交道的能力的地方(汤因比说,一个文明就是一群人的学习领地;斯蒂格勒说,城市是当前活着的三代人的共同的学习领地,是集体地重新学习的结果,不是设计出来的)。



笛卡尔—乔姆斯基说,城市只是一个精神-几何空间,快递员的被加速的身体作为打印头正在打出的那个,对于他们而言,应该就算是真正的城市。



黑格尔-卢卡奇说,城市是虚假意识的堆积间,具体可看列菲伏尔的《(城市)日常生活批判》:城市是人人都未得到的权利/未完成的作品,哪怕你住在高尚社区,也是这样:也是被逼进了那个非-城市之中。



斯蒂格勒说,城市集体体外化器官/船/舵。城市是我们在全球变暖下的集体体外化有机器官。它有肝。这肝不在那一真正的城市里,而是位于我们业已逃入的这一非-城市之中?


那么,就今天这个话题的具体来说,作为我们集体体外化的船/舵的城市到底在哪里?在那个正在被快递员的被加速的身体和收货的我们的静止的身体之间重复打印出来的真正的城市里,还是在那个我们逃入的非-城市里?这是我这个发言提出、要大家回答我的问题。


[终场白]


我们能给这里说的非-城市找到一种作为描述的基础的本体论吗?


Rchard Sennett在其开放的城市系统的理论中用了列维纳斯与布伯之间关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到底应该怎样的伦理学分歧,来划定他所要追求的城市的衡量标准(本体论奠基)。他支持列维纳斯的说法:我-你关系里,你我越来越成为陌生者和他者,反而更好;布伯持相反的意见。


那么,照列维纳斯,我们逃入这个非-城市、短兵相接之后终于要定居下来了,这时,我们应该:


·不要共同体,反而要保持你我之间的鸿沟;
·互相把对方当他者,成为电子邻居;
·互相使对方进一步陌生化;
·城市的伦理基础不是在本地共同体之上,而是在每一个他者之上;
·这等于是提倡城市的用户单子化。


你看看,这样的城市里,是非-城市使个人单子化了,还是那个被快递员的被加速的身体和收货的我们的静止的身体网格式打印出来的真正的城市促进了个人的单子化,而使个人作为单子去各各居有了城市,使城市成了每一个人自己的作品?


我这一发言里的回答是:那个被快递员的身体和收货的我们的身体之间网格式打印出来的真正的城市,使奔逃到非-城市的个人更能够单子化他们不得不进入的非-城市,进而也能够去重新居有那个被网格打印出来的所谓真正的城市。


上面的讨论仍隐含了这样一个前设:不是未来城市,而是有了布拉顿指出的堆栈式城市或城市成为堆栈后,才使个人将城市单子化,使非-城市和那个正在被打印出来的城市单子化。


将城市单子化,使城市成为每一个人自己的作品,这是什么意思?德勒兹说用莱布尼兹的眼光这样告诉我们:


莱布尼茨说,每一个单子都表达出了整个世界。因此,城市只存在于关于这个城市的所有视角的集合之中。它只是一个思想图像。[3]


城市是思想图像,一个你认为它有、它就有的东西。莱布尼茨说,城市只存在于关于这个城市的所有视角的集合之中,也就是说,城市本身总是正在被打印中,还不存在,将存在于所有单子的关于城市的各种眼光加在一起的那一总体眼光里。我们还可以说:只有在我们的非-城市的地界上望过去,才有所谓城市(卡尔维诺在《看不见的城市》里持这一种观点,威尼斯是马可波罗在大都(今北京)讲给忽必烈听的那一个)。



照莱布尼茨,事件必须发生在单子内。城市中发生的、我们所认知的一切,其实是只发生在个人单子内的。这样说,是考虑到,人的身体和灵魂是双坐标系的,就像快递员,身体陷在那个正在被打印的城市,却可在他们在马路边看抖音时,让灵魂躲进那个非-城市的。


你细想下,单子不就是网上的用户的位置?它同时处于决定和被决定的位置上,处于系列的无限之中。而且,要知道,互联网就是莱布尼茨发明的。真正的城规所以是单子术。


我们正在走向单子的城市?那将是多么灰暗的前景!那我在上面说过,我们可以:将自己的余生当作一本艺术-小说来写,不,来编目的。


德勒兹《莱》9:什么是云?它是包围单子的那一东西。


(同济当代哲学:当代物论(1):快递员的被加速的身体;2020年7月29日;毛晨雨工作室)




[1] Saskia Sassen认为,城市应该是一个复杂和未完成的系统,但智慧城市是以技术为内里的城市,是机器般的城市,我们应该通过政治、经济、生活方式和艺术上的斗争,来为自己争取到生活到一个复杂但未完成的城市中的权利。但在这里,我们认为,这不是斗争而得到了这 个非城市,我们是 被自然而然地排挤到了这个非-城市之中。不是那个技术式地被打印的真正的城市是非-城市,而是我们被那一真正的城市逼进非城市。

[2]说我们被快递的网格打印的真正的城市(你想想看,请你用拉康的精神分析理论定义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共产员”、“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

[3](德勒兹,《符号分类与时间》20)


金锋工作室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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