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鸿:执着于东西方对立,会把我们拖回前现代想象
发起人:之乎者也  回复数:0   浏览数:1326   最后更新:2020/07/09 15:10:01 by 之乎者也
[楼主] 脑回路 2020-07-09 15:10:01

来源:卷宗Wallpaper  W*


“未来”或许是世界上所有语言中最具有魅力和富于憧憬的词汇之一。然而,正如许多概念一般,未来并非自古有之,它诞生于现代性萌芽的初期。或许,我们可以说作为观念的“未来”与“过去”诞生于同一时刻,即我们的时间观念发生变革之际。


在20世纪初期,当艺术与建筑领域的“未来主义”流派以富有动势的视觉形象来表征致使社会剧变迸发的急剧能量,德国诗人诺瓦利斯却在回答“我们究竟去哪里?”,写到“永远在还乡(nostalgia)”。只有在一去不返的时间之中,“未来”的观念才得以建立。


由此,建筑师这一角色的出现,或是建筑从一种在现场发生的工匠的建造实践向由建筑师预先进行规划和设想的转变。发生于线性时间逐渐成形的文艺复兴时期,似乎也变得自然而然。


作为一种想象尚未存在的空间的实践,建筑从根本上可以说是一个始终在和“未来“打交道的领域。它构造着一个正在孕育之中、却尚未显现的世界。或许也正因为如此,建筑师不仅创造着一种即将到来的未来,也试图去捕捉一种想象中的未来。John Soane 的英国国家银行的水彩渲染想象着建筑在时间的进程中逐渐衰败、最终成为废墟的过程,也正是在这一过程中,建筑如同古罗马建筑般获得了一种超越时间的永恒之美。Le Corbusier 畅想着一座充满阳光和绿地的当代城市,尽管或许它仅仅是一个现代性的乌托邦。Norman Foster 则开拓着一条通向更可预见的未来的道路:通过与NASA的合作,探索如何在火星上通过3D打印、机器人建造与表岩屑工程来完成未来人类栖居地的建造。


John Soane 的英国国家银行、Le Corbusier 的 光明城市


对于建筑师柳亦春、童明、袁烽和艺术家殷漪而言,到底什么是“未来”,2040年的行业与世界会变成什么样……他们回答了五个关于“未来”的问题。



W*:“未来”是一个反复被讨论、想象、描绘的主题……其范畴包括但不限于文学、电影、建筑等领域……是否可以分享一个你所知道的关于未来的想象或者描绘?


柳亦春


对于未来影响最大的肯定是人工智能,人类与机器人之间的爱恨情仇会成为决定关于未来的图景。我很喜欢《银翼杀手》这部电影,但是我还不认为未来的地球会变成那个样子。

《银翼杀手》(1982)


童明


‘未来’成为一种问题是直到近代的事情,因为在以往,或者在大多数的传统社会里,未来只不过是过去的重复,并不值得过度担忧。一旦‘未来’成为一种未知,需要成为一种有别于现实的可视图景,它就会成为一个令人感到困扰的词语。然而有意思的是,就如矶崎新在年轻时做的关于未来城市的构想,或者雷蒙·胡德为纽约所做的摩天楼大桥,从中可以看到,大多数人们用来构造未来的要素并不会超出已经认知的范畴,它们通常只不过是一些现有图景的错位性的拼贴,或者失真化的变形。

矶崎新,《未来城市》(Future City,1962)照片拼贴


袁烽


正如这次疫情对全球日常生活的深远影响,让我们在反思,人类的渺小。基于狭义的人本主义时代,围绕人的情感与欲望而迅猛发展的全球化浪潮,似乎在新的生存伦理面前都显得无力而弱小;甚至以国家、地方或者民族集体意识的存在是否也应该被反思?未来人的含义也可能与当下有所不同,人类肉身的赛博化正在发生,正如人机交互,增强现实、建筑机器人、以及人工智能等正在指向人与机器在建筑领域更深层次的融合。后人文的时代,并不是反人本主义的时代,反而是鼓励我们去扩展人的认识边界,通过人机协作的创造性融合历史、现实与未来,迈向这颗星球的新和谐。


殷漪


去视觉中心化。

技术与材料的演变致使视觉之外的感官得以创造性地保存、传输、呈现。于是被分离的感官再次融合。这会影响我们的感受方式,思考方式以及存在方式。从这个角度说,作为人类演化的外化形式—科技,向我们提供了一种回归的可能性。


W*:2000年的时候,你是如何理解“建筑”的?与2020年的今天相比,差异大吗?在2040年的未来,你认为你的理解会发生很大的变化吗?


柳亦春

2000年我更多的是思考中国建筑该是什么样。今天我想的也不过就是对于当代建筑而言,什么是重要的。2040年,我想也差不多吧,也许是人类该如何更好地生存这样的问题。

《银翼杀手2049》(2017)


童明

2000年时刚开始独立去做建筑设计时,眼睛里所看到的建筑是不太会存在于现实中的,总觉得应当要去实现一种理想。因此设计一个建筑,就似乎等同于要去捕捉那个虚幻的存在。但是现在就已经有着很大的不同,甚至也不会这样去思考了。这倒不是说眼界有了多么大的提高,而恰恰是降低了不少,对于建筑要实现的自身品质,也没那么大的诉求和要求了。现在对于建筑的看法,更多是与现实联系在一起的,因为它总是来自于现实,哪怕是存有很多的瑕疵,而且也不是那么亮眼,所以并不特别在意于它独立的完美性。这种差异性可能是由于年龄和阅历的原因吧。20年后对于建筑的理解又会发生什么变化,目前似乎也无法预测。

雷蒙·胡德,摩天楼大桥 (Skyscraper Bridges,1925)


袁烽

20年前,如果有一个词来概括建筑的话,当时关注的重点是“全球化”与“在地性”的矛盾议题,我当时比较专注在通过地方材料的诗意建构性来表现空间的意义。2000年开始的十年,我的实践可以用关注“全球在地性”来概括。

20年后的今天,应该说改变还是蛮大的。建筑学在后人文时代的建构意义是近年讨论的主要议题。在我们面对城市建筑的遗产、现实与未来的时候,为什么建造?怎么建造?数字化、人工智能、建筑机器人等的涌现,已经预示着未来建筑设计思维方法与流程的改变,数字化已经不仅仅停留在技术方法层面,而是可能重塑我们对整个行业的认知,包括其目的、客体及概念本身。

再过20年,我应该在思考建筑学作为人类最古老的学科,哪些东西是60年都没有改变的,或许那才是建筑的永恒之道吧!


殷漪

2000年,“建筑”——强形式的房子。

2020年,“建筑”——象征符号。

2040年,我不知道。


W*:能否分享一张图片,最大程度的接近于你所认为,或者想象的“未来”城市和建筑的样子?


柳亦春

城市和建筑的变化可能并没有那么大,变化巨大的可能是被技术裹挟后我们的内心。

《她》(2013)


童明

我还是挺喜欢在展览中做的这个“马赛克乌托邦”的。这是一幅动态图景,是由电子脉冲所形成的图景,而且来自于一幅别人早先创作的图景,但在性质和意义上则有所不同,它可以用来表达“未来”。这意味着,我们对于未来的想象,仍然超越不出对于现有的认知,柯布西耶也是这样;这样一幅图景必然是由人工自己生成的,由于是一项集体性工作,它又不属于某个具体个人;图景的生成似乎是受到某种思想控制的,但又不是受到某个人的具体控制,甚至不是受到人的控制;图景是确切的、令人熟悉的,但本质上又是始终变化的,变化的幅度却又不会超出某种确定的范畴;它似乎要去捕捉一个清晰的状态,但是这种清晰的状态永远也不可能达成,它似乎早就已经存在了,但却一直未能确定。最重要的是,每个人都觉得它的形成似乎是源于自己的想法,但恰恰又是与自我最为无关的。

童明,《马赛克乌托邦》(2019)


袁烽

人工智能 StyleGAN 所描绘的“新山海经城市”或许并不是真实城市的物理存在,但是虚拟与物质的所定义的交互未来或许会偷换我们的体验世界。

《新山海经城市》


殷漪

(殷漪没有给出说明文)


W*:“建筑师”是一个“古老”而又不断在变化的职业,你认为这个职业在未来,会继续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柳亦春

建筑师不变的地方依然不变,变化的取决于他对技术的驾驭以及他在捕捉变化中的生活时的敏感和控制力。

《大都会》(1927),未来的建筑仍是如此,也并不会有什么问题


童明

这就在于如何来界定建筑师了。如果撇开盖房子的这件具体事情,建筑师是一个从事设计的人,一个从事思考的人,一个编织理想的人,一个协调各类关系的人,一个将感知具体化的人,一个产生意义和价值的人,一个将无形转为有形的人,或者一个将有形导向无形的人……如果我们是这样认知建筑师职业的本质的话,过去、现在与将来之间就不会存在什么变化。

超级工作室,镜面摩天楼(superstudio mirrors skyscraper,1962)


袁烽

正如建筑师(Architect)一词的拉丁语词源可被解构为首要(Primary)制造者(Fabricator),千百年来,建筑师这一行业正是围绕着建造这一行为展开。然而,原有虚拟与物理场景的营造已经从针对“图”(Drawing)的诗意美学表达,转向了通过图解的可视化生成、模拟、优化来表达建造的意图与意义了。对于创作者的定义,会因人工智能和算法的介入而不再仅限于建筑师的个人创作意愿。建筑的创作者身份已可不再是独立的个体,而是一种由人与智能相融的复合意识。正如后人文主义正在不断扩大人意识中“人类“的范畴,建筑业本身也可能超越个人作品的限制,而真正成为一件人类族群价值观与伦理观的成果。


殷漪

有一部分建筑师营造的不再是一个以视觉为核心的对象。具体会是什么,我不清楚。但我想至少不是不同感官对象的叠加。在新的融合感官经验与相应产生的知识的驱动下,建筑师会承担更多社会需求。


W*:影像、数字媒体、AR、VR……是打破时间、空间的表达、体验方式,与传统建筑所传达的“永恒”、“凝固”、“光”、“细节”……大不相同,在你看来,这个会杀死那个吗?


柳亦春

不会。在未来,越是虚拟的体验成为日常,那些“永恒”“凝固”就越是珍贵。

《头号玩家》(2018)


童明

我并不认为这个会杀死那个,它们会和平共处的。除非缺少了现实事物的支持,那些数字媒体、AR、VR等等还能够继续存在;除非人类能够消灭自己的身体,把生命约简成为抽象的脉冲与信号。有意思的是,人类朝向未来的愿景,笼统而言就是夸大尺度、削减物性、否定重力、异质拼贴、即刻拥有,总之,就是超越人的有限性。有所区别的在于,以往人们喜欢采用建筑的形象去构造未来,今天,人们喜欢采用建筑的图像去构造未来,以后,人们所采用的,可能就是电流脉冲了。

《银翼杀手》(1982,2017)


袁烽

传统建筑所表达的“永恒”,“凝固”等讯息在传统语境下是为一种以人为中心的情感视角所服务的,所应用的美学语言结构都旨在满足人本的需要。但当后人文主义将“人”的定义进一步改变时,新的建筑形式可能将不局限于三维时空中,并拥有着截然不同的目的与课题。不论是处在物理世界中的地点还是一个数字空间,不论是为人的血肉还是算法代码而建,建筑的本质仍在于时空表现、体验与营造。只要我们生而为人的躯体依然是我们在这个物理世界中的唯一凭依,建筑就仍会为人的智识以及情感需求服务。但正如在雨果写下“这个会杀死那个”之后以神性与王权为主导的世界逐渐趋向人的理性一般,或许建筑本身正在数字化与信息化,但也在呼唤新的文化创造力,来增强人作为未来建筑时空文化建构者的终极动力。


殷漪

不是竞争关系,如果我们相信“永恒”不能被杀死。


一旦传统建筑传达“永恒”、“凝固”、“光”、“细节”等等,那么建筑就是文化物化后显露出的某些节点。建筑作为一种媒介,与影像、数字媒体、AR、VR以及其他一同构建出我们沉浸其中的媒介化生存环境。“永恒”、“凝固”、“光”、“细节”也许在意识中会被边缘化,但建筑所蕴含的“具身性”的强度,至少现在看来没有被大幅度的稀释。那么最终我们会遇到另一个问题:我们的世界,可以被彻底数字化吗?


来自更多建筑师和各界人士对未来的回答,也正于城市交集|Urbancross Gallery 所举办的“构造未来”展览中呈现。展览也向观众提出了这5个问题,并不断采集、分享这些答案。


而文中三位生活与工作于上海的建筑师在日常的实践之外,将自己对未来的创见凝聚于三段实验性的影像中。建筑师柳亦春与殷漪的合作作品《美术馆》似乎关乎一种如过去般的未来,在艺术家的“凝视”下,未完成的建筑彷佛跨越了时间,成为了一处废墟化的剧场。童明的《马赛克乌托邦》则呈现了一个过去的未来:柯布西耶的理想城市如何被当代的日常生活所占据,静态的理想图景如何通过参与式的创造成为了具有暂时性和可变性的另一种乌托邦。袁烽的《生产游离》思考着一个技术影响下的未来,塑料如何通过3D打印完成了一个生产-制造-回收-设计-再生产的循环构建。无论这三件作品的主题可以被定义为“废墟”、“碎片”或是“数字”,他们均呈现着建筑师对于未来的一种回应,而或多或少地,它们也与“过去”产生着联系,正如印度哲学家克里希那穆提所言,“一旦你有了过去,就不可避免有了未来。”


撰文:莫万莉

编辑:邓圆也

策展/采访:UrbanNetworkOffi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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