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挤压的2020 | 孙莉:A4美术馆12年的发展和12个空间
发起人:搞事情  回复数:0   浏览数:1439   最后更新:2020/06/22 11:39:44 by 搞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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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打边炉ARTDBL


4月20日燕岭园,疯狂生长的蕨类植物


受访孟德宇
采访编辑:黄紫枫


作为广东人,我们似乎很少会纠结于身边植物迅猛的生长态势,看到菠萝蜜、荔枝、红毛丹这样南方植物张牙舞爪的古怪形态也都习以为常。但在东北人孟德宇眼中,这些植被肆意生长的姿态脱离了四季惯常的轨道,并在茂密中不自觉地开辟出隐秘的空隙,一面吸引着人接近,一面又不免犹豫踌躇,让人联想起古人对蛮烟瘴雾的惧怕。

“燕岭青年艺术家驻地计划”第四期艺术家孟德宇于1988年出生于辽宁鞍山,2016年毕业于意大利佛罗伦萨美术学院绘画系BISI工作室。在他驻地期间,我们和孟德宇聊了聊他眼中的南方植被,依照惯例,问题隐去,发表前经过受访人审校。


冲动


我从来没有来过南方,确切地说是我没有来过这么南的地儿。其实我偶尔会冒出一种特别想来的冲动,特别好奇南方的世界是怎么样的。

以什么样的身份待在什么地儿,在本土环境下能感受到什么样的东西并创造出作品,这是我一直都非常感兴趣的事情。我参加过不同的驻地,从南方到北方,从中国到国外,这么来回走,每次都有新鲜的感觉。这次看到了很多南方的植被,包括植物形成的一些图形,看看是不是通过一些科学化的方式构建成一个稳定的结构。

作为一个地道的北方人,我还挺喜欢大雪纷飞里去打雪仗的日子,也挺怀念天寒地冻的感觉。在四季分明的地方,人的心情会因为气候产生别样的情愫,短暂的秋天过后就到了悲伤的秋天,再接着是冬天,春天,枯荣的感觉是一步步过来的。南方是另外一个极端,它带给我一种特别不一样的冲动。这个地方让我感觉很‘新奇’,首先是气候的不同,在北方,皮肤表面是干爽的,到东莞的这段时间,几乎每天都在下雨,空气中充满了水分,植被玩命儿生长,枯萎,又生长,再枯萎,它们非常快速地生长,又非常快速地消亡,好像这里没有四季分明的时间之力,只有造物者的激素被肆意的挥洒。这都是我没见到过的景象,反而会对此特别感兴趣,去了解万物疯狂生长的过程。

5月10日,燕岭园门口的树木发芽,不知道植物的名称


隐秘地带的美感


在到达东莞之前我设想过做一组组画和一件装饰类的作品,最初的计划是做一些关于南北方季节差异的创作,疫情的蔓延使得外出成为一种奢侈的体验,却使我有更多的时间去思考作品的本身。时间渐变的效应固然有意义,但在疫情之下,人和人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变得透明,那些原本存在于人群之间隐秘的美感,一点点褪去,时间的维度在情感变化下只是一堆无用的符号。

这幅作品是这次驻地的时候在燕岭园创作的。南方巨大且茂盛的植被带给我很深刻的印象,相互环绕,在一刻刻不停地生长,互相纠缠。在植被的生长与枯萎之间,偶然会形成一些空隙,比如当两片叶子不完全重叠的时候,会形成一些弧形的缝隙结构,很多缝隙组合在一起时,便会出现一些幽静的地带。或许蜘蛛或是某些节肢纲目的爬虫存在于期间,随时等待着给你一记痛击。这样的空隙带有一种幽宁的仪式感,让人恐惧又好奇,吸引着我不自觉地想接近它,用手触碰一下那个黑暗的角落的同时,又很害怕。

5月30日,已经完成的作品《惑》,150×315cm,布面油画,五联,2020


相较于植物本身,我更关注生物之间形成了一种怎么样的结构。在今天,我看到了很多被创造的东西,周遭的植被形状、生物的状态,都是一个被创造的过程,而不是它们原始的面貌。在这个园子里,树该栽在哪,草坪该怎么设计,人如何才能够体会到这些设计,都是预先安排好的,它是一个人与环境被迫的结合。人没有选择,在钢筋混凝土的世界中,人只能在这样的园林和人工植被中,满足自己短暂休息的需要。

植物本身是怎么样的,一棵树是美或丑,一个人是好或坏,都不重要了。有趣的是原始面貌被改变时,当个体和它所在的群体之间相互发生关系的时候,会出现什么样的矛盾点或是奇妙的间隙。譬如在人群特别密集的广场上,经常能看到某些地方特别拥挤,有的地方的人就是会比较稀疏,不自觉地形成了一个空间,谁也说不清楚这个空间为什么会产生,我想可能是人群本身产生的一种社会性的间隙。这种“间隙“致命的吸引力,促使我完成了我的作品,在空隙和游离之间我感到困惑,难以区分所在的地域及季节因素,同时它又在迷惑着我,使我继续探索现实的边缘。


这次驻地做的另一幅作品是关于一种韵律,我来燕岭园是4月份,那个时间好尴尬,说疫情结束了也还没结束,说疫情爆发又不是最严重的时候,生活中还是残留着一股紧张压抑的情绪。那个时候我感觉生活中不能缺少一种韵律,所以买了一把吉他把它拆了以后,转化成空间放置的部位,隐喻一种节奏感。我用了包括吉他、树叶在内现实形象组成了一些画面,不久后它们可能会因种种原因丢失、凋谢、变成另外的面貌,只要最初我用它们组成了一个韵律就可以了。人们常常习惯于观察或是讨论那些可见之物,而我着迷于描绘那些不可见之物。

6月2日,燕岭园门口发芽的那棵树已经越来越繁茂


自然沉浸


我在意大利的时候,每个周末都会去一次森林,八年间从来没有间断过。在人为的环境中,我总是会担心,这个东西不能破坏,这个地方不能踩踏,我要注重自己的仪表,我要尊重某些规则,时间久了会觉得很累很累。在原始森林当中这些都不需要想,想去哪就去哪儿,喜欢爬山就一直往上爬,直到爬到山顶,整个人是更加自由的。我也不用担心人和人之间的礼仪,反而真的在森林里碰到一个人的话,那才让人害怕,“什么情况,这里怎么会出现同类”的心情。

森林里暴风雨来的时候,我会静静地坐在一个角落去看。原始森林里的光线本来就不是很强烈,暴风雨来之前天空一下子就黑了,恐惧感瞬间袭来袭来。站着不动的话,会听到声音,那不是风的声音,而是周围的生物正在疯狂地逃窜躲藏的恐慌声音。紧接着开始卷起特别吓人的风,暴雨落下来,天空中巨大的闪电从头顶划过,全身的毛孔瞬间打开,那是一种带着战栗的强烈求生感,自己突然变得特别渺小,我对这种沉浸在自然中的环境非常感兴趣。

驻地期间我也经历了一次特大雷暴,我把所有灯都关了,窗户都打开,就坐在我宿舍的阳台看着。一开始特别害怕,一点一点融入其中,慢慢会听到一些暴风雨之外的声音——青蛙的叫声、木头发出的吱呀声、雨滴溅落的声音,那个感觉就像是我就属于暴风雨本身,融入到了某种环境当中。环境促导人的感觉发生了变化,如果自然环境带给人一种‘威压’,人会顺从地、快速融入其间。在森林里无处可躲、无处可藏,我只能去接受一切自然环境带来的感觉,但在阳台上,退一步就是我的屋子了。某种程度上来说在燕岭园驻地也是半自然的生活了,这里晚上是没有人的,也没有wifi,这意味着我要面对大部分时间都是自己发呆的状态,当人脱离了群体,就是生活在自然界当中。

我已经习惯了自己面对自己,而且无论创造任何东西,我首先要确定我自身的存在。只是自身的存在很容易和集体的语言逻辑产生矛盾,这个时候便会不自觉地产生怀疑,发现自己对事情的理解和感觉可能不是那样的。在我没办法确定自己的东西是对或错的情况下,我只能去挑战一些存在着共同认知的东西,重新研究它们为什么存在。如果把每一个存在——一束光、一把钥匙、一张凳子都看成有生命的个体,当成一个个个体来研究,它们便不会流于广义上的语言束缚。要不然,“一把钥匙”,这就是一个死物,它是没有情感的。

孟德宇在工作室


本能


生物在过度生长中爆发的力量,其实跟物质泛滥的当下也很相像,但物质欲望和信息的过度满足,让我产生了一种非常矛盾的心情。当这些信息不断地堆积,存放于人的脑中,它们和我的关系又是什么呢?每一个人都是从自然环境当中生长的,就跟花一样,一点一点地长出来,变得成熟,最后成为一个特别复杂的个体,而每个个体在生长的时候,都会接收到某些来自自然界未知的、说不清楚的信息。性格、取向,乃至吃饭时选择先吃哪道菜,是素食还是肉食,都会受到自然环境的影响。

我偶尔会困惑于自己想要得到的信息和被迫接受的信息,我没有办法选择,能做的是在这两者之间寻找到一些安静的空隙回避一下,间隙来源于一种因为生长、衰老、亢奋及未知的偶然产生“恐惧感”,或是一种稳定中的不安。完全主观、完全感性去看待一些事情,通过某种内心的转换,得到我想得到的信息。因此,我想描绘一种“空间的间隙”,缝隙代表着隐私,代表着个人化,没有了缝隙,人只是一个代码化的存在,那是令人非常不安的事情。

人类正在造神,创造瞬间而全面的记录、瞬间的显现、瞬间的理解,可以做一切的科技产品。没有完美无缺的事物,绘画有自身无法回避的缺点,我也更喜欢有缺点的东西。我一直认为从原始社会到今天为止,人类在不断丧失自身的本能。人只有一种本能是不变的,就是吃,其他的本能我觉得一旦失去了就无法再生了。因为本能是自然界赋予的,但如果人类把自然都破坏了,那本能只会不断地流逝。走在城市中,我们看到的天空几乎是楼房之间的一线天,时间长了以后,人的心理会慢慢熟悉这种景象产生一种舒适感,审美却慢慢被禁锢在钢筋之中,再也无法体验自然界中广阔的感觉了。


文中用图由艺术家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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