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毒体:在聚合的层面上进行思考
发起人:artforum精选  回复数:0   浏览数:1146   最后更新:2020/05/06 10:35:31 by artforum精选
[楼主] clclcl 2020-05-06 10:35:31

来源:Artsy官方  Harley Wong


Tseng Kwong Chi,Keith Haring and Tseng Kwong Chi, 1986.

© Muna Tseng Dance Projects, Inc. Courtesy of Muna Tseng Dance Projects, Inc.



1979年春季的一个晚上,在第五大道和东五街的交口,一个穿白色高腰灯芯绒裤的男性,迅速受到了凯斯·哈灵(Keith Haring)的注意。哈灵在日记里写道:“他看上去太古怪了,我意识到,我必须认识这个人。我是想和他睡一下来着,不过后来我们成了朋友。”


此人就是摄影家兼表演艺术家曾广智,哈灵后来的职业生涯多数都被曾的镜头所记录。曾广智拍摄了20000多张照片,这是世界上规模最大的凯斯·哈灵档案。在两人交换电话号码后不久,哈灵便邀请曾广智出席 Club 57 的一场诗歌朗诵会,曾广智不情愿地登上舞台,朗读了一首哈灵写过的诗歌。这是二人毕生友谊的开始,直到他们后来因艾滋病而在一个月内相继去世。

Harvey Wang, Keith Haring and  Tseng Kwong Chi, Club 57 , 1980.

Courtesy of the artist.


从巴黎到东京,10年中两人游历世界。哈灵将曾广智带入 Club 57,曾广智则带哈灵到巴黎丽兹。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哈灵都会要求按照他们在巴黎丽兹的套房的样子来装饰卧室。“他们真的形影不离。”曾广智的妹妹及曾广智艺术资产受托人——曾筱竹对 Artsy 说。


曾广智与凯斯·哈灵之间的合作,深远地影响了艺术史规则。曾广智是最早认识到哈灵地铁涂鸦价值的人之一。从1981年开始,曾广智记录下了这些作品,而此时哈灵还无力为曾广智提供报酬。哈灵会跳下地铁线,在空着的广告位上涂鸦,当他画到路线尽头时便呼叫曾广智。这时,曾广智会赶在作品被发现并被清除之前,抄起自己的 35mm 尼康相机,沿线奔跑着拍下来。

Tseng Kwong Chi, Keith Haring, Keith Haring Art In Transit 1984 (Tseng Kwong Chi Keith…Lot 180.

Tseng Kwong Chi, Keith Haring (5th **e Subway), 1984, Eric Firestone Gallery.


这些地铁沿线的涂鸦都不会存活太久,因此,曾广智留下的超过5000张的照片便成了这个系列在今天最主要的历史档案。曾广智没有对照片做剪裁,原样保留了当时的周围环境:一个女人走进电话亭,孩子们跑下地铁站台阶,一个路人看着凯斯·哈灵,以及一名男子回头看曾广智。


“我必须很快才行,因为我经常会被阻止。”曾广智这样写道。“条子们会过来问:‘你在这干嘛?你有许可吗?’当然,这个时候我就马上假装自己是个日本游客,对警察说,‘啊纽约的地铁,可真太有意思了!’”尽管曾广智能讲流利的英语,以及中文和法文,但曾广智总是仰仗着一种外国人的“他者性”——这在他的艺术实践中屡试不爽。

Tseng Kwong Chi, Warhol  and Basquiat Sitting, 1987,  1987, Eric Firestone Gallery.

Tseng Kwong Chi, Jean-Michel Basquiat, 1987-printed in 2001,Heather James Gallery Auction.


到了晚上,曾广智和凯斯·哈灵常会出现在 57 Club,这一点人尽皆知。与他们一起的还有 Kenny Scharf、Klaus Nomi 以及 Fab Five Freddy。他们也常常出现在天堂车库(Paradise Garage),与安迪·沃霍尔泡在一起;在金字塔俱乐部(Pyramid Club),Ann Magnuson 总在这里表演;在 Danceteria,这里是麦当娜首演《Everybody》的地方。曾广智在 Mudd Club 举办了自己的首次个展,凯斯·哈灵为他策展——Mudd Club 是一间位于翠贝卡(Tribeca)的夜总会,这个场子时常得到巴斯奎亚的资助。


东方遇见西方



1978年,美国总统卡特正式承认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正是在这个时候,曾广智刚从巴黎朱利安学院(Académie Julian)毕业。曾广智与妹妹和来访的父母约在了世贸中心的“世界之窗”餐厅(Windows on the World)。“世界之窗”餐厅有着严格的着装要求,曾广智于是穿上自己唯一的一身“正式套装”——一件洗皱了的中山装。清朝结束后,中国的首位总理孙中山设计了这种服装,毛泽东穿中山装接见美国总统尼克松而使这种衣服被西方人所知,因此西方人称其为“毛式装”(Mao suit)。


1979年,身穿中山装戴墨镜的曾广智出现在了赫琳科夫海滩(Herring Cove Beach),这是位于麻省普林斯顿的一个颇具人气的男同性恋海滩。他带了一个三脚架,以及父亲1940年代在中国购买的一台禄来福来相机。曾广智为他的自拍设计了周密的构图。他手握快门线,拍下了著名的“东方遇见西方”(East Meets West)系列中的许多作品。


Tseng Kwong Chi

New York, New York, 1979,Yancey Richardson Gallery.


1972年尼克松的历史性访华之后,并没有产生美国劳动阶层与中国人民间的文化,曾广智对此感到失望。曾自诩“模棱两可大使”(ambiguous ambassador)——将自己当作尼克松外交中的东方对等者。在这个为“东方遇见西方”系列所设计的新角色中,曾广智身着中山装,前往纽约著名的旅游景点,他以纪念碑式的、英雄的姿态出现在帝国大厦和自由女神像等地方。曾广智把他在世界之窗的伎俩故技重施,让人们误以为他是某个中国要员,并允许他进入只限精英的位子上。譬如在佛罗里达的卡纳维拉尔角(Cape Can**eral),曾广智被允许与一名宇航员在登月飞船旁握手并拍照。

Tseng Kwong Chi,Washington, D.C. (Easter), 1982, Ben Brown Fine Arts.

Tseng Kwong Chi, Disneyland, California, 1979, Yancey Richardson Gallery.


尽管曾广智夸大了自己作为外来者的角色,但同时他也倒转了其中的种族权力生态。他的图像在视觉上参考了19和20世纪充满东方主义的照片和明信片,将自已塑造成一个在美国异域土地上刚刚完成旅行的旅客。按照计划,曾广智将把自己的拍摄范围扩大到全美乃至全世界,他会穿着中山装,挂着写有“艺术荡妇”(slutforart)的旅客名牌。曾广智在那些标志着美国和西方例外主义的场所自拍,将其中的荒诞性暴露无遗。


盛装大都会,揭穿东方主义的想象

Tseng Kwong Chi, Monique van Vooren, Andy Warhol, his entourage, and …Grey Art Gallery.

Tseng Kwong Chi, Yves Saint Laurent and Tseng Kwong Chi, 1980, Grey Art Gallery.


1980年,通过《Soho Weekly News》,曾广智混进了当年的 Met Gala 宴会。根据 Met Gala 的传统,出席者应依照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开幕展览主题进行着装——这一年的主题为“满洲之龙:1644-1912年的清代服饰”(The Manchu Dragon: Costumes of the Qing Dynasty, 1644-1912),展出了来自中国的带有大量奢华刺绣的皇家袍子。曾广智身穿中山装,询问宴会客人——从基辛格夫妇到伊夫·圣罗兰——他们穿的是什么/扮演的是谁。客人们被期待穿着被东方化的中国风服饰,这种标准的红毯问题在曾广智这里产生了新的意义。

Tseng Kwong Chi, Paloma Picasso and Tseng Kwong Chi, 1980. © Muna Tseng Dance Projects, Inc. Courtesy of Muna Tseng Dance Projects, Inc.

Tseng Kwong Chi, Mannequin and Tseng Kwong Chi, 1980. © Muna Tseng Dance Projects, Inc. Courtesy of Muna Tseng Dance Projects, Inc.


曾的出场直白地提出了文化挪用的问题。在当天,毕加索的女儿帕洛玛(Paloma Picasso)的穿着最有问题,因为她穿了一件日本和服——将来自“神秘东方”的中国和日本混为一谈。


在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内,曾广智再次变身——这次,他与人体模型僵硬地摆出造型,嘲讽展览中以服饰对中国人进行的漫画式夸张。曾的表演以及随后的照片,揭示了 Dian***reeland 的展览及宴会是如何将中华帝国的历史服装扁平化为充满东方主义他者想象的时装,并穿了在纽约精英的身上。


摆脱快门线,诗意“远征”

Tseng Kwong Chi,Grand Canyon, Arizona, 1987 Yancey Richardson Gallery.

Caspar D**id Friedrich,Wanderer above the Sea of Fog, …Alte Nationalgalerie


1986年,曾广智回到温哥华,为父亲庆祝80岁生日。在温哥华期间,曾广智开始拍摄自己在加拿大落基山脉中的照片,以重唤欧洲古典风景画的繁盛。他这次使用了一台哈苏相机,Kristoffer Haynes 协助他完成这个系列。摆脱了快门线的束缚,曾广智自由地置身于风景中。如此一来,曾广智开始进行拍摄角度的实验,人物在图像背景中愈发趋远——这与早期“东方遇见西方”系列中人物占据了画面主要部分的构图截然相反。


这标志着曾广智开始了一个新系列的创作:“远征”系列(The Expeditionary Series)。这个系列名字来自于批评家 Richard Martin 于1986年发表在《艺术杂志》(Arts Magazine)上的评论文章。当云的位置恰到好处时,曾广智便挥舞白手帕示意,助手按下快门。如果说“东方遇见西方”系列是针对东方主义明信片有意做出拙劣的游客照模仿,那么“远征”系列则指向崇高感。

Ansel Adams, Afternoon Sun, Crater Lake National  Park, Oregon, Peter  Fetterman Gallery.

Tseng Kwong Chi, Lake Ninevah,Vermont, 1985. © Muna Tseng Dance Projects, Inc. Courtesy of Muna Tseng Dance Projects, Inc.


这一系列中的作品参考了安塞尔·亚当斯(Ansel Adams)的摄影,同时也展示出曾对于中国水墨画和书法的知识储备。曾筱竹在2008年的文章《曾广智:牡蛎中的珍珠》(Tseng Kwong Chi: The Pearl in the Oyster)中写道,曾广智是个神童,他儿时对中国古典艺术的临摹已达到相当水准。在《Lake Ninevah, Vermont》(1985)中,我们看到曾广智独自泛舟,身影倒映水面。轻舟薄雾,远山淡影,营造出中国文人画的意境。


最后的剧照

Tseng Kwong Chi,Rome, Italy (Coliseum, Day), 1989, Ben Brown Fine Arts.

Tseng Kwong Chi, Rome, Italy (Coliseum, Night), 1989. © Muna Tseng Dance Projects, Inc. Courtesy of Muna Tseng Dance Projects, Inc.


曾广智留下的最后的摄影——以及他与凯斯·哈灵的旅行——是在意大利。多年下来,曾广智一路拍摄哈灵的涂鸦活动,从伦敦、巴黎、波尔多一直到柏林,他也因此可以将“东方遇见西方”这一系列扩展到欧洲。在罗马的清晨和夜晚,当人群散去后,曾广智都留下了自拍照。哈灵在日记中提到,他陪着曾广智拍下了《Rome, Italy (Coliseum, Night),1989 》。


1989年,曾广智被检测出 HIV 呈阳性,同时罹患肺炎。他住进医院,度过了人生中最后的15个月。“压断他生命最后一根弦的,我想,大概是2月16日哈灵的死讯。广智听说这一消息的时候,正住在多伦多的一家医院。”曾筱竹对 Artsy 回忆道:“就在那个时候,我从他的眼中看出来,他放弃抵抗了。我带他回到纽约,三个星期后,也就是1990年3月10号,他在家中去世。”


始终“激进”

Tseng Kwong Chi, Art After Midnight (New York), 1985, Grey Art Gallery.

Tseng Kwong Chi, It's a Reagan World! (Kenny Scharf and Ann Magnuson), …Grey Art Gallery.


在临终时,围绕自己作品的处置,曾广智与曾筱竹进行了长谈。“他非常清楚,他有大量的作品是只属于他个人的:包括自拍、‘东方遇见西方’和‘远征’这两个系列。他也知道,所有其他的作品也都将具有历史意义,因为他相信他的朋友们。他知道这些关于他人的作品也将成为艺术史的典范。”


曾广智的作品——精心设计过的摄影以及表达他者性的夸张表演——影响了世界各地的艺术家。2004年,曾筱竹携曾广智的作品参加上海双年展时,遇到了艺术家宋冬。1980年代,西方杂志通过地下流入到中国艺术院校师生的手中,宋冬得以了解到曾广智及其艺术实践。张洹则是在1993年北京中央美院的教师图书馆中接触到曾广智的作品——“我当时就认为他是最值得尊重的表演艺术家,”,张洹对策展人 Alexandra Chang 这样说,“他聚焦于个体认同和社会雕塑,我在北京的一些作品受到了他的影响。”在艾未未的 “Study of Perspective” (1995-2003)系列中,也能看到曾广智的影响——在这个系列的照片中,艾未未对世界各地的纪念碑性建筑竖起中指。韩国艺术家李妮基在“游客计划”(The Tourists Project)中,扮演了一个典型的纽约游客的形象。

Zhang Hongtu, In Memory of Tseng Kwong Chi (detail), 1991, Guggenheim Museum.

Zhang Huan, MY ROME (KISS), 2005, Giampaolo Abbondio.


曾广智也参与成立基金会,今天的许多艺术家们得以在此支持下,孜孜不倦地追问民族纪念碑中的象征主义问题、检讨激进表演艺术的观念。曾筱竹在几十年中苦心经营着曾广智的艺术资产,她告诉 Artsy:“能够在这些艺术档案中工作,我感到非常幸运。通过这个方式,我一直与哥哥在一起。”世界之窗餐厅、Club 57、Mudd Club 都已不复存在,但曾广智留下的摄影作品及其所引发的对话,不会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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