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者阴谋论:保罗·B·普雷西亚多谈疫中生活
发起人:artforum精选  回复数:0   浏览数:1269   最后更新:2020/04/03 18:22:59 by artforum精选
[楼主] 橡皮擦 2020-04-03 18:22:59

来源:海杰视界观


说件开心的事,前两天微博上那个ID叫“三哥漫时光”的人关注我了。我第一次知道他也是因为很多朋友在微信上转发他的一个视频,他翻唱了台湾女歌手林淑蓉在1970年代唱的《我怎么哭了》,点击率过百万。视频里滚动着近期去世的一些武汉医生的肖像和信息,那首歌我听了无数遍,每次听,都不可自拔,似乎一切争论和诋毁、恐慌和赞歌都可以停下来了,安静一会了。那是疫情期间的“安魂曲”。后来看微博才知道他在疫情的这些天,每天都会在自家阳台上的茶桌前唱歌,有时候是白天,偶尔也会在晚上,唱《我怎么哭了》的时候,背后的树稀稀拉拉的绿,现在已经变得郁郁葱葱。似乎每个人都在被倾斜的时间拉长,和影子去谈判和交易。


这首歌我昨天又听了两遍。


自从解除隔离之后,我对限定的空间扩张的欲望下降的很厉害,隔离期,我会在每一个地方停留,我尽量的延伸到空间的边界,阳台上、露台上、卧室窗户边、房门的猫眼,但解除隔离后,我对这些兴趣不大了,几乎只待在客厅。

解除隔离的第二天,就约好去了好朋友王久良工作室吃饭,聊了8个多小时,中间几乎没有停,发泄式的说话,从信息到阴谋论,从情绪到认知。我们喝了很多酒,伏特加、红方以及啤酒,抽了四种烟,利群、黄鹤楼、小苏以及我带去的SHUANG FENG TA。他是我年后见到的第一个朋友,对他来说也未尝不是如此。这是我第二次跟一个朋友单独聊7个小时以上,第一次是2004年,在兰州安宁区黄河边的一处疯长的草地上,那一次,和一个朋友躺在简易的农家乐提供的帆布躺椅上聊了7个多小时。期间聊到小引的那首诗《西北偏北》,我都能背下来。

西北偏北  羊马很黑
你饮酒落泪  西北偏北  把兰州喝醉
把兰州喝醉  你居无定所
姓马的母亲在喊你  我的回回我的心肺

什么麦加  什么姐妹
什么让你难以入睡
河水的羊  灯火的嘴
夜里唱过古兰经  做过忏悔


谁的孤独象一把刀  杀了黄河的水
杀了黄河的水  你五体投地  这孤独是谁

16年前结合自己的遭遇来读觉得字字如命,分明是写给我的。现在看,过于浓烈,偶尔尝尝就可以。对了,作者就是那个居住在湖北,写疫情日记,点击率仅次于方方的诗人小引,暴烈的武汉当时遇到了重金属的兰州,不浓才怪。

跟聊了8个多小时的朋友最后在地下车库得出的结论,就是我们的价值观是相近的,经过此次疫情,这点很重要,撕裂和重新组合,会在未来变成一个频繁的运动。

前天,给一个住在燕郊的湖北朋友打电话,邀他来家里喝茶,他犹豫了半天,觉得以数字4开头的***号会让他在进小区时遇到不必要的麻烦,尽管他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回湖北了。鉴于这个情况,我们第二天约在潮白河边见面。

我之后还约了另一个住在燕郊的湖北朋友,他说他现在正在上海14号隔离点隔离,前段时间出了趟国,买的是回北京的机票,但在上海入境,就地隔离。他在疫情还没有得到重视的时候,做了一件事,给在海淀住的女朋友写了一封情书,然后用风扇和吹风机将这封信从燕郊吹到海淀,遇到晚上的时候,他就给这封情书专门在酒店开个房间,最后终于赶在女友生日当天送达。他打算隔离结束后回一趟武汉去看望父母,还担心回去受到歧视,我说武汉都被歧视到探底了,还能怎么歧视。关于怎么样从武汉回到燕郊,这是个政治问题,也是个技术问题。某些时候,技术就是政治,或者政治就是一门技术。北京是不让过的,他打算先到天津,再折回燕郊。我想给他的建议是,到天津后转唐山,然后火车回燕郊。因为我经常走这条线。这条线是失落者的路线,从失落的重工业重镇一路南下,过唐山、玉田、三河,途径燕郊,最后到达北京站,缓慢的速度与漫长的旅程,乘客准备了足够的馒头和水、鸡翅和牛奶,外加方便面,车厢连接处,烟头多到稍有不慎,会被滑倒。每个车厢你都会遇到年老的上访者,她们不谈遭遇,只谈反遣返的技术,她们已经懂得了在被遣返时往警车上撒尿。所以,她们是久经考验的一群人。

在潮白河边见到前面那个朋友时,他还戴着N95口罩,里面额外加了一层隔离层,防护很严实。我们坐在河边的水泥河堤上,抽烟,往水里有意无意的扔石子,河水不怎么干净,有一条死鱼飘在搁浅的树干旁,不扔石子的时候,就会有一条泥鳅探出头来。对面就是北京,水面比较平静,真的想有一条小船划到河中央躺在上面任由船自己飘着,但他认为躺在船上肯定会有***过来对着船喊话,这事情又不是没有发生过。***已经成为幽灵,随时会在头顶飘荡。网上有一个视频,是欧洲一个地方的警方在晚上为了让路人赶紧回家,防止病毒感染,把一件扮鬼的衣服绑在***上,见着人就鬼哭着俯冲,那真的会把人吓个半死。上帝之眼加地狱之嗓,权力包抄,堵住了退路。所谓的无力感,也不过如此,无处可去,生死逼仄。

一起聊天的朋友平时喜欢做些飞来飞去的事情,更早的时候是把自己用威亚倒挂,头撞入破碎的汽车挡风玻璃,或者撞入令人窒息的冰窟,后来就用威亚把自己掉在空中,或者绑在直升机的腹部飞行。不过,他现在连燕郊北边的木燕路检查站都过不去。前段时间,他要去位于检查站北边一个村子里的工作室取东西,过检查站刷***时,机器显示黄色,并发出警报,警察迅速围拢过来,气氛变得特别紧张,导致他没过得去,想返回也不行。最后,经过复杂的盘问、量体温,看各种**,繁琐的登记,他才得已回到10公里外的家。

北京不是地理概念,而是政治概念。病毒在河那边关涉政治,在河这边才是危及生命,河那边是对的,河这边是错的。病毒蔓延到潮白河上空的时候,一定会在河中间会形成涡流,最后阶段向上爬升,一半是黑,一半是白,所以与其说是潮白河,不如说是黑白河。“君爱身后名,我爱眼前酒……男儿穷通当有时,曲腰向君君不知”,李白也懂得,爱,也可以是站姿。

我的近邻,那位住在夏威夷南岸的艺术家张云峰曾经给我讲过一个真实的故事,有一天,一个喜欢游泳的人在潮白河从燕郊往北京的方向游,游到过半的时候,突然对岸一个穿着制服的河道管理员拿着喇叭对他喊话:“哎,河里游泳的,请游回去,别游过来了,这里是北京,您已经越界了,再次警告,如果不听劝的话,后果自负”。对了,夏威夷南岸是个小区的名字,这里不但有南岸,也有北岸,还有东方夏威夷,更有湾仔城、首尔甜城、纳丹堡以及普罗旺斯,总之,从房产的角度讲,这是一座国际化的城市。

我曾经以此为由,做过一个展览策划案,展览名字都取好了,叫“潮白河之恋”。参展的艺术家都邀请过了,但最终由于疫情,不了了之。其中两个人的作品很动人,一个是李怒背着自己的四川车牌照在北京市区里跑,另一个是张云峰在潮白河边,将女朋友哭泣的眼泪收集起来滴入自己的眼睛。

我喜欢晚上开车带朋友从宋庄往燕郊走,从灯火昏暗的宋庄开始出发,经过农田、树林、小道以及各种怪异的减速带,最后会豁然开朗,不远处高楼林立,灯火密集,大楼上的广告屏照耀着对面的湾仔城几个大字。这时候,我都会对身边的朋友说:“欢迎来到香港”。

我已经在这个城市居住了8年,周末的时候,带着孩子沿着附近的别墅区走,不到10分钟,就到了潮白河边,以前潮白河是干涸的,水被上游的顺义拦截,河床是越野迷们聚会的地方,也是放风筝和烧烤的绝佳之地。但自从副中心的规划出来后,这里就变了样子。

朋友提议别坐着,走走。沿着河堤变的车道走,这条路因为某个小区做排水改造,变成了断头路,所以车少,渐渐变成一条有高速护栏两车道供人们跑步的道。一路上碰见的人不不少,有人跑步,但有不少的人,坐在路边的草地上,挖野菜,起初,我以为是园林工人,但后来发现,他们带着孩子,背着双肩包,穿着讲究。人们似乎都在竭力找回感觉的能力,观察细微的事情,开始顾忌别亮着嗓子说话,可这个状态会持久吗?有人放了一个很大的章鱼风筝,中间的三条腿是红色的,两边两条绿色,附近的人都伸长了脖子在看,要很久才会恢复正常的姿态。时间,又被拉长了一次。

没走多远,路边的高尔夫球场和远处的大树将高楼疏远,噪音减少,世界顿时安静了一下,高尔夫草坪上开启的水龙头转着方向浇水,其中有几次,活力无限的水流划过一条长长的弧线,落在路上和一个正在跑步的妇女的身上,她没有尖叫,只是下意识地躲了一下,拍了拍身上,继续跑。如果天气变成阴天,我反而会觉得我们不是在燕郊,而是在杜塞尔多夫的郊区。拐过一个下坡的弯道,上去,有人在遛狗,路边停着一辆撞到护栏撞坏的小面包车,挡风玻璃碎了,几个轮胎的气早瘪了,看起来像个装置。我们点评着每一个看到的东西:路边的杨树实在没什么价值,眼看到了四月,杨絮又要来了,如果裹挟着病毒怎么办;那栋联排别墅的阳台不应该封上,还竟然搭的是蓝色的彩钢顶,实在太难看了;要是高尔夫球场的门开放就好了,可以在里面的小道上安安静静的走走;这么大的高尔夫球场维护费用是谁出啊,哦,对了,球场是会员才能进的,那会费是不是很高?我们还是不明白富人的生活,我们变得太爱操闲心了。路上接到一个人的微信,说能不能进一个群里给几个央美的毕业生指导一下毕业论文,话题大概是互联网对当代艺术的影响,我问有钱吗?她说没有。那还是让他们的指导老师去干这活吧。

我对北京的朋友说,要是疫情还不及时结束,我今年12次的进京证恐怕是够用了。我们几乎快要忘却了北京。

回家的时候发现悦榕湾广场的大妈们已经出来了,带着口罩跳广场舞。我顺道去小区门口的药店买了些药,治胃痛的、创可贴、云南白药以及六味地黄丸,都是常用药。也不能总约朋友出来玩,或者去他家,一是的确危险,二是因为此时此刻,如果对方不愿意出来,答应需要勇气,拒绝更难为情。作为一个明事理的人,得知道别人的难处。所以往后的这一个月里,一个人的日子还是偏多一些,在家没事的时候也总得干点啥事吧,就像微博上的林静芊那样:“我好笨,想你的时候又弄得满手都是”。

2020年3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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