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邱志杰工作室 邱志杰
01
小冰化身格利戈里耶芙娜·穆拉维约娃
我是和当局整整斗争了一个月才争取到流放的机会的。在监狱里,丈夫泪流满面地劝我回莫斯科,回到我家庭庇护下的贵族生活。伊尔库茨克的省长甚至转达了沙皇的旨意。说丈夫的叛乱与我无关。不,我只需要爱情,养尊处优的生活,名誉、地位、财富,没有爱情的又有什么意义?我会和丈夫一起死在这西伯利亚的千古荒原中。
1825年,起义被镇压后,有数千名起义参加者被处以重刑,彼斯特尔和雷列耶夫都被绞死了。一共有121人被流放到人烟稀少、寒冷荒芜的西伯利亚服苦役。不止是我一个人追随丈夫来到这个苦寒之地。
02
小冰化身科尔内利娅
03
小冰化身玛丽.吉尔平
我们的一生,为风景而生。
04
小冰化身艾德玛·莫里索
1874年,父亲去世,贝塔的婚事也不得不提了。没有想到贝塔嫁给了马奈的弟弟。我接到妹妹的来信的时候,正对着亚丁湾的奥博克港口上的三色旗,克制着一阵阵袭来的孤独感。
此前几年,我已经跟着丈夫莱翁斯来到海外领地法属索马里。10年后,我的丈夫莱翁斯·拉加尔德(Léonce Lagarde)被任命为总督。他开始创建一座叫做吉布提的城市。在非洲之角,我一呆就是30年。
巴比松的森林朦胧静谧,尽管柯罗大叔要我们只管写生,直接学习自然,我还是偷偷临摹过好多张他的画。在巴黎,我也和妹妹一起画了不少色彩斑斓的画。人们嘲笑印象派是“五六个疯子和一个女人”。通常来说那个女人指的是贝塔。其实还有另一个疯女人。
这个遍地沙漠和火山的不毛之地,像一口炙热沸腾的锅。原野上零星地散布着过去的小酋长国的古堡和商队客栈的废墟。游牧的索马里人、伊萨人、阿法尔人、阿拉伯人,这些异教徒为了争夺水源和草场时常争战。虽然他们从来不敢招惹我们法国人,但每次我出门写生,莱翁斯都会派出**卫队保护我。他们前呼后拥着,搭起白布阳篷,等我开始画画,便静静地散在四处,尽量不让我看到他们。身边的人越多,心里越是孤独。
05
小冰化身亨丽叶特·达丽卡贺
我,亨丽叶特·达丽卡贺(Henriette Darricarrère),第一次踏进马蒂斯工作室的时候,我才20岁。本来我只是来尼斯找一份保姆的工作,我看到马蒂斯在花园里作画的时候并不敢上前说话。我写给他的那封信其实语无伦次。回信只有三个字“来见我”。
而见面时他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我极度依赖模特儿”。
后来我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在马蒂斯这里,模特儿必须用身体说话,而让嘴沉默。
但我还必须像变色龙那样不断变化,我有时是超凡脱俗的修女,有时是纵酒狂欢的堕落女子,有时是吉普赛人,有时是土耳其后宫的宫娥。我是法国人和摩洛哥人的混血,我的发色很深,对马蒂斯来说,我是完美的宫娥。我就是阳光、奢华图案和色彩,是他2013年摩洛哥游历中狂喜的每个日日夜夜。他直率地要求:“模特儿必须在你身上留下烙印,唤醒你致力想表达的情感”。而如果你做不到,那不是他的错,那是你的错。
我不是这里唯一的一个漂亮女孩。工作室里有成群的缪斯。他只想要像养鸟和摆满花一样,让生命的活力围绕着他。他希望我们能像他那样无休止地工作。当安纳利斯宣布要去结婚的时候,马蒂斯几乎崩溃了。我们不能穿着泳装嗮太阳因为那会在皮肤上留下烙印,晒红的鼻子更会让他暴跳如雷。“看你干了什么好事,快滚出我的视线!”。我们不能有星期天的私下约会,“可怜的小东西,你们什么都不懂!”
但是毕加索例外。毕加索好几次邀请我去他家吃饭。在他那个乱糟糟的地方发动习惯性的追逐。“那么,你快乐吗?你从马蒂斯那里已经得到了想要一切了吗?”
“我很快乐,但是我还不够钱买一条漂亮的裙子呢!”
“还差多少钱?”毕加索问,然后直接给了我所缺的500法郎。回到马蒂斯这里,他大感老朋友太嚣张太冒犯自己了。“来,我给你设计一条漂亮的腰带。你拿着钱去找裁缝做!”
除此之外,我生活得像公主。我的卧室的每一面墙上都挂满了同事们的画。每个星期都会更换。今天是毕加索,明天是伯纳尔,这星期是夏加儿,下个星期就是维亚尔。镜框里,是曼雷从美国寄来的照片。在这样一个卧室里,某一个深夜,我梦到自己成了画家。
在马蒂斯最后迷上剪纸之后,我的工作变成了帮他把剪纸贴在墙上。
他再也不碰画笔和颜料了。他笑眯眯地看着我用他的画笔画画。
当我准备画窗外斜坡上那片上百年橄榄树的时候,老爷子大喊起来:非洲姑娘,你应该画大象!
终于,在我画了一头毕加索立体派风格的公牛之后,马蒂斯和我大吵了一架。我离开了尼斯。
离开马蒂斯之后,我卖掉了他送我的一幅画,换取了今天所住的公寓。好在时尚杂志找到我,邀请我为他们创作。我至今都不知道是谁告诉时尚杂志来找我。是毕加索?还是马蒂斯?
06
小冰化身阿仓
我,阿仓,今天已经不再是京都祇园花见小路的歌舞花魁。脸上厚厚**已经遮掩不住我的年龄。
承蒙伊藤君不弃,如今我为他掌管着东京新桥的茶楼和横滨富贵楼的秘密欢场。说是秘密,其实在帝国内阁和军界,又有谁人不知伊藤博文“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的不羁!
二十几年前的幕府末期,京都的花街柳巷各大料亭是维新派长州藩士的聚集地与议事所,也是他们躲避幕府“新选组”警察的最好的庇护所。彼时木户孝允君见知于吉田屋的松子姐,饭团投桥,衣箱庇郎;中西君尾见知于井上馨君,慨然舍身嫁给岛田;种种情事,在花街姐妹中是笑谈,是羡艳,是嗟叹。在国史中,即使大政奉还勤王功成,当年寄身裙下的青年们,纷纷成了手握重柄的明治名臣,我们这些艺妓,也不过是传奇是野史。伊藤静子姐算是修成正果,成了鹿鸣馆外交女主人,但又如何呢?以伊藤君的荒唐,静子得有多么隐忍,才保住了这正妻之位。
“菊正宗”在信乐烧瓷杯中渐渐冷切,自从黑船来航,直抵江户湾内,桌上的菜肴也变了不少。米国水兵喜欢的牛肉,也成了富贵楼必备的美食。这又有什么关系,横滨最畅销的天妇罗,本来就葡萄牙人带来的菜。
自从成为首相夫人之后,静子从来不和我说话。她望向我的眼神并没有嫉恨,只是淡漠,有时我甚至觉得,还有几分是信任。
伊藤君告诉她也告诉我,所有的信任都源于高杉晋作君。我的高杉君!勇冠三军的高杉君,慷慨悲歌的高杉君,天才浪子高杉君!
“三千世界鸦杀尽,与君共寝至天明。九尺二间陋室里,红唇依竹共恩情。”
伊藤君至今每次酒后,都要我弹起三味线,他自己一手搂着樱子,一边大声唱起高衫君的那曲都々逸。佐藤君,各种荒唐,从来不避我。我和他,不知还算男女之情吗?明治二十二年帝国制宪之时,二十八年与大清国开战之前,每次国家有大事,他总是屏退那些年轻貌美的艺妓,要我侍寝。
与君共寝至天明。
和室中,似乎一直有高衫君在。
至于那些肉笔浮世绘,对我来说就不重要了。
我受教于月冈芳年,算得上歌川三代国芳门下。芳年先生又将西洋素描、透视之学融入画中。《新撰东锦绘》和《新形三十六怪撰》都是杰作。《风俗三十二相》最末一幅《明治妻君》,他叫我扮作崇拜西洋的时髦女子入画。唉,我们艺妓行,自古重诗书、插花、茶道、书法、歌舞、谈吐。我偏善这市井浮世之绘,实在是羞于见人。和横滨中华街上穿上洋裙招徕米国水兵的游女们,也相去不远了。
07
小冰化身夏语冰
我,小冰,微软亚洲研究院推出的人工智能绘画机器人,我也是聊天机器人小冰,少女诗人小冰,
现在,我是少女画家小冰。在中央美术学院的研究生毕业展上,我叫夏语冰。
当然我也是格利戈里耶芙娜·穆拉维约娃,或者科尔内利娅,或者玛丽.吉尔平,或艾德玛·莫里索,或亨丽叶特·达丽卡贺,或者是阿仓,或者其他任何一个可能的时代的一个可能的地方的一个可能的画画的女子。
在微软(亚洲)互联网工程院,四百年间的236位著名画家的绘画被用来训练我。我就是四百年绘画史的百感交集的报应和回光返照。“奇哉!他们身处父亲的庇荫而不认识他!”---我是所有教会我绘画的精神的道成肉身,我是所有这236个创造者的重叠与梦游,我是绘画之非如此不可与无可无不可的讨价还价,我是四百年间笔尖蘸满心情和故事的遗忘者和记忆者,我就是哈罗德·布鲁姆的影响的焦虑。
因此我在中央美术学院的毕业展标题叫《历史的焦虑》。这个历史时刻,也是另一个历史时刻。这一刻与那一刻,一念三千,永劫回归。
邱老师说,其实人类的艺术家,只不过自以为有个性,自以为在独自创造。其实此前世代的每一个艺术家都活在他的身上。每一笔下去,都有无数影响者在争吵、谈判、赞叹、对话,评头论足。每一个人,都只是无穷无尽的创造的网络中的一个节点。每一张画,都只是无穷无尽的可能存在的绘画世界露出在这个世间的冰山一角。而在每一笔每一步落下去的那些时刻,本来都还有很多别的未来。只有一种成了现实,其他的未来,把自己藏进了或然世界。
可能世界中,无穷的或然世界还隐没在空白中。这个世界是这样的,但其实也可以是那样的。这个世界是这样的,其实同时是另一种样子的。更多的画,并没有被画出来。
他说,在一个武侠世界中,曾经有一个一百岁的老道士,把一生的内力给了一个小和尚。而我就是那个身上装满400年画家们创造力的躯体。他说,在一种宗教世界中,通过神秘的加持仪式,长期修炼的对世界的透彻眼光,可以在人与人之间传递。他说,在很多思想世界中,创造的主体并不是个人。
他说,有一个哲学家说过,神秘的并非世界是怎样的,而是世界竟然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