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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动次大次动次大次 2020-01-10 04:11:58

来源: MAMALA当代艺术中心  Helen Marten


Helen Marten responds to Ed Atkins’s new work, Old Food, currently showing at Martin-Gropius-Bau, Berlin

Ed Atkins, Old Food, 2017, video still. Courtesy: the artist, Galerie Isabella Bortolozzi, Berlin, Cabinet Gallery, London, G**in Brown’s enterprise, New York and Rome, and dépendance, Brussels


即使它在哭泣(一种全新而聪明的谋杀方式)


Helen Marten

许人 译


这是一段奇怪的文字:它的产生并不来自于观看视频或者参观展览。从这个意义上讲,它有一部分是盲目的,它并非来自视觉的证据,而是由很多幕后的想法堆叠而成。这些想法有很多人格。他们主要来自Ed Atkins   Dropbox文件夹里那些未完成的碎片,文字,图片,和灵感;他们来自《当代艺术写作日报》上我并不熟悉的文字和谈话间流走的时间; 他们来自你、我、其他许多居住在这儿的人、和他们那些爱捣鬼的孩子,这些所有的交集使我们一直走在属于盗窃艺术家和抄袭者同谋的那条路上。—— Helen Marten


那条汉堡广告象征着物质和味道如何破碎并坍缩进科技复制的真空中。如果汉堡的图象如牙膏广告中的微笑一样漂亮,如果流淌着的奶酪,清脆的洋葱和绿幽幽的生菜都被Photoshop用饱和度恰到好处地描绘出来,美味和物质就不是满足感中最重要的东西了。不仅快餐,甚至普遍意义上的食物都在为媒体垃圾站台,用虚无的卡路里为生活狂欢,自产自销一场食物的色情片,Instagram账户也被策划成关于小菜的美展。这是新的对理性的抽象表吗?已经到了味道要让步给商品原型炮制的时候吗?广告里机械化的声音就像面包里的那片西红柿,你可以买它,虽然已经过了200天了,但它依然新鲜;注入了玻璃清洁剂,但满足食用安全。欢迎来到美学的野蛮主义;欢迎欣赏Ed Atkin的作品Old Food2017年)里快乐而自由的暴力。

Ed Atkins, Old Food, 2017, video still.


吃的欲望与做爱的情欲非常相似——滴着水的水果和轮虫塞进嘴里,咬一口,筋疲力尽,放空,享受。消化和欲望如算法般纯粹,二进制的功能像图片一样对称:当你饱了,泄; 当你饿了,吃。食品摄影和色情摄影的照明提供了同样炫目的冲击1; 几乎没有背景污染,没有灰尘或绿色的风景,只有白色的真空作为永恒的自我供以亵渎。这些世界里的视觉成分作为代理,摇摇欲坠地孕育在性暴露的边缘:黄瓜假阳具,被咬住的阴唇,可爱而饱满的臀部,闪闪发光的皮肤、毛孔和阴影。

Ed Atkins, Old Food, 2017, video still.


2005年,美国Carl's Jr.的辣味BBQ汉堡广告中(标语:'不止是吮指'),Paris Hilton在一辆汽车上滚来滚去,像一只了不起的挂着奖牌的牛,准备好了被切成汉堡肉。她洗车时穿着泳衣撅着屁股扭成麻花,痉挛似地射出我们认为是肥皂的东西,同时慢镜头滑稽地移向她塞满汉堡的嘴。她嘬着的碎肉饼中的蛆蛋白让她变得一文不值。但是如何理解重演的食人主义?就像Atkins作品中的男人们大口吞下一坨一坨的婴儿食品一样,电视观众在实际中也勾结起来,消费着Hilton那股羞耻。就像Atkins的角色一样,吧咂着嘴,吞下炖沸的金属;整个文化是一种共谋力量,我们每个人都着急地参与着,像在性成熟过程中肛欲期施虐阶段一样。我们都是这个中世纪启示录中吊着下巴的乡巴佬。然而,这种勾结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在访问地底世界时,即使Odysseus也只能通过分享他的血给众人饮用来与他死去的亲人交流。人类原始的塑性刺激着肉体的湿气,在死后蔓延。有没有可能通过纯粹的爱、奉献或欲求的行为,以合理地吞噬这种爱的对象,并且逃离罪恶?在心理色彩测试的时候,吞食成块的婴儿时该用什么颜色表达?这是爱的顶点吗?在我们终于克服肉体的脆弱,或者仅仅是受难的纯粹的形式主义表达之后,也只能通向平静?


那滴幽幽地挂在汉堡包旁边的酱汁,是一次放纵的形而上学的练习。因果关系——流出的各种指标——从未如此完美地出现过。这个流出的时刻,很容易让人想起那些糟心的现实;它是我们消费者的出路,我们划向另一个宇宙的桨。这一滴酱汁露出了企业人的感性,充满了同情、忘我和色情。它是个伪装,所以也是个入处。AtkinsOld Food里,这滴酱汁是隐喻的泪点,要求着被驱除。从这里,逃避者的旋律出现了,很难预测他的角色会不会变态分解或者成仙:精液喷在三明治上变成了蛋黄酱,流淌出来,落在地上,变成一滩小池;有人滑倒,栽进去,到了黑洞,消失,吞噬,穿过一个原型的窗户,斑点形状的光,打个饱嗝,然后重复。这一系列动作和描述他们的语句一样生成、消失。男人,小孩,婴儿同时存在着,像连续剧里的时态一样共生,像味觉的噩梦宣教着酱汁的万能。

Old Food, 2017, video still. Courtesy: the artist, Galerie Isabella Bortolozzi, Berlin, Cabinet Gallery,
London, G**in Brown’s Enterprise, New York and Rome, and dépendance, Brussels


然而,这些男性就像一群无知的香蕉被榨了油,装上龙头,朝着各个方向呕吐,迷失在贪婪和恐惧之中。如果挤一下,迫不及待的甜浆就可能从每个该死的孔洞流出;奇怪的是,它们不停地、周而复始地涌出来,却死气沉沉如漂白了的椰汁。在锁骨上方定位并放干颈动脉这种入殓师的传统只能被遗弃了:这些尸体里没有任何液体会冒出来。你可以用刀刺他们,或者从池子里拖一具浮着的尸体上来,又会发生什么呢?充满丹宁的黏糊糊恶心的棕色的东西,像烤糊了的椒盐饼?血液的力量已经不复存在了,这些生物只是重复的皮囊。这些奇迹的表皮,只是用人造物和数据培养并替代的器官;它可以是缝起来的嘴唇,蜡,燃烧的火把,或无形的细线拼凑成的嘴,一一黏在脸上。斩首时(注意,斩首会经常以某种形式出现),由数字和电脑指令生成的神奇工具便将肉体按着剧本缝合起来,每一个毛孔都是如此。粗糙的塑料般的人体的涂层,皮肤不过像珐琅一样,是重新设计过的精神错乱的机器:活着,死去,叫喊,放空,迷惑,受宠若惊,浴火重生。这些架构的组成看似有逻辑,但是粪便、血液、唾液、精液和尿液的降解都被升华了,被描绘的美味而充满磁性。他们排泄出来的一切都被重新涂抹在他们强咽下去的三明治上。


Atkin作品中这些步履维艰的躯体都是返祖的;不可思议的古老,却因充满了那些凄惨的没有心跳的生物的频谱而显得楚楚动人。我或许可以告诉你,在Atkins作品中人物的皮肤下,有的只是一页页的纸,混合着拼凑而成的词语和数字,画着由相同长度和韵律做出的周线;或是Jürg FreyExtended Circular Music No. 2 (2012)里振动的钢琴击弦机;或是涂成灰色的石堆;又或是白色的没有家具的房间。它们都接近真实:处处散发着虚假的电脑图像;不可触摸,无味,只有奇怪的橡胶似的空壳,只有数据的转移,却毫无生气。Atkins发起这暴力的关于屈辱的魔法,用成堆的羞耻尝试着去获得一具躯体:这些正是屈辱该有的样子。

Ed Atkins, ‘Old Food’, 2017, installation detail of wall text, Martin-Gropius-Bau, Berlin. Courtesy:
the artist, Galerie Isabella Bortolozzi, Berlin, Cabinet Gallery, London, G**in Brown’s Enterprise, New York and Rome, and dépendance, Brussels; photograph: Mark Blower


Atkins作品的复杂性无疑令人震惊,对超然性和真实性如此痴迷的动画,即使是毫无实质的虚体的肖像,也必须在它们形象的杂乱无章和存在方式上仔细推敲。这些技术画面好似是无感情的,象征性的,预示着什么,又或者可有可无。不像主观情绪那样笨拙,这点我们都懂。


我想回避这个僵尸的悖论,而不用毁掉那个关于伤口的画面;但我还是会想:如果没有水,这些人最终会死吗?因为一个人只是一堆一堆的草、水藻和器官组成的?任何人。我们都被填满成蓬松的样子:粗短的枕头和枯黄的头发。当然,我们必须记住,腐烂和发芽都是生长的过程。


在他们超特写的蒙太奇中,这些身体充满了各种标签和暗示性的撙节的标签;动画形象和创作的经济性在表面上合二为一。但是,这种概念上的不羁和电脑图像的光彩,都是一种超现实主义;通过结构性设计的现金,让我们离开真实,看到资本的现实主义。它不是一个出路,而是另一个视角,另一个水坑,我们作为消费者或许还无法分辨的水坑。

Aleksei German “上帝难为”剧照


Aleksei German2013年的影像杰作《上帝难为》(Hard to be a God),明显是Atkins的作品Old Food中思考过的。以黑白拍摄,大部分在手持设备上完成,German的电影画面从近处让人感受到无处不在的卑劣,沼泽般的温度,和堆成坟包似的垃圾。就像Old Food,无情的厄运不但诅咒着这颗星球上的每一个人,也折磨着大地;那种电影化的同感谬误实实在在地充斥着屏幕。各种形态的粘液像货币一样四处流通,不断地从鼻子流到嘴唇,又从眼球和肛门淌出来。它们凝结起来盖满了身体:抹在脸上的如灵媒外质一般,像黏糊的血,或者排泄物,或者腐烂的灵体,难道是被黑死病感染的病体?German的作品从污秽中现真理,和Atkins的作品一样,这种彻底的玩世不恭打破恐惧,把末日般的人类苦难写成一首诗。


Old Food里奇怪而愚钝的语言或许可以和本体论联系在一起,即主体被包裹在两层外衣之中。这些画面表达了一种怪诞的自由——似一场意象主义上的单音节演讲。Old Food始终被一种相互作用的重复所掌控,这样完美而可怕的视觉直观几乎总是处于崩盘的边缘。因为我们知道这些图像只是模拟,它们即拥有着野蛮生长的可能——像老鼠或病毒那样。伴随着它们固执的自我毁灭,万物都化作分子,也因此削弱了单体之间的链接力,而这些单体正是由各种生物合约组成的联盟。或许Atkins的角色更像是杂交的宠物或原始模型,它们的结构关系都基于共生关系之上,基于付费观众投射出的拟态之上。


然而,我们无法移开目光,因为我们就像面前这些疲软的躯体一样恶心。我们是点燃它们的资本,为博物馆和屏幕这样的对话机器提供燃料。就好像为了展示这些共谋的情绪,Old Food在设计上的布景就是一面墙,而砌墙的材料则是从Deutsche Oper剧院服装部门借来的衣服。这道“第四面墙”是如此滑稽,脆弱,不堪一击。这些空的衣服鼓励着多元论者的角色扮演。它们邀请人们试穿,反转观众在语言上的假设,强迫每个人都扮演新的角色而成为该剧的演员。

Ed Atkins, ‘Old Food’, 2017, installation view at Martin-Gropius-Bau, Berlin. Courtesy: the artist, Galerie Isabella Bortolozzi, Berlin, Cabinet Gallery, London, G**in Brown’s Enterprise, New York and Rome, and dépendance, Brussels; photograph: Mark Blower


挂起来的时候,这些衣服像Atkins的男人一样充满潜力。可没有合理的设置,建模者的角色只是静态的三维网格。关节和控制节点必须给定,不可见的向量要画得尽可能如骨骼一样精准。这是做成任何一个皱眉或后空翻都必须的框架,每一个节点都必须遵守一系列动态结构。接下来,想想“架子”这个词的双关语义,它展现出作为道具的三点意义:语言的道具——口语上胸部,腹部,肌肉的架子;物理的道具——不起眼的水平衣橱;和隐喻的道具——尖叫着旋转的机器,折磨着躯体,把它撕裂,分解。


另一个趣味是织物的味道,它还能减弱声音:神秘的汗臭味,面粉似的蛾卵的甜香气,透着光的纱裙面料被穿过的指甲撕破。这些戏服给了我们所有:色鬼,邪恶的侍者,自傲的女人,**,国王,和为历史主义演练而精疲力竭的军团和假英雄。即使Old Food里男人头上的中世纪军帽也是假的,就好像你把帽子摘下来时,看到的没有头发,只有新的、夺人的恐惧。这个场景不止被讲出,而是被血淋淋地展示出来,这些衣服代表的时间合集也终于沉淀、安静。“Muffle(捂住)”一词的词源华丽地演化着,从古法的“厚手套”,到中古法语的“填满”。这里有充足的手套,粗糙的手指把面包送进嘴里,重复的对白,模拟的时有时无的脸,不断变换的类似语言的东西并非从嘴里喷涌而出,而是从别处无声地、忧郁地溜出来。这些都是愚钝却忙碌的语言,打乱,净化,然后带领我们去看创作者在台下那无声的,激动地撩拨着的手。


1这个想法的灵感来自当代艺术写作日报(Contemporary Art Writing Daily)为Atkins的展览Old Food提供的墙文笔记。


原文链接:
https://frieze.com/article/though-it-weeps-style-new-and-brilliant-murder

First published in Issue 191

November - December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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