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招隱Echo 刘成瑞
“贺勋是个很温情的人”这是贺勋的资深闺蜜阿戴跟我说的,在不同的语境说了三次,我记住了。以后每次见,我就不自觉的找贺勋温情的证据,说实话,没找见。他看起来的温情只是表面上的温情,真正的温情可能需要摸一下,掐一下或舔一下,但那样做总归不合适。因此,我揣测阿戴也不是看到了贺勋的温情,应该是摸到了,或者别的怎么到了。他们的故事我是听到过一点的,要不是同性,到现在最少也该是生了很多孩子。贺勋的温情,我也只好从他的诗里面找,我看能找出多少。
在我翻阅贺勋的几首诗发现,里面好几块石头,还有宝石。先看这几块:
2016.7.10 雅丹
这显然不是一首温情的诗,是绝望的诗。他三次走到石头那,都没进去,石头说她没有里面。就像你三次走向一个美女,美女说我没有小妹妹一样,不但绝望,还惊悚。即使不让你进去,美女微笑一下说下辈子吧也算是一种浪漫啊。我只好把石头的这种决绝理解为贺勋没有花钱,作为一个当代人类,哪有什么地方不花钱就能进去的,更何况进去了你也不可能老老实实躺着,肯定动。我觉得这首诗犀利的批判了理想主义者情怀至上的错误观念,暗示读者们应该花钱把石头带回来放在席梦思上,让她自己慢慢敞开。只有钱才能把她变的不干净,变得有里面,还能湿润澎湃,能把诗歌和太阳都淹没的湿润澎湃。
再看这一块:
2016.7.10 敦煌
可能路上花了钱,这首诗中诗人进到石头里面了,不知道石头疼不疼。果不其然,“他”进去后并不安静,而是握着“断刀”动,要没断,肯定不用握着了。你纯粹的动物一样动也就罢了,他还用“爱恨”这两个杀伤力极强的武器动,这就是悲剧的起源,剑不伤人情伤人说的就是这个。这首诗也一点都不温情,而是悲伤,一位男诗人性运动和贤者时间中无与伦比的悲伤。普通的悲伤时抽根烟或喝杯酒,大不了背靠背,他不,偏要迷恋在洞口,还要把核心送给人家。此刻他肯定还手握着那把“断刀”,刀刃上滴下血液和眼泪。要是温情一点,应该是刀还是那把刀,不动,静静地感受洞里的一切,听着风声,体味着水拍打到岸上。值得注意的是这首诗写在敦煌,作为一个有上师的诗人,他必定是看到了什么,比如在洞里活了千年的数不清的佛,风声中流传了千年的诵经声,还有那无数被风沙掩盖的故事。我能理解,诗人此时有了悲伤的高潮,并产生了为此殉情的意愿。
再看另一块,这块是宝石。
2016.7.14托素湖
这时,贺勋离开敦煌,到了德令哈。德令哈对于任何诗人不只是一个戈壁上的城市,还是海子到过并写下想念姐姐不关心人类的一页比戈壁还漫无边际的诗稿。海子用自己的死亡延展了自己诗行的边界,并让这些地域悲凉而深情。贺勋肯定是感受到了,手插在帽衫兜里望着远方,这时远方不是某个地方,也不是风景,即使眼前是托素湖也不是托素湖,只是远方,自己越来越远的远方。而且在这首诗中,“我”变成了“你”,“石头”变成了“宝石”,这个人从石头中出来了,还不是走出来或滑出来,而是“升起”。我也终于看到了贺勋的温情,不但进去还能出来的那种温情。这温情甚至是豪迈的:我进去的石头就不是石头了,是宝石;我进去过的石头,你也进去了,还跟我一起出来——升起。我和你在这里变成了我们;“升起”意味着全身都是诗,是轻盈的,没有肉身没有欲望的,没有盔甲没有面膜的,更是不花钱的,这是我们每个人无限希望的结局,不留下残骸和罪证,只是淡淡的升起,还是“神秘”的。当然,这只是贺勋诗歌的一个小局部,是豹之三斑。即使这路途中的三斑,就有这么明显的递进关系,肉体和精神互黏,意象开阔。那么他的诗歌全貌是怎样的呢,是不是一只完整的豹眨着眼睛站在你的面前把你当作远方,我不知道,因为我还没读到。我仅仅知道从“没有里面”到“升起”只用了四天,仅换了三个地方:雅丹-敦煌-德令哈。我倒希望时间更长一点,地方更多一点,甚至有必要的话在洞口歌唱一个世纪,不把“核心”送掉不离开。
贺勋是写诗的艺术家,真是不巧,我也是。决定用文字互相欣赏一下彼此的诗的昨天晚上,我们没有喝酒,喝的茶,这是第一次不喝酒喝茶。我们第一次喝酒,是三年前的西宁,那次他刚怀着激动的心情从青海湖赶来,恰好我在,作为东道主,理所当然的献上了哈达、烈酒和青海土火锅。随后作为一个有公众号的人,就约了贺勋一稿,读到了他的诗。上面分享那三首便是其中之三。说实话,我读艺术家的诗是很少的,就像我不怎么看重自己的诗一样,见到真正的诗人还很不好意思自己也写诗。也可能因此,艺术家写诗写的比较松弛,主要还是写给自己。最早读的艺术家的诗还是米开朗基罗的十四行诗,那时候上高中,别看他手艺高强,才华井喷,勤奋傲慢,其实也是一个温情的诗人。可以说米师先是诗人然后才是大师,要不然肯定凿不出那么完美的大卫,大卫上那么好看的阴毛和鸡鸡。我们也不能说加西亚-洛尔卡、波德莱尔、苏东坡他们不是艺术家,明明是么。只是他们做的艺术叫诗而已。认识的朋友也知道,说贺勋温情的阿戴也是很温情的人,他是用剧场作诗,我见他今天起得比较早,转了很多他认识的和他朋友的链接,而且我敢肯定他点开没看直接转了,祝阿戴早睡早起早上好。
我都写完了,贺勋才把诗发过来,还在文档标题“2004-2019诗歌”后面加了个括弧,括弧里一个字儿——“精”,这是想让我怀孕的节奏吗?怀孕就怀孕呗,无非生的时候疼一点。点开发现99页,1万3千多字,被震住了,这是一本沉重的诗集,一个艺术家十五年的诗歌“精”华。同时,意识到这个邀约的庄严,我写的这些就太不正经了。只能等我慢慢读完全豹,再学习一下诗评,争取下次写篇大家能看懂又看不懂的那种穿着西装的文字出来,那才能对得起诗,才值得印出来,毕竟文字不仅需要穿上西装还有必要敷上面膜,我写的好像什么都没穿,在裸奔。
2019/12/27
附:贺勋诗歌十首
2019-9-1
2018-2-21
2019-9-29删改
2017-12-29
2018-12-9删改
2016-7-3
2012-3-25
2009
2009-5-3
2008-5-29
山谷里的蜡烛开在水上
一只白色的鸟 翅膀灰暗
声音悲怆 飞在开满蜡烛的湖上
黑夜醉了 像醉了的朋友
把心掏给了我
2008-5-23
2005-10-29
作者简介:
刘成瑞,艺术家,分行作者,现居北京。独立出版个人诗集《澜沧江计划(诗歌卷)》(2018)、《悲伤》(2017)、《于是河(诗歌卷)》(2013)、《何路向东》(2004)。
来源:招隱Echo 贺勋
贺勋:刮子穿着一身血
摄影:宋元元
是这样的,刮子刚发来给我写的诗评,我读完了。读完后我上了个厕所,要给他写诗评了,就像马上要干杯,干杯的时候刮子说我温情,那我一定要骂回去,说他悲伤。
他比我谨慎,不敢骂我,他借阿戴的嘴说我温情,我文艺得恨不得拐着弯掏出心窝子,来洞穿他的悲伤;悲伤不能多说,悲伤该不自信了。
诗歌评论是严肃的。我们在昨晚不喝酒的算命寒暄中决定给对方写个评论,就在今天中午,刮子说写完了,问题是我九十九页精选的集子他没看过啊,我忙叨叨地给他发了过去,他说不用了;为了报复他,我决定在没有收到他给我寄的《悲伤》诗集之前,将这篇文章写完。
其实我看过刮子挺多诗,就像我们喝过不少酒,但什么酒,什么地方喝了多少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他怕酒不高兴不让我说酒坏话,只记得他憋着不吐怕白喝了,只记得他诗里的两个动作,看表和看时间,当时觉得这人有趣,像个孩子在你刚尿完的地上蹦跶着庆祝泼水节。但今天我要把他往悲伤里套,没想到稍一回忆,他就被套住了。
刮子说我参加展览时简历是艺术家、诗人,参加诗歌活动的时候简历是诗人、艺术家;而他出版了几本诗集却还只是个分行作者,我对这个不解,为什么这么冷静和孤僻呢?为什么不自信又那么调皮呢?
我又读了一遍他写的诗评,像是要准备回信了。他选了几首我写石头的诗歌,都不是我自己满意的,没想到他这么坏,挑我不好的诗歌写成他好的文章;但他的“悲伤”还没到,我也找不到他温情的伤口撒盐。
但刮子的悲伤还是强大,我写到这了仍在模仿他的语调,却模拟不出悲伤后的无畏;勉强可以模拟的是,我足够快地出剑,他足够快地闪避。
写到这没烟了,我出去买烟,在路上我想到接下来要写的东西我就给自己发了几条语音备忘,回到家中点开听,太难听了,这多少年北漂了还把普通话说成这样。在路上我说刮子喜欢诗人昌耀我喜欢诗人海子,他两在同一套丛书出过诗集,我就想要不要和刮子一起入个什么丛刊,但“悲伤”更像诗歌,而“温情”有点娘炮,我不能输啊。作为一个捍卫严肃艺术的人我不能再这样写下去了,因为虽然大家看得舒畅,却不知道写的人的局促。我和刮子从不逗别人玩,从来都是我们自己和自己玩。等他的“悲伤”到了,以上文字就算是脱口秀节目开篇吧,接下来我要用我客观公正的二十一世纪初诗歌论坛版主的身份,来期待他的回复或干杯。
但习气又出来了,就在严肃决定后,我又读了一遍他的文字,我决定再写一会儿。刮子的写作是两个人的写作,他对自己讲了个笑话,要是对方笑了他就继续讲笑话,要是回应得不到回应,他的诗就出来了,尴尬而精辟,本能又无奈。刮子的诗歌不是他自己写的,是一个叫刘成瑞的人缝上眼睛,砍断手指,穿上绿西服写的。
刮子说文字不仅要穿上西装还有必要带上盔甲,这是他对我的期待,而我希望他穿上盔甲后再穿上那身绿西服;此时我们用悲伤和温情较量,可是刮子啊,我们所有的词语都被事物本身所包围啊,我软趴趴你硬邦邦的修辞到底还是不如那个东西啊,它不被你看到,也不曾被我思维所及。要是此刻有人说应脱去西服,脱去盔甲写作,我要扇他一嘴巴子。没病去治什么病?这样吧,等你的《悲伤》到了,我给你开个药方,你要是把毛病看好了,就当是你诗中的药方,你自己开的,要是没看好,就当我是摆摊算命骗你的,你再悲伤地骂我;看在这一段我将人称转换自如的份上,不要扇我耳光。算命、读诗都需要外应,我已将外应全部安排到位,就等你的诗和你的命。
就在十二点前,我迫不及待要了刮子的诗集电子版并看完了。让人高兴的是在几百首诗中我只找到五首我喜欢的,我想若是几百首都很好那我该把前面写的都删了,而一个诗人写了十几年诗让另一个诗人共鸣了五次,就能吹牛了吧。
刮子爱写短诗,几乎都是短诗,只有一首叫《喇嘛庄》的诗歌超过了二十行,还是短;我常以为刮子生来就是一把短刀,而实则不然,在2003-2006年间,他只有两次不小心成为了刀:“我想知道时间|就看了看表|但我只是看了看表|并没有看时间|为了知道几点了|我又看了看表|但还是没有看时间|为了知道几点了|我又看了看表”(2005);前文中已提过此诗,我惊讶地是在大量荒原、女人、肉身、上帝、伤痕之中,在高贵、深情、炙热又无力的情绪中竟会出现一首闪烁虚无光芒的作品,它较之其他包裹自己的句子显得格外通明,我不认为这是幽默或机巧,因为反复读之或猛然读之都能察觉其语感的真实;即使是在常年强力的逻辑强迫症中,在文艺的壳中,他没有遗失这一点。
再之后我想并列他两首相隔六年的诗:“你怎么不是柔情万种的女人|给我生一个|不听话的娃娃(2006)”,“对孩子的到来|我并没有准备|一不小心|他就会变成18岁|野心勃勃的|开始他的苦难之旅(2012)”;作为一个侦探诗人,我发现刮子在这些年里替他的“希望”成为了“不听话的娃娃”,而到2011,刮子的孩子降生,他不再希望,而转为某种隐秘的告诫或担忧,野心勃勃和苦难之旅,又被他做到了。诗歌必然是证据,它甚至可以证明所有人,皆无伪装,都在尽心尽力地活着。
在此之后刮子迎来了艺术事业上的忙碌,诗歌变少了,这一点我现在理解了,当我们野心勃勃要做超人的时候,欲望和能力不能良好匹配,疲惫中的事物却不能隐藏自身的诗意;所以刮子用自己的身体开始写诗,写没写好不知道,但肯定是诗。
来,跟随侦探诗人破案,看看侦探不解的一首2019的诗歌:“在妇产医院的|卫生间|我用自己的血|在墙上写下|生日快乐|蹲厕的人|会看到|也许他的孩子|正好这一天出生(2019)”,如若从“真实”的角度来说我想问,2019年你去妇产医院干吗啊?但“血”终究是出来了。
血应该是最后流下来的,不管你是先穿西服再穿盔甲还是先穿盔甲再穿西服。
大家都知道,刮子有自己的绿色。他常在行为作品或平面作品中使用,但文字没有颜色,或者说只有黑色的字和白色的纸,在黑与白之间,刮子让一切变绿,他学会了使用“是”和“不是”;他说“唯一不是绿色的,是血”,这一次他回锋干净,干净得像是在说“只有血是绿色的”;至于是什么让他变得干净,你去问他,去爱他,就知道了。
诗人张枣临终时写道:“雕像披着黄昏像披着自己的肺腑。”我想说的是,当我们穿一身盔甲或穿一身西服的时候,刮子穿着一身血。
贺勋 2019-12-28
附刘成瑞(刮子)2019诗歌若干:
作者简介:
贺勋,1984年生,2006毕业于中国美术学院,现工作生活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