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cula 观点|自由的建筑,缺失的使命
发起人:babyqueen  回复数:0   浏览数:1964   最后更新:2019/07/31 14:07:37 by babyqueen
[楼主] 搞事情 2019-07-31 14:07:37

来源:TANC艺术新闻中文版


在8位惠特尼双年展参展艺术家接连提出退展之后,此前半年多时间里惠特尼美术馆(Whitney Museum of American Art)道德争议的焦点人物沃伦·坎德斯(Warren Kanders)于7月24日宣布辞去美术馆董事会副主席一职,其妻子艾莉森(Allison)同时辞去了美术馆绘画和雕塑委员会的职务8位退展艺术家随后在7月25日宣布,撤回退展请求,作品将继续在双年展中展示。

沃伦·坎德斯与妻子参加2012年Whitney Gala时留影 © Ben Gabbe/Getty Images


展期过半的惠特尼双年展自5月开幕至今从未有过平静的时刻。从开幕前就发起的抗议和集会、百余位员工(包括双年展其中一位策展人)联名要求坎德斯辞职的公开信,以及另一份120位批评家、学者和超过半数此届双年展参展艺术家联名的请愿书,再到近期的连续退展风波,一次次把坎德斯推上舆论的风口浪尖。


从“催泪弹双年展”到“子弹双年展”

2018年12月,七八十位抗议者聚集在惠特尼美术馆,摄影: Ashoka Jegroo/Hyperallergic


“坎德斯”争议起于2018年11月,《Hyperallergic》在其网站上首次曝光坎德斯拥有并担任首席执行官的公司Safariland Group生产的催泪瓦斯弹,被美国执法机构用于驱赶美墨边境寻求庇护的平民身上此后经各行动小组、艺术团体和记者的追踪,发现该催泪瓦斯弹也被以色列军队用于驱赶巴勒斯坦平民,以及埃及、波多黎各等政府驱散当地的抗议人群中。而在美国国内,因种族问题爆发的弗格森抗议以及为原住民权利抗争的立石保护区抗议中,Safariland生产的催泪瓦斯弹也射向了平民。

抗议者在惠特尼美术馆门厅焚烧鼠尾草营造”催泪瓦斯“效应以示抗议,摄影: Hakim Bishara/Hyperallergic)


根据《Hyperallergic》的最新消息,此次惠特尼双年展参展艺术小组“法政建筑“(Forensic Architecture)一位身在加沙的研究人员认为,他们已经找到了直接证据,证明坎德斯拥有部分股份的另一家武器制造公司Sierra Bullets与巴勒斯坦和以色列边境的暴力事件直接相关。在今年2月,联合国独立调查委员会(United Nations Independent Commission of Inquiry)称,有“合理的理由”相信在2018年加沙的抗议活动中,以色列士兵向记者、卫生工作者和儿童开枪,可能犯下了战争罪(war crime)。

行动小组从加沙东部边境隔离墙的以色列一侧收集弹壳 (Forensic Architecture/Praxis Films) © FORENSIC ARCHITECTURE, 2019


令退展艺术家愤慨的,是用催泪瓦斯这类镇压武器对平民暴力压制,其体现的价值理念与艺术鼓励自由表达截然相反。8位退展艺术家在写给策展人的信中说:“得知坎德斯是Safariland的首席执行官时,我们很气愤。但当时我们已接受惠特尼双年展的邀请,并开始为本次展览制作主要作品。我们感到自己处境艰难:退展抗议,或者忍受良心的矛盾继续参与。在那时,我们的决定是依旧参加双年展。


但美术馆一直未能以任何有意义的方式回应来自艺术家和社会活动家施加的压力,这使得我们无法继续参展。美术馆的惰性使事情发生了变化,我们拒绝与坎德斯和他的暴力技术有进一步的共谋。

8位退展艺术家之一尼可·艾森曼的参展作品《列队行进》(Procession) (2019),摄影: Hrag Vartanian/Hyperallergic


三位艺术评论家汉娜·布莱克(Hannah Black), 锡兰·芬兰森(Ciarán Finlayson)和托比·哈斯莱特(Tobi Haslett)在7月17日发表于《Artforum》网站的公开信《催泪弹双年展》(Tear Gas Biennial)中也称坎德斯为“国家暴力的牟利者”(profiteer of state violence)。他们指出,“9.11”事件以后全球进入反恐时代,加上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全球不稳定因素加剧,武器制造商的利润在近年大幅增长。就催泪瓦斯弹而言,美国的市场由三家公司主导,其中坎德斯拥有的Safariland集团的子公司Defense Technology就是其中之一。

2019年1月1日的第一分钟,在墨西哥蒂华纳(Tijuana),来自中美洲的移民在穿越美墨边境时试图躲避美国边防警察的催泪弹. 摄影:Josebeth Terriquez/EFE/Alamy Live News


同时,三位评论家将针对坎德斯的争议放到更大的背景中。他们写道:与全球政治一致,艺术界正处于一个艰难的右倾摇摆之中。在信中他们提到,艺术家、评论家的左派立场,正因现实情况的窘迫,以至于艺术家们似乎确信,面对相关机构他们毫无权力可言。讽刺的是从最根本上说,支撑这些机构的,从来都是艺术家的创作。


直到最近,这场风波并未给坎德斯在董事会内部的地位带来太大的影响。据《纽约时报》报道,就在上个月,董事会还一致通过他连任副主席的决定。


在延续数月的争议中,当事人坎德斯公开回应过两次。


在2018年12月回应美术馆员工联名信时,坎德斯明确表示他个人并非问题所在,并强调Safariland的所有操作完全合规。他写道:“作为生产商,Safariland的作用是确保产品在使用时能按预期发挥作用,而非决定产品何时以及如何被使用。这不是放弃责任,而是承认现实。


此外,坎德斯补充说明Safariland向美国国内外的政府机构销售产品时,所有机构必须获得购买和使用产品的许可。他指出:“在美国,买家必须是真正的执法机构。而与国际客户交易,Safariland需从美国国务院获得每批货物的出口许可证。换句话说,我们的业务受到严格监管,以确保产品仅销售给政府批准的客户


而在7月24日递交给惠特尼美术馆理事会的辞呈中,坎德斯提出了一个阴谋猜想:“艺术的力量在于它表达、突破界限和提出问题的能力。据我所知,艺术不是为了通过强迫来获得片面的答案,也不是为了压制独立的思考。然而,最近发生的这些事件表明,一个有着更大、更阴险议程的群体创造和维持了一种单一叙述,压垮了艺术本来的精神。


在两次公开信中,坎德斯都将风波归咎于美国社会目前各领域公共讨论的“政治化”(politicizing)趋势。他称这样的环境“没有成效且不健康”甚至是“有毒的”,并且令美术馆董事会的工作处于极大的危险之中。


惠特尼美术馆的馆长,亚当·温伯格(Adam Weinberg)有理由对这一系列针对美术馆董事会关键人物的抗议感到紧张。

惠特尼美术馆馆长亚当·韦恩伯格(Adam Weinberg)(左)、沃伦·坎德斯(右)及其妻子艾莉森·坎德斯(Allison Kanders)(中)在2012年惠特尼晚会(Whitney Gala) © Patrick McMullan


美国各大艺术博物馆日常运营、发展业务所需的资金来源中,通过董事会提供的一直占很大比例,并且比例还在增加。美国艺术博物馆馆长协会(Association of Art Museum Directors)2018年的调查显示,美国最大的几间艺术博物馆在每位观众身上的支出为63美元,而收入仅为13美元。中间巨大的缺口,需要艺术博物馆自行填补。


同时,美国各大艺术博物馆(Art Museum)的平均收入中,来自个人支持(private support)和捐赠收入(endowment income),例如个人和家庭捐赠、基金会捐赠和公司提供的支持等的比例,从2003年的44%增至2017年的56%,而博物馆自营收入则下降了6%,在2017年占比27%。这意味着,目前个人捐赠和支持对美国的艺术博物馆尤为重要。而一个主要博物馆的董事会成员,其准入要求至少是每年支付数万、数十万美元。

2017年美国、加拿大、墨西哥艺术博物馆的各项收入占比

2003、2008、2013、2017年美国艺术博物馆馆长协会成员机构的收入中,政府支持(紫)、捐赠收入(蓝)、个人支持(橘)和自营收入(红)占比情况


坎德斯于2006年加入惠特尼理事会,近5年还担任美术馆执行委员会(executive committee)职务。13年间坎德斯与妻子艾莉森向惠特尼美术馆捐赠的金额超过1000万美元。作为惠特尼美术馆的建筑委员会成员,坎德斯还为美术馆2015年迁往由伦佐·皮亚诺(Renzo Piano)设计的新建筑提供过支持。在惠特尼美术馆内,有一个以坎德斯夫妇命名的旋转楼梯。

惠特尼美术馆外景,摄影:Ed Lederman

惠特尼美术馆内以坎德斯夫妇命名的旋转楼梯,图片来源:entro.com


在坎德斯提交辞呈后的几小时,惠特尼美术馆发表了一份声明,证实了他的离开,并对他和妻子近年来为美术馆做出的贡献,特别是“慷慨的艺术和经济支持”,以及他们在更广泛的募款活动中的作用表示感谢。


惠特尼美术馆的馆长温伯格对《纽约时报》说“坎德斯把大量的时间和金钱给了年轻的,而且经常是非常激进的艺术家——这是此事件的讽刺之一。


5月惠特尼双年展开幕时,有评论家认为就展览内容而言,这届双年展是“创立以来最为温和,也最不逾矩的一次展览”。但在美术馆6楼,英国艺术小组“法政建筑”的影像作品《Triple Chaser》直指坎德斯争议,被认为是美术馆作出的一项略显“忘恩负义”但受欢迎的举动。


“法政建筑”在世界各地追踪到了Triple Chaser催泪瓦斯的使用(Forensic Architecture/Praxis Films) © FORENSIC ARCHITECTURE, 2019


作品名“Triple Chaser”取自坎德斯饱受争议的公司生产的一款“三联式”催泪瓦斯罐的名字。影像作品《Triple Chaser》记录了以数据分析以及行动主义方式,介入社会事件调查取证的跨学科小组“法政建筑”训练人工智能进行机器学习分类,通过搜寻网络和民用摄像机镜头中Triple Chaser的开源图像,在北美、南美、中东和北非的不同国家识别和定位此催泪瓦斯罐的使用。

学习必须通过成千上万张图片的输入,才能有效识别特定对象。Triple Chaser的图像相对较少,所以“法政建筑”构建了Triple Chaser的数字模型,将其放置在数千个逼真的“合成”环境中,特别是色彩鲜艳的背景图中,帮助机器学习,从而能更有效地搜索真实的图像 (Forensic Architecture/Praxis Films) © FORENSIC ARCHITECTURE, 2019


“惠特尼美术馆是美国主要艺术机构中最进步、最多样化、最开放的之一”, 温伯格对《纽约时报》补充说,“美术馆馆长们现在都在看着我们说,‘如果惠特尼被盯上了,那我们会怎么样呢?’”


温伯格的反应表明,如果出任董事会意味着承受很大的名誉风险,美术馆所需的资金来源将受到影响。


“撤下赛克勒的名字!


与坎德斯的争议比,关于赛克勒家族的争议焦点稍显清晰。

行动组织成员PAIN在巴黎卢浮宫外抗议,图片来源:PAIN


7月初,曾受止疼药奥施康定(OxyContin)成瘾困扰的美国摄影艺术家和活动家南·戈尔丁(Nan Goldin)和她创立的行动组织PAIN(Prescription Addiction Intervention Now)与巴黎本地活动家一起,手持红色横幅,涉入法国巴黎卢浮宫金字塔的喷泉。横幅上写着他们的诉求:“撤下赛克勒的名字”。(take down the Sackler name)

南·戈尔丁在卢浮宫抗议现场,图片来源:PAIN


约两周后,卢浮宫的网站上已不见“Sackler”的署名,而博物馆展厅内外标识、展牌上的“Sackler”也已被移除或用胶带覆盖。

卢浮宫内被胶带覆盖的“Sackler”署名,图片来源:PAIN


1996年至1997年间,卢浮宫受赛克勒家族资助,翻新了12间展示波斯和黎凡特艺术的展厅,这其中包括了博物馆古波斯文明的重要藏品。此后,这12间展示近东文物的展厅被联合命名为“赛克勒走廊“(Sackler Wing)。


根据卢浮宫馆长让-卢克-马丁内斯(Jean-Luc Martinez)7月16日接受法国媒体采访时透露,卢浮宫2003年出台规定,将捐赠冠名权时限设为20年。赛克勒家族的冠名时限已过,卢浮宫因此撤下了它的名字


但艺术家戈尔丁认为,她针对数间接受赛克勒家族捐赠的重要欧美博物馆的抗议,又取得了一个胜利。


从乌克兰和波兰移民到美国的艾萨克·赛克勒(Issac Sackler)与妻子索菲(Sophie)有三个儿子,亚瑟(Arthur)、莫蒂默(Mortimer)和雷蒙德(Raymond)。赛克勒兄弟三人于 1952年在美国康涅狄格州收购了一家小制药公司Purdue Fredericks。1987年,长兄亚瑟去世后,他拥有的三分之一公司股权被卖给了他的两个兄弟。


赛克勒兄弟共同经营的普度制药公司(Purdue Pharma)于1996年向市场推广奥施康定(OxyContin),一种缓慢释放型止痛药。因厂家对药物依懒性的误导营销,奥施康定成为美国阿片类药物滥用现象的“罪魁祸首”之一。

美国疾病控制和预防中心的数据显示,自1999年至2017年,美国所有阿片类药物滥用致死的达39.9万人


根据美国疾病控制和预防中心(Centers for Disease Control and Prevention)的数据,目前有240万美国人患有类阿片成瘾症,而因奥施康定和相关处方类阿片类药物致死的人数现已超过20万。普度制药公司曾于2006年向美国联邦法院承认销售奥施康定时“意图欺骗或误导”。

伦敦国家肖像美术馆,图片来源:Wiki Commons

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内的Sackler Wing, 图片来源:Karsten Moran for The New York Times


今年3月,伦敦国家肖像美术馆成为第一个终止赛克勒家族赠款计划的主要艺术机构。此后,包括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古根海姆博物馆、伦敦泰特美术馆、柏林犹太博物馆在内的一些机构也表示,将来不再会接受来自赛克勒家族的捐赠。


在奥施康定发明之前去世的亚瑟的后人声称,他们这一家族分支没有参与奥施康定药物的销售,也从未因此获利。亚瑟的女儿伊丽莎白(Elizabeth Sackler)对媒体表示:“阿片类药物的滥用是美国一场全国性的危机,普渡制药公司在道义上令我厌恶”,“我钦佩南·戈尔丁采取行动的决心和她讲故事的勇气。我站在艺术家的立场上,他们的作品和声音必须被倾听。” 此外,据《华盛顿邮报》的报道,美国史密森学会(Smithsonian Institution)对外公布,其博物馆群中曾接受亚瑟捐赠1000件物品和400万美元的亚洲艺术博物馆(Freer Sackler)不会将赛克勒的名字撤下,法律要求将其永久保留。


有批评家认为这一系列针对美术馆捐赠者的抗议是一小群新“清教徒”做出的“美德表态”。但他们似乎忽略了艺术家是展示当代艺术的画廊及博物馆的命脉。如果失去了艺术家的支持,画廊及博物馆的道德声誉和艺术项目都将受影响。而且艺术本身的性质也在发生变化:政治、社会议题,以及福柯所说的内在权力关系,成为了很多艺术家创作的主题。


并且,艺术家——特别是那些对社会、政治议题做出表述的艺术家——并非如那些诋毁者想象的,在寻找道德的纯洁。他们只是在寻找不与他们作品相矛盾的一个环境。(撰文/童亚琦、Ben Luke,翻译/童亚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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