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 | 曾吴:我如何成为一名艺术家
发起人:小白小白  回复数:0   浏览数:1770   最后更新:2019/06/26 11:13:00 by 小白小白
[楼主] artforum精选 2019-06-26 11:1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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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明益,“苦雨之地2018台北双年展的展览现场.


在回访多数观众各自对去年台北双年展的印象时会有种奇特的体验好像受访者的脑回路一下子都被同步了我发现烙印在不同观众心版上的往往是吴明益那方深绿色的低调房间作家展出了当时正要付梓的短篇小说集苦雨之地六帧生态科幻短篇的节选段落以及相应的自然绘画

是什么触动了我的受访者也许是因为选入的文字带有与展览整体共振的效果也应是由于作家用最素雅的方式回应了在面对环境和自然这等真正的伟大户外创作者的深思和想象还可以成为一些什么

这本小说在今年出版由六章短篇组成每个短篇的主人公都有个时刻会遭遇一种名为云端裂缝的病毒袭击它会算准故事角色的情感缝隙让他们读到至亲之人锁在个人档案夹里的树洞秘密由秘密引发的美学追寻则摆荡在虚构和非虚构之间也摆荡在吴明益的生态科幻以及生态批评写作之间每每到叙事的高潮处意象开始代替情节的推进小说家在让人们出神的时刻里放入了从科学和幻想科幻和生态到人造和天工等议题小说集中堪称壮美的一处描写出自恒久受孕的雌性》,在一幅末世的海洋场景内主人公沙勒沙开头便讲述了他的奇妙见闻也是作者在虚构非虚构缝隙中透露的淡淡一问

受伤的鲸血液染红大海猎人跃入海中憋住气在红海中用最快的速度缝合鲸嘴让肺存着一些空气借以保持鲸身不沉入海底沙勒沙对这段描述印象深刻在水底缝上鲸嘴以防鲸身下沉很有文学魅力可能也会有文学评论家努力解读这个象征但实际却是错的不过即使知道如此沙勒沙闭上眼还是会听到那虚构的歌声祷词和潜入水中时耳畔水流与气泡的声音并为之着迷

简言之艺术意象悖离科学事实仍旧动人这不正是当科学幻想走到一起时必然引发的美学命题在吴明益笔下几篇故事都透过濒临绝迹的物种引发相关的思索恒久受孕的雌性沙勒沙逡巡海面寻找应已灭绝的蓝鳍金枪鱼既然灭绝为什么还要找它们的下落吴明益动用整本书来作答生命即便灭绝没法再继续春蚕吐丝般的物种演化却能够活在作家的各种角色和情节当中参与其他物种的精神演化”。

吴明益,《云在兩千米》,2018色铅笔纸本,26×38cm.


精神演化是吴明益一贯的母题。《恒久受孕的雌性如是创造了各种意象以械齿鲸为名的研究船Zeu,带有仿生的外骨骼结构运动时如活生生的鱼类而驾驶这艘船出海的主角则像是沾染了消逝中的达悟族人的气息天性要出海不能长居岛上吴明益在小说中示范着如何动用各种不同于的视角透过对达悟族的体认作者带起冲浪般的思绪比起小岛的幅员海面辽阔不知多少倍同样的居住面积有可能因为视角的不同而体验到完全不同的人口密度

类似恐怖谷效应的时刻出现在这个故事的后半段沙勒沙和他的船员们意外捕获大型蓝鳍金枪鱼却在切割鱼肉时在眼窝处发现锭状的人造材料而且还连着各种金属管线这种赛博格生命冲击了他们本来想要搜寻的鱼群的定义但寻鱼任务却很难说是完全失败这样的写作让科幻和生态像是淡水咸水的交汇在这种交汇中清水和盐水的关系不再分明而只是比例的问题人造和天工之间的关系也早已模糊

在吴明益的写作中,“一直保持着一种精巧的对称架构界限同样暧昧不明这和他在生态写作方面的论述积累不无关系小说中的意象往往可以在他的论述著作中找到另一枚完全对称但有时截然相反的论点例如前文引用的一段防止鲸身下沉的故事它所展示的文学虚构力量就可以在吴明益几年前的一篇论文中找到思考的原型

夏曼·蓝波安撒可努当然可以描述他们在海洋森林中的神秘体验但读者却很难接受夏曼·蓝波安没有潜水经验撒可努从未猎过山猪也就是说即使是以生态批评的角度扩大这类作品自然书写的定义,“非虚构仍是文学呈现人与环境关系中非常重要的一环有的时候甚至是文学魅力的重要来源

吴明益,《自然之心——从自然书写到生态批评》,新北市夏日出版,2012, p.23-24。)

整本苦雨之地处处是跳出他之前论文框架的细节等待愿意在故事和论述之间交互脉冲的读者发现或者说吴明益的小说是一个开放的文本读者可以像蹲在地上发现土与蚯蚓的关联那样寻找他的小说和他的论文写作之间时隐时现的联系对土壤的注意力在苦雨之地收录的另一篇小说黑夜黑土与黑色的山却是一则早在主角的基因里就决定的事实有台湾血缘的索菲生下来就是长不大的小不点”,因自卑常低头索性特别亲土长大后成了蚯蚓科学家她被领养而远赴欧洲仅有的台湾高山经验只在她打开了潘多拉盒子般的云端裂缝钥匙后才由她德国养父的一次台湾山难记忆展现出来养父当时的躲藏地点是被布农族的山难搜救者的梦境所预兆的

鸟居龙藏于1900年前后于台湾拍摄的鲁凯族人身穿一袭云豹背心.图片来源:Wikimedia Commons.


若从故事的外面看进去——吴明益的论文中还可以读到一位带着国外学历和科学知识走入玉山调查台湾黑熊的作家黄美秀代表了现代性的科学-宇宙观在遭遇森林高地的生态-宇宙观冲击之后,“开始接受布农人梦兆的说法”(ibid)。

另外日本人类学家鸟居龙藏(Torii Ryuzo)20世纪初拍摄的台湾鲁凯族人身披的云豹背心收录于吴明益2014年的摄影论述文集浮光》,也可以成为本书六章短篇之一云在两千米中主角逐步成为云豹这一故事的另类入口

如果愿意承认文学的入口不止一种也许科幻小说家都应该熟悉一些关于生态的进阶思辨关于科幻和生态的对称关系也许不难理解至少在改革开放时期写出科幻伤痕文学巨作的童恩正就有此认知他在其学术著作文化人类学》(1989)就提到人类当前面对大型环境问题的解套方式不能光靠科学和技术的新发展而是需要文化的帮助甚至涉及发展新的认识论来促进文化层面以至于生物层面的环境适应。(童恩正,《文化人类学》,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9。)

如同小说的入口有很多种,《苦雨之地也有很多意思。“苦可以因为雨少也可以因为雨多”。“的意义像涟漪从水平的轴线向外散去吴明益的写作也像是平面的本体论”:不是仅仅通往人文深处而是在摊平的美学技术伦理自然的各个空间寻找文化的生存空间在哪里

— 文/ 陈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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