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典藏Artcoco 刘化童
在可以想见的范围内，艺术家是当今社会中硕果仅存的尚且能够坚守“人性的特权”的人。只不过，这种人性的光辉未必就闪现在标举着理想与文明的精神高地之巅。在更多情况下，它潜入了构成人类本质的地基深处——无聊、幼稚乃至不务正业。这些专属于人性的词汇往往被误以为是贬义词，在本质上可谓人皆有之，却因为来自社会的规训而只能秘而不宣。绝大多数动物从不感到无聊，几乎所有的人工智能都不会展现出幼稚，对于它们而言更谈不上“正业”的概念，毕竟一个只为生存而另一个无所谓生存。唯独人类才配得上那些特征，只是由于资本的压榨与生存的催逼，它们才在最近一个多世纪的时间里逐渐丧失。
感谢童文敏与千高原艺术空间惠允
千高原艺术空间 童文敏个展“规训的逃逸”开幕现场
然而，例外状态总会存在。艺术殿堂恰是“人性的特权”（哪怕它们看起来像是“贬义词”）的天然庇护所。艺术使得成年人享有足够的合理性去发挥他们的无聊、幼稚以及不务正业，纵然是当众演示也丝毫不为过。而在艺术领域内，最为显著的当属行为艺术。从二楼窗口纵身跳下、躺在酒店的床上接受采访、在狭窄的过道口赤身裸体四目相对、持续一年都每小时打卡一次、抱着玩具熊猫四处拍照、抱着硅胶制品在午夜的街上狂奔……这些散落在艺术史里的音符共同奏响着献给“无聊”的颂歌。行为艺术中曾经充斥着无聊，现在仍是这样，恐怕未来也是，它就如同永恒的人性，过去如此，将来亦复如是。
童文敏《草坪》，行为影像，5分钟58秒，单频高清影像（彩色，无声），2018
童文敏《放风》，行为影像，5分钟14秒，单频高清影像（彩色，有声）， 2016
如果细究现在进行时态的“无聊”，童文敏的艺术创作也许是较为典型的。她新近在成都千高原艺术空间举办的个展“规训的逃逸”（Escape From Discipline）就是一场精致的无聊者盛会。饶有意味的是，展览名就已经足以说明问题。来自福柯的术语“规训”构成了无聊所要抵抗的对象及其原因，而来自德勒兹的术语“逃逸”（巧合的是，“千高原”也是德勒兹的术语，“逃逸”这一术语正是出自他晚年的重要著作《千高原》）则导航出了无聊的行径路线与目的地。而在展览中，那些参展作品更是尽情地释放着无聊的魅力。譬如，《草坪》中赤身穿着草坪缝制的大衣趴在草坪上，随后再耗费6分钟极度缓慢地逐渐站起来。如此慵懒，足以媲美冈查洛夫留在文学史中的经典懒汉“奥勃洛莫夫”的起床速度。《眩晕》中仰面横卧在河床上仍有流水冲洗浮动其间的秀发，颇似《哈姆雷特》中奥菲莉亚的最终结局（视觉上更像是拉斐尔前派的米莱所绘制的形象）。《放风》则是伫立在青海高原的某座无名山顶上，在及腰长发上缠绕着黑色丝线，再由丝线捆绑住九块碎石起到“定型效果”，狂风鼓舞着秀发就像《格林童话》里的“莴苣姑娘”（又译“长发公主”）那般展示着。无独有偶的是，作品《地方志》的情节则类似《格林童话》中的另一则故事“汉塞尔与格莱特”：童文敏把透明胶带粘贴在自己走过的云南大墨雨村的道路上，再原路裹回胶带，将它团成一个粘有泥土与沙粒的球体；童话中遭到继母“流放”的兄妹，则是依靠沿途撒下面包屑来辨识回家之路。
童文敏《反射-松林》，摄影，行为照片，艺术微喷, 60×90cm/ 31.2×47cm，2017
童文敏《盘旋》，行为影像，6分钟9秒，单频高清影像（彩色，有声）, 2017
尽管这也许只是巧合，然而在客观层面上，文学作品早已清晰地描绘出了童文敏行为艺术中的母题：奥勃洛莫夫是无聊的集大成者，奥菲莉亚是权力意义上的不务正业者，而童话则总是如其所是地被视为幼稚。正如19世纪末俄国文学中“零余者”形象（冈查洛夫的奥勃洛莫夫、普希金的叶甫盖尼·奥涅金，以及屠格涅夫的“零余者日记”等等），它所展现的无聊乃是在社会结构动荡之时无言抵抗；自上世纪战后，关于无聊的各种可能性在行为艺术之中被大肆演绎，这何尝不也是一种抵抗？谁都知道，一旦走出艺术的庇护所，无聊、幼稚与不务正业的权利就将被立即剥夺，取而代之的便是面临着有为、成熟与努力工作的终身苦役。“24/7”（乔纳森·克拉里）和“996”（马云）虎视眈眈着，资本社会总是笼罩着明媚的阴云，目前看来如何在这种规训中成功逃逸，似乎急需艺术的潜能。就像德勒兹在《千高原》里所表达的意思，唯有主客体的稳定结构宣告破碎，一切界线都变得动态，所有差异都显得活化，真正的逃逸才成为可能。它始于让一部分人先无聊起来，理直气壮地幼稚着，能够在人人如此的现实里活出别样的不务正业。艺术使得这些得以实现，它的魅力就在于唯有它才会认真地为无聊献上深情款款的颂歌。
童文敏
出生于1989年，2012年毕业于四川美术学院油画系，现生活工作于重庆，曾于2018年获得第八届新星星艺术奖第一名与华宇青年奖评委会大奖。主要以行为艺术的方式进行创作，活跃于国际行为交流的现场，于波兰，匈牙利，新西兰，德国，澳大利亚，以色列，伊朗，日本，泰国，香港澳门等地创作展出。
近期个展
·2019 规训的逃逸，千高原艺术空间，中国成都
·2018 城堡，十方艺术中心，中国重庆
·2017 树梢之上，器空间，中国重庆
·2016 地上的星星，Rebel Art Space，泰国曼谷
近期群展
·2019 即逝存档，墨方，中国北京
·2018 华宇青年奖入围展：前提，华宇艺术中心，中国三亚
·2018 亚洲酒店计划，BARRAK，日本冲绳
·2018 蓝顶美术馆馆际交流项目展：变，华莱士画廊，新西兰
·2018 第六届UP-ON（向上）国际现场艺术节，蓝顶美术馆，中国成都
·2018 超时空影像展，上海多伦现代美术馆，中国上海
·2018 回应-国际行为艺术节和会议，日本东京/福岛
·2018 杨健和童文敏双个展，德国杜赛尔多夫城市文化局，德国
·2018 途中镜子，星汇美术馆，中国重庆
文 | 刘化童
图 | 千高原艺术空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