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恩利:惯性是艺术家的敌人 我尽量避免经验
发起人:clclcl  回复数:0   浏览数:1766   最后更新:2019/03/19 11:18:56 by clclc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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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打边炉DBL


口述:谢琼枝

采访:钟刚,黄紫枫

编辑:黄紫枫


2007年第一次拍倩倩,我还在上大学。


2009年毕业工作,刚步入社会也有一些茫然,但人长大了,就算回到老家也没办法和周围的人交心,无法诉说自己一个人在大城市里经历的事情。而倩倩她那么灵动、快乐,特别地自由自在,还带点狡黠的感觉,完全不是我那样无所适从的荒芜。


拍倩倩,好像与我的生活有某种对应关系,可能是一种自己期望拥有的状态。


我小时候是一个特别懂事的小孩,不太说话,有点自闭。用我老爸的话来说,三岁以前很活泼,特别招人喜爱,稍微长大一点,就“少年老成”了。可能和父母经常不在身边有关,我独立得比较早,父母在外工作,我跟着奶奶长大,小学六年级就开始住校,算得上是第一代“留守儿童”。


我好像没有童年的感觉,就算有也不是倩倩的这种童年。倩倩的父母都在老家,她老爸是个厨师,开一家小餐馆,妈妈(也是我的堂姑)就在餐馆里帮忙。姑姑是一个性格爽朗的人,会让人笑声不断的那种,她一直陪在几个孩子身边。没有跟父母一起成长的小孩,状态是有点不太一样,少了父母在身边宠着你,没什么安全感,会懂事一些。

大学以前我从来没有过相机,没拍过照片,我学的是油画,到了大三绘画专业的学生都要参与到外地写生的实践课。去之前,我们老师说“你们最好要有一个相机”。距离出发还有一段时间,我借了同学的相机在校园里面到处拍拍。拍着拍着觉得挺好玩的,这次出行又非常有意义,出发前匆匆忙忙和家里说我也想要一台相机,于是买了第一部相机。


写生去四川途中经过哲多雪山,海拔有4000多米,上到山顶的时候车开的越来越慢,绕着一圈一圈的山路缓行。我就静静地看四周白茫茫起伏的山峦,看到对面一圈的山路上有一辆车跟前后的车都有保留着距离,只露出一线红色的车身,就红色的一点点,我把那个场景拍了下来。这是对我比较特殊的时刻,因为这是我捕捉到的第一个“诗意”的场景,从那开始我开始了一种要拍一个系列的想法。后来我把它做成了一组照片投到三影堂去参加新人奖,被选中了。

最初我只是拍一张照片;接着我会根据我看到的那张照片,启发一个景象去观察,关注照片呈现出来的意味和感知,发现如果是再找来几张形成一组的话,可能会更加有意思一些;到最后我开始思考自己拍摄的目的是什么,照片和照片之间的联系,以及照片给观众带来的感受是什么。


拍照也分外向型和内向型,对我而言,拍照这个动作不一定是很有力的,更好像是发生在一个双方同时都比较舒适的状态中。有一段时间我甚至怀疑自己没办法成为一个很好的摄影师,在拍别人的时候,我心里总是会退缩。为什么我老是拍倩倩,是因为她跟我的关系很近,接近于“透明”的状态,我拍她是个很自然干净的动作,根本感觉不到在互相“打扰”,我非常喜欢这种自然的感觉。

我拍人的作品一共就两组,倩倩之外,另一个是2012年我去宁夏西海固地区上圈组参加创作营时拍的,也不完全是在拍这个小孩,还有和他的故事。


当时去到宁夏,我晃了几天也不知道要拍什么好,一次我蹲在小学校门口,里面的小孩到处在撒欢,有一个小孩挺有意思的,我抓起相机拍了两张,回来我一看,他脸上有很多小雀斑,好像是“孩子王”,但是一会又流露出和年龄不太相符的仓皇表情。他叫马小龙(化名),住在对面山上。后来我发现其他小朋友跟马小龙都保持距离,问他怎么了,他就不说。


我尝试着和他沟通一下,跟着他回家,我在他背后说“马小龙,你能不能走慢点”以便在他回头的时候猛的捕捉他的几个表情,通常他都会“啊”发出疑惑的声音,然后站在原地踢土等上我几秒钟,当他扬起脖子的时候脸上的小雀斑会在阳光下微微闪烁。


一开始马小龙很反感我尾随他,跟着他走了一公里左右他回过头大声问我:“你老跟着我干嘛?”脸上露出有点像某个黑帮电影里小角色的烦躁神情。我也摆出一副无赖样,我就跟着你,你管的着吗?他看了我一眼,无可奈何的继续往前走,到家后他给我递过来一杯水,乖乖的说“谢老师喝水”。

走的那天我问马小龙:“你说吧,你想要什么,我可以送给你一件礼物。”


“我想要挖土机。”


“还有其它吗?”


“嗯,还有摩托车,和花生糖。”


“没有别的了吗?”我又问了一次。


“挖土机一定要有!我最喜欢的就是挖土机!”


我百思不得其解,上圈组非常贫困,地里不长东西,连水源都是问题,这是一个被联合国认为不适宜人类居住的地方,所有人都得按期搬去另一个很大的村子。只是这次搬迁,搬出去就再也回不来了。几乎是残忍的方式,不管原本家的前后种了多少果树,人一搬走,他们现在住着的房子都会被推土机铲平。


马小龙肯定看得到推土机推平房子的场景,我不知道他对推土机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反而会想要得到一个推土机做礼物。后来在今日美术馆参加《隐没地》影像实验艺术展,我把所有关于他的照片拼成了一个推土机的形状。像是一个小承诺吧,因为他想要一个这样的东西嘛!

我所有这些作品的出发点可能都偏重在跟人的关系上,往往是在我和人的相处,和人的情感连接让我有动力持续关注被拍摄的对象,去完成一个作品。但人的行为很难用单一的动机来解释,有些事情发生的时候或许没有很重要,最后竟也成了复合性的归因之一。

我还真有点摸不准倩倩对我来说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追着她跑的时候我也就二十来岁,她可能把我当成一个和她差不多的大小孩儿,每天一起玩,一起跑。慢慢的她也长成了一个大小孩,我成了中年人,她又会怎么看我?


不断地在拍倩倩,过一段时间我又会回过头来质疑一下自己,为什么我还在用去年的方式来拍她?再过了一年她变了,我变了,拍摄时在想的东西也在跟着变化。我把拍下来的照片组合成为展览,在做展览当下的想法,和我最初拍摄时候的心境,也已经历了一个转变的过程。


倩倩现在已经十几岁,不是小孩了,开始进入青春期,慢慢形成了对自我的意识。我每次回去会和她稍微聊几句,但我们之间的交流不再像以前那样,她的表情消失了很多,对着我彬彬有礼,然后就说她要去写作业了。可能是成长的变化吧,也和我的拍摄中断了有关,确实有点可惜,有机会的话,还是希望可以拾起来,和她再多做一些交流。


毕竟关注人的成长是一件最有意思的事情,尤其是一个个体的成长。成长挺容易错过的,时间的流逝你根本抓不住,但通过摄影的手段,还是可以留住一点点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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