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评:罗曼·西格纳
发起人:artforum精选  回复数:0   浏览数:1231   最后更新:2018/11/13 21:19:03 by artforum精选
[楼主] 平静的坏心情 2018-11-13 21:19:03

没有一个人叫骚先生,它分明是几个人的合身。我在树林里遇到过他,在晃着黄灯的小酒馆见到过他,这次他又来到了我家。酒过三巡(主要是他喝),骚先生开始跟我聊视觉艺术。


骚先生:只要有人拿作品到我面前,他就立刻变成了裸体,他的性格、缺陷、伎俩,都成了秃子头上的虱子,一览无遗。


我:您说的作品是……?


骚先生:绘画,或者还有诗什么的吧。但论文不算,论文可以用智力造假。


我:作为画家,您对文字是不是有一些成见?话语和文字是人类特有的,动物最多只有简单的声音与肢体的符号,远够不上成熟的语言系统。


骚先生:不是成见,是我觉得高级、深刻的视觉艺术一定要脱离文学。因为文字是建立在社会功能上的,我们为每一个现实中具体的、大脑中抽象的事物命名,将这些符号组织成话语,不过就是为了实现功利的目的。而纯粹的观看之道却不是这样。


我:您或许说的不错,但此处有一个漏洞。您指的恐怕是作为抽象的概念、逻辑、理论,以及所有说明性质的文字,但那可不是文学啊!文学无论诗歌还是小说、戏剧,都是拒绝明确和定义的,文学追求的正是人性中那部分因距离而产生的含混、朦胧之美,文学可是第一艺术门类。


骚先生:你确实说出了艺术间的共性,但作为画家,我更关注我的专业,以及它和其他那些艺术门类的天然不同。值得一提的是,无论你怎样实现文学的艺术高度,作为基础工具的文字,它们被精致的大脑发明出来,就是从功能、实用、控制出发的,这是社会和利益的需要。所以,文学的艺术无论小说、戏剧都着重于社会现象的描写。而绘画要区别于这种社会性。


我:文学的本质是对人性的审美化的挖掘与描写,以及文字本身的精炼和创造力。我做一个区分吧,您看到的是文字的话语功能,而忽略了文字的语言审美。前一部分实际上相当于绘画中的图像性,后一部分则相当于绘画中的形式与笔触。我不知道这样是否类比得清楚?


骚先生:确实是的。所以我拒绝过多谈论绘画的图像性功能,你指着天上的发光物叫它“月亮”和画出一个月牙形状的图让别人知道你指的是月亮,这在本质上都是“话语”,都是社会的目的,以及智力的结果。那不是我要追求的,不是视觉艺术最核心的价值。我说绘画要脱离文学,实际上指的就是要脱离属于话语的那部分。至于语言嘛,文字有文字语言的结构、韵律、审美,绘画也有绘画语言的构成、气韵、美感。这个无疑是必须的。但我也坚持认为,二者的不同仍然在于,文学因为文字的天然功能,总是要建立在智力、社会、人事之上才能有所体现,所以文学的优势就是叙事及对主人公情感、心理的直接塑造。而绘画则可以完全没有这些,从而去往那个更加根本的地带,到生命的源头里去。



我:这怎么可以呢?


骚先生:可以的。每一个婴儿,当它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就开始用形状去表现了。这并不是它想要写生,而是单纯地被世界的形与色触动,它被刺激了,就要动手玩耍一下。这种本能甚至先于求知,想去知道被画之物究竟是什么则是长大后才会产生的想法。此外,当人类还只是不会说话的原始人的时候,就已经具有对所有形状、色彩的感受能力了,人们那时生活得很简单,不存在智力充沛的人才会有的那种忧伤、痛苦、知识、目的等等,原始人只是不断地看见,视觉被刺激,产生本能的感觉。


我:那是一种纯粹的状态。可以说它是一种诗意吗?


骚先生:诗意实际上是一种比拟,最美的诗歌也是建立在文字这种功能性符号之上的,建立在人间之事的经验上的,只是诗人作为艺术家要脱离认知,他通过距离去发现美并探索语言表现的可能性。绘画因其形与色的纯粹,则可以完全摆脱功利的束缚,我执意认为真正高雅的绘画必须要在视觉语言上下一番功夫,还得不断实现自我视觉逻辑的发展与变化。


我:这种完全超越社会性的艺术,很容易被忽略啊!


骚先生:但是真懂的人、敏感的人会从中发现整个世界,发现生命的存在。话语和文字语言是可以伪造的,绘画则什么也藏不住。


我:文学家也可以从文学作品中看出您在绘画中看出的一切,通过语言,而不是通过话语。您实际上反感的是智力、认知、思考、功利的东西。您真是视觉艺术的天真主义!也可以说是原教旨主义!!或是极端的纯粹主义!!!希望绘画不承载任何社会命题,直指心性。或者抽象艺术更适合您,而现在的主流想必都是您所不喜欢的吧,现在的人要把艺术列车的轨迹改辙并使其开到更远、更离奇的地方。


骚先生:我认为,好的文学,它的最棒的部分恰恰是在模仿纯粹的视觉艺术,作家看见、描写、产生诗意。而在绘画中,无论抽象艺术,还是嫁接、承载社会意义的当代艺术图像,我都只会看它作为视觉艺术的那个核心、本质,经此通道发现作者的精神世界。甚至可以极端一点说,我所追求的最高级的艺术正是给那些心性从原始自然穿越过来的纯净的眼睛看的,那双眼睛还没有被过分的哀愁、意义、利益等事折磨。


我:听起来您真应该住在深山老林里,哈哈哈!那您又怎么看待今天的时尚、装饰等的设计艺术,也就是古代称之为的工艺美术呢?这似乎就要纯粹得多了吧!


骚先生:我从不做概念的区分,我只是“看”。但这些艺术的滑头或不尽如人意处是总要满足客户的需要,而不是向着自我的内心深处走去,不在自我的视觉逻辑上下功夫,只关注别人而不回望自己的作品,这怎么能够产生精神的感染力呢?当然,它也没必要去追问、呈现个体内心的深邃,这不是这份工作所要承担的。


语毕,骚先生在床榻一侧缩成了个肉团,他素朴的衣着和袜子上的洞与他关于视觉艺术的谈话实在不相衬。我歪在床榻一边,睡眼朦胧地看着他那张面无表情的大脸,在困倦中,骚先生的整个人仿佛渐行渐远。


他先是变成了一条线,然后是一个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就在我的视线中成为无限渺茫的雪白一片。骚先生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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