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K11艺术村“联觉未来——科技艺术季”启动
发起人:叮当猫  回复数:0   浏览数:2042   最后更新:2018/10/06 22:11:59 by 叮当猫
[楼主] 另存为 2018-10-06 22:11:59

来源:VICE  文:Noah


这是我来到克里斯钦自由城(Freetown Christiania)的第四天。天上正下着恼人的雨,因为雨水的掩盖和雨天游客的减少,今天自由城街道上的大麻味不太浓。估计 “绿灯街” 上的大麻贩子们比我更讨厌这场雨。


我们穿行在自由城的小道里寻找我要找的人,他叫 Richard Lee Stevens,前美国人,现无国籍人士,是嬉皮士浪潮退去后的遗珠,也是在自由城居住超过40年的老居民。

联络人说他住在蒲公英(Mælkebøtten),让我自己去找。然而我并不知道蒲公英在哪,大概是克里斯钦某个社区的名字吧。嬉皮士们就喜欢用花呀草呀来命名。

正迷着路,一个没有牙齿的老太婆从一扇红漆窄门里走出。她看了我们一眼,然后缓慢而坚定地竖起了中指。她的脸就像一个干掉的苹果,或是水分饱满的核桃。我们快步走开。

同伴说:“别放在心上,说不定在这里中指代表和平与爱?”

“那我是不是忘了用双手返还她双倍的和平与爱呢?”

这三个黄点的红旗就是克里斯钦自由城的旗帜,他们的国歌是 “You cannot kill us”。除注明外,本文图片均由作者提供

10分钟后,好运来了。一个叼着大麻的好心小哥带我来到一处花园前,说:“你找的人应该就在前面的黑房子里,去看看,如果不是就赶紧回来,不被允许你是不能进入别人花园的。”

刚走进花园就看见一个气势十足的大爷迎面而来,恶狠狠地对我说:“你找人吗?”

“是的,我找 Richard Lee Stevens。”

“他就在那黑房子里”。说完瞪了我一眼。

我来到那栋黑房子前,敲了敲门,一位老人开了门。

Richard Lee Stevens 和妻子在他的家里等着我

Richard 已经70多岁,出生在美国。他参加了1969年的伍德斯托克音乐节。这场原本预计有5万人参加的活动最终演变成了近50万人的大狂欢。人们赤身裸体地在雨后的烂泥里翻滚,在河里洗澡,在草地上露营,在(据说)充满 “和平与爱” 的氛围里做爱。

伍德斯托克结束后,Richard 离开了美国。因为他认为这是人们 “最后一次像那样聚会”,“许多事情再也不会发生了。”

70年代初,Richard 来到丹麦。“我反对民族国家、反对越战、反对种族主义,所以我放弃了美国国籍,拿了丹麦的难民护照。” 离开美国前,他以为自己还会再回去,但实际上他再也没有踏上过美国的土地。

1969年的伍德斯托克音乐节。图片来自网络

随后,Richard 在一间学校里遇到了现在的丹麦老婆,两人在1975年来到克里斯钦自由城 —— 哥本哈根城中的人造岛屿区克里斯蒂安港(Christianshavn)里的一块无政府区域,并居住至今。如今的 Richard 是一个社会学家,在社会工作学院做了近30年的老师。

关于自由城的传说很多:1971年宣布独立,进行无政府自治;与哥本哈根市政府正面刚了四十多年,市政府也无法收复;拥有欧洲最大的大麻市场,空气中全是大麻的味道;实行 “公社制度”,哥本哈根、丹麦、欧盟的法律在这里都不好使;外来人等在这里闲逛很可能被袭击等等。游客对这里既爱且怕,加上以讹传讹,网上的标签和关键词越滚越多,却没有人真正讲讲这里的生活。

在自由城的几天里,我从一个个切片中管中窥豹,在一次次谈话和思想的流动中去触摸这最后的乌托邦。而我想从 Richard 那知道的,是在一个老居民的眼里 “乌托邦生活” 的真正样子。

自由城的一个入口

我:你70年代来哥本哈根时,克里斯钦已经是一个自治社区了吗?

Richard:是的,不过十分初级。我们刚搬来时,这里根本没有房子,只是一片荒地,而我们则住在 拖车 里。当时真是什么都没有啊,没有水,没有厕所,没有电。( “完全一无所有!” Richard 的妻子在厨房里插入了一条弹幕)。我又弄来3辆拖车,造了厕所,弄来水,并发出电。我们创造了一切。后来我们有了孩子,于是开始造房子,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栋。

自由城现在有多少居民?

有1000人。(Richard 老婆再次弹幕:不对,是680名成年人和200名儿童。)

所以你们过日子的方式和其他丹麦人不一样吗?

是的,我们有自己的契约。在自由城,我们是反对私有制的。虽然这栋房子由我们自己出钱建造,但如果我们离开了这里,我们将不能带走这里的东西,我们的孩子也不能继承这栋房子,但她可以申请搬入。我们这个社区有80人,其中20%是孩子。还有些老居民的孩子也有了后代。

我们的女儿有两个孩子,他们就住在附近。自由城共有14个社区,每个社区都有自己的 ‘政府’。但是在所有社区之上有最高级的共同会议。(Fællesmødet,英文为 Common Meeting)


孩子们哪上学呢?

他们在这里的社区学校上学,更小的的孩子则大部分都会去自由城外上幼儿园。

外面的人对来自克里斯钦的学生是什么态度?

在15年前真是糟糕透了,当时人们不太接受我们的孩子,因为这里的孩子的穿着和行为都跟外面很不一样。但现在一切都好了,因为外面学校里的人对自由城有了更多了解,而且我们的孩子也更独立,更有创造性。(Richard 老婆在后面骄傲地喊:他们喜欢我们这儿的孩子!)

早期自由城里的居民。图片来自 Mark Edwards 的摄影集 《Christiania: A Personal View of Europe's Freetown》(1979)

自由城还有一点很重要,那就是这里没有投票。一切都是 共识民主。(consensus democracy,一种强调 少数否决权 的制度。它强调政治决策必须建立在利益相关者的共识基础之上,要求每个利益相关者都参与谈论,达不成共识则反复讨论。)

有时候,讨论一件事要花很多时间,有时则很快,因为居民之间的关系很近,大家也都知道应该怎么相互沟通,虽然大家的背景都不一样。


有意思,你能举一个决策的例子吗?

我们做过的最大决策就是买下自由城这个地方,2011年前后吧。

1971年的时候,我们,嘿嘿,占领了这个地方。这里曾是废弃的海军军营。70年代的时候欧洲青年们一度流行占领空房子,这里也一样。

占领之后,他们与政府约法三章。第一是之前提过的
无投票,因为一旦投了票,就会有胜者和败者之分,而胜者会想办法用手中的权力让自己的再次获胜;第二点也提过,就是反对私有制,因为私有制下会产生权力结构;第三条就是无领袖无当局,没有任何人能代表克里斯钦。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反正我们和丹麦政府之间的关系一度相当紧张。在2011年吧,我们开会讨论要不要把这个地方买下来,你可以想像,这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因为城里所有的居民都要同意才行。我们开了六次漫长的会议进行讨论。在这些会议上会有主持人,他们没有实际权力,而且会迅速轮换。主持人的工作是把控进度,告诉人们讨论到哪一步了。

我印象很深的一点是,我们的女儿当时才18岁,她站在所有孩子和一些大人面前发表演说,告诉他们为什么我们必须买下这个地方!后来我们一致通过了买下了自由城的决定。

1971年,一群年轻人闯入废弃的海军军营,宣告成立克里斯钦自由城。图片来自1979年的 《Arkitekten》 杂志

蓝色线内区域就是自由城的辖域。图片来自维基百科

你说自由城里反对私有制,那反对私有制和尊重他人财产的边界在哪呢?

说真的,我没怎么遇到过这种问题,我在这边没有经历过小偷小摸或是入室盗窃之类的事,因为居民之间都很熟悉,我们邻里守望。有趣的是这个社区里住着各种背景的人,有的有工作,有的领救济,有的身染重疾,有的精神问题,但我们相处和睦。

听说你们有自己的货币?

哈哈,其实算不上什么真正的货币,在克里斯钦里面你可以花它,但它更多只是搜藏家的玩物。每年克里斯钦通过出售这种货币大概能赚20000丹麦克朗(约为21273人民币)。赚到的钱属于自由城基金会,如果你要上学或者参加培训,那就可以向该基金会申请资金赞助。

不过这里的居民也要交税,也得付水电煤气费。我们还需要向自由城交租。


那你们做什么为生呢?

我是学校的老师,也研究社会工作。我的妻子是一个家庭咨询师。所有住在自由城里的人如果有家庭问题,都能向她预约诊疗。她每月提供10-15小时这样的服务,完全免费并且匿名。甚至自由城以外的居民也会过来寻求帮助。

这里跟我背景相同的人不多。对我来说,能在这里生活是一件礼物,因为这里有许多不同背景的人,而我能学到如何与他们沟通。

自由城的抛洒骨灰处,这里有许多居民不想入土

外面的人经常会说到自由城的犯罪问题,斗殴、谋杀,与未成年人发生性行为。

这里所有的犯罪问题都与大麻交易有关 —— 你知道绿灯街吧?就是那条卖大麻的街,只有100米长。但在那条街上 “工作” 的人绝大多数根本不是克里斯蒂钦的居民,他们根本不知道这里在做什么。

(Richard 老婆:我们一直在设法限制他们。)

是的,但唯一能做到就是确保大麻的贩卖只发生在那条街上,其他任何地方都不行,而且我们确保贩卖大麻产生的利润只进入贩卖者自己的口袋,与自由城毫无关系。而且,我们绝对不容忍硬性毒品!不然的话丹麦政府绝对不会允许我们的存在。至少我们这个社区85%以上的人都不嗑药。

再告诉你一点,因为持有大麻在丹麦是违法的,而绿灯街上的贩子又不住在克里斯钦,所有他们很多人把没卖掉的大麻藏在克里斯蒂安港的犄角旮旯里,因为如果他们的带出去就会被外面的警察逮捕。我们想阻止他们藏大麻,也由此产生了诞生了许多问题。

夜晚的 “绿灯街”

不过在外人看来,大麻已经成了自由城的标签。

是的,很遗憾人们很难看到表层之下的东西。大麻在丹麦并不合法,但从1975年开始就有人在这里出售大麻。我们认为大麻应该被合法化,所以我们允许了大麻在此交易。也正因为如此,许多人就把克里斯钦和大麻联系在了一起。夏天我们这每天有15000名游客过来,游客们来这里就是为了看看大麻市集,非常讨厌。

尤其令我伤心的是,有一份我常看的自由派报纸,连他们都不愿意看看大麻市场背后真实的克里斯钦。还有一家丹麦最大的报社,还挺不错的,但他们最近写了一系列关于自由城的报道,哎,全是些反对的声音,就因为我们在做一些大多数人不理解的事情。他们不想去理解,也没有能力去理解。


你觉得克里斯钦自由城现在还先锋吗?

当然!你在世界其他地方可找不到像这样的地方:无投票,无私有制,无领袖和无政府。我不认为世界上有其他这样的地方。

想住进自由城是很难的。想要搬进来,首先得有空置的房屋,我家旁边现在就有一栋,这栋房子收到了250份申请。我们得确定即将搬进来的人能充分理解 “共识民主” 的运作方式。这不像想象中容易,因为我们都来自等级社会,习惯了有人告诉我们去做什么。

之前搬进来过一个男的,是我们这一个老居民的男朋友,但他没住多久就走了,他觉得这里太奇怪、太疯狂了。哪里都是等级社会,我们都习惯了,不管丹麦还是中国,都一样。

在克里斯钦,游客是被圈养的动物

我不知道怎么比较这两个国家。有中国人在这里长住过吗?

印象中没有,没有中国人,也没有日本、韩国、越南、泰国人,好像没有任何东亚人在这里长期居住过。自由城里有来自42个不同国家的人,不过大部分来自欧美。

(Richard老婆:说到这个,你怎么跑到这来了?)


我想更深入地了解这个地方…… 你们觉得10年后的自由城会是怎样的?

未来和大麻在丹麦的地位有关。我认为在1年内大麻在丹麦就会合法化。

(Richard老婆:1年?不可能,要10年。Richard:我觉得1年就行。)


为什么会和大麻合法化有关?

大麻在丹麦合法是迟早的事情,大麻的合法化对我们来说就是上天的礼物,等到绿灯街上的大麻市场搬走后,人们就不再会把自由城和毒品联系在一起,自由城就能更接近本身想要追求的那种存在方式。

话说回来,尽管许多丹麦人不理解也不喜欢克里斯钦,但他们都支持克里斯钦继续存在。这真是很丹麦式的作风。克里斯钦刚建立时,丹麦正掌权的是社会民主党
(丹麦议会第二大党,中间偏左翼),他们把自由城定义为 “社会实验”,所以我们得以存在。从那以后我们经历了八届政府,我们和每一届都有故事,但我们一直得以存活 —— 作为一项 “社会实验”。

现在丹麦是右翼政府掌权,而下一次大选是明年夏天,执政党不敢在大选之前就合法化大麻的。不过之后,我们就拭目以待吧,你到时候该回来看看,别忘了找我们。

哥本哈根人最主要的交通工具 —— 自行车 —— 上面呼吁大麻合法化的标语

最后一个问题,你们还会离开克里斯钦自由城吗?

嘿,1970年离开美国时我就知道像特朗普这样的人迟早要来。所以,我想不会了吧!

自由城的出口上写着:“你正在进入欧盟”

* 注:克里斯钦自由城的居民并非全部放弃国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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