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后生命”第二届BMAB北京媒体艺术双年展
发起人:脑回路  回复数:1   浏览数:2234   最后更新:2018/09/07 11:37:38 by guest
[楼主] wangxiaoer97 2018-09-07 11:26:28

来源:界面  Josephine Livingstone


粗野主义建筑与当代历史和政治的关系不能在Instagram上用一句图片说明草草带过。那个时代发生的故事,已经沉淀在了建筑的混凝土中。

图片来源:Miodrag Živković / Valentin Jeck / Museum of Modern Art, New York


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举行的这场建筑展的主题为“探索混凝土乌托邦:1948至1980年的南斯拉夫建筑”。展区入口,一个体积庞大的红色亭子映入观众眼帘。这是建筑师Saša Janez Mächtig于1966年设计的模块化建筑,制作材料包括增强聚醚酮纤维、钢筋和玻璃。红亭子为立方体形态,但它并没有尖锐的顶点,顶点处以平滑的曲线作为过渡。根据红亭子近旁播放的视频介绍,我们得知这个建筑既可以单独放置,亦可与其他亭子相互拼合。在南斯拉夫,这些亭子可以用于卖花、卖报,或作为泊车员的门岗使用。“真漂亮,”我对同行的建筑师伙伴说。她伸出手去,想抚摸它。“太令人伤心了,”她回道,“橡胶会快速老化变质,他们却对此一无所知。”

二十世纪现代主义建筑令人怀念的地方数不胜数,这只是其中之一。混凝土,以及绝大部分乌托邦式、前景无限的建材都在大雨中腐蚀老化,这令人伤感不已。特别的梦已死,这令人为之哭泣。在当代西方观者眼中,这就是这些外表粗野的建筑背后的浪漫故事。

K67号亭子,建筑师Saša Janez Mächtig于1966年设计  图片来源:Martin Seck / Museum of Modern Art


粗野主义(Brutalism)建筑已成了冷战时期社会主义的代名词。那些没有任何装饰物、横空出世的混凝土高塔让我们想起苏联的统治。这些建筑最大化地追求功能性和实用性,这也体现了社会主义的信条。南斯拉夫建筑师建造了符合人体工学的住房,每间房都是相同大小;他们建造了占地面积大、方便出入的幼儿园,这使父母无需担心孩子,夫妻双方都得以上班工作;他们希望重建自己的城市,过上更加美好、高效的生活。

但以上所述的“粗野主义”并不是当今政治对话的一部分。美国有意对这种建筑风格进行深入探讨,建造它们的微缩版本,这也得到了许多其他国家的青睐。二战以后,各国希望重新构想对公共空间的设计。这些建筑让我们怀念过去,互联网对它们的宣传也为这段历史加了分,这种建筑风格逐渐开始风靡。《纽约时报·风尚杂志》于2016年发文称:“粗野主义已经回归。”粗野主义建筑的图片在Tumblr已铺天盖地(参见“Fuck Yeah Brutalism”的账号内容)。这类图片在Instagram也比比皆是,像@brutal_architecture这样的账户专门发布粗野主义建筑的图片,它们展示了“世界范围内粗野主义建筑的美、危险和冲击力”。

粗野主义建筑现已与所谓的“美学”挂钩,虽然如今的“美学”已沦为社交媒体上用于取悦年轻人的肤浅“美图”。这些“美图”把粗野主义和人们盲目推崇的极简主义混为一谈——硅谷一杯卡布奇诺所呈现的极简主义甚至可以跟公寓、名牌服装,以及租金昂贵的办公场所的设计扯上关系——这无疑是在消费粗野主义,粗野主义本可以改善我们的生活和工作环境,只看到表面的人们则对此毫不知情。

位于马其顿斯科普里,由Janko Konstantinov设计建筑,建于1968-1981年的通讯中心。图片摄于2016年
图片来源:Valentin Jeck / Museum of Modern Art


每个人梦中都有一个乌托邦。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的南斯拉夫建筑展把某个特定的乌托邦之梦,通过这些历史建筑实现了具象化:不结盟运动、世界新联邦的巨额政府预算,都是这个梦的一部分。一直以来,西方赋予了粗野主义建筑许多浪漫想象,这个展览对这段历史的坚守与还原则揭穿了那些谎言。

东欧和俄罗斯并没有垄断粗野主义,这个概念其实出自法语的“béton brut”,由法国建筑师勒·柯布西耶(Le Corbusier)提出,意为“原汁原味的混凝土”。本文开头提到的红色亭子很好地呈现了世界各国在战后追求的东西:快捷方便、一物多用、造型优美、功能齐全。在伦敦,随处可见匈牙利建筑师厄尔诺·戈德芬格(Ernö Goldfinger)设计的宏伟粗野主义建筑;在法国马赛,由勒·柯布西耶设计,被誉为“世界最美公寓”的Unité d’habitation大概是粗野主义运动的第一件伟大作品。

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此次展示的是南斯拉夫自1948年到1980间的建筑,从南斯拉夫与斯大林决裂开始,到南斯拉夫总统约瑟普·布罗兹·铁托去世为止。这些年间,正如格伦·劳瑞(Glenn D. Lowry)在展览前言中所写:“这个国家走了‘第三种道路’——有别于西方的资本主义道路和东方的社会主义道路——这使得它在国际上颇具存在感,当然,这也归功于它独特的地理位置:东西交汇的十字路口。”南斯拉夫在成立“不结盟运动”国际组织时获得了不小的关注,该组织成员国奉行独立自主、不与美苏两个超级大国中的任何一个结盟的外交政策。作为该组织的主导国家之一,南斯拉夫联邦在服务、城市规划,以及建筑等方面都必须以身作则,这使其承受了不小的压力。

人民解放斗争烈士纪念碑,Živa Baraga与Janez Lenassi造,斯洛文尼亚,比斯特里察,1965年
图片l来源:Valentin Jeck / Museum of Modern Art, 2016


展览策划人Martino Stierli和Vladimir Kulić在展览图册的序言中写道,1948到1980年间,“南斯拉夫建筑师创作了大量作品,根据它们在社会学、美学以及工艺技术上的构想与愿景,我们可以广泛地把它们定义为现代主义建筑。”观众可以通过展区的幼儿园来了解建筑师的设计思路与构想,这些幼儿园让父母有了片刻自由,不必时刻拴在孩子身边。“贝尔格莱德式公寓”(注:贝尔格莱德是塞尔维亚首都)是某个年代国际上对“高层建筑中宽敞而设备齐全的公寓”的代称。这些公寓就是为了居住而设计的,用勒·柯布西耶的话来说就是:这些居所很好地奉行着社会主义的平等和勤奋之信条,它们让居民的日常生活变得更加高效。

南斯拉夫的乌托邦思想,小到办公场所对人体工学的考量,大到整个国家的发展方针都有体现。第一个展厅墙上贴的第一份计划书并不是建筑蓝图,而是1968年由克罗地亚、黑山和波黑城市规划院联合颁布的《南亚得里亚海区域计划》。

当然,南斯拉夫如今已经解体。所以由Janko Konstantinov、Vjenceslav Richter、Slobodan Milećević、丹下健三(一位在马其顿首都斯科普里颇有建树的日本建筑师)等设计师留下的宏伟作品带给我们更多的是无可避免的怀旧情绪。这个曾经由政府支持的建筑模式如今已如南斯拉夫一样,过时了。但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很好地在展厅中规避了“末世”气氛。整个展览把重心放在了那个时候建筑的功能美学上,对那个时代即将迎来的战乱和这些建筑往后的命运则绝口未提。如此一来,展览也回避了社会主义信条下的南斯拉夫缘何走向分裂的问题。

位于克罗地亚Petrova Gora,由Berislav Šerbetić和Vojin Baki设计,
建于1979-1981年的“柯尔敦与班吉亚人民起义纪念碑”。图片摄于2016年
图片来源:Valentin Jeck / Museum of Modern Art, 2016


让一件艺术品嵌入现实世界是要付出代价的。以扬科·康斯坦丁诺夫(Janko Konstantinov)建于马其顿斯科普里的通讯中心为例,这幢建筑非常漂亮。但建筑师、艺术家康斯坦丁诺夫的作品中,只有画作能够完好地留存于世,其建筑会因人类活动、降雨等因素而折旧老化,需要他人进行维护。康斯坦丁诺夫的精妙设计不得不走进物质世界,接受风吹日晒的命运,这对他来说似乎并不公平。

但建筑物就是供人使用的,特别是粗野主义建筑。所以,当这些巍然的建筑(无论是依然美轮美奂,或是已年久失修)从它们所处的年代和地区被剥离出来时,这些20世纪60年代的混凝土疙瘩在我们眼中就会显得很怪异了。

图片来源:Instagram


Tumblr用户转载粗野主义建筑的图片,并让它们成为自己主页的一部分,这是一个很自然的举动。但在Instagram上则不然,用户无论是转载,还是在自己的主页上发布图片,都意在通过主页内容向粉丝展示自我形象。我认为Instagram账户@brutal_architecture的管理员对那些端坐在漂亮的20世纪60年代幼儿园教室里的克罗地亚孩子也并没有多么感兴趣——虽说那些孩子才是这些建筑的受众。我们无法纯粹从美学标准上评价这些建筑,因为它们的用途和造型是不可分割的。

粗野主义建筑与当代历史和政治的关系不能在Instagram上用一句图片说明草草带过——这么做显然不合适。这些东西已经沉淀在了建筑的混凝土中。“探索混凝土乌托邦”是一场非同寻常的展览,它不仅让我们实现了对这些建筑造型的浪漫想象,还借由这些建筑向我们静静叙述了那个时代,在那个地方发生的故事。

只要我们还在使用Instagram,我们就会一直清空历史,删除图片,直到为个人主页套上漂亮的外壳,使之充分展示我们的价值观和审美水平才罢休。说到底,乌托邦指的是一个人梦想都开花的地方。乌托邦可以是整个世界、一个国家、一座摩天大楼,也可以是一个亭子般大小;它可以如iPhone屏幕一样小,也可以像互联网那般无边无际,无穷无尽。

当一个Tumblr或者Instagram用户发布一张宏伟的南斯拉夫旧塔楼图片,把它当作自己个人形象的一部分,他便参与到了某种特定的资本主义乌托邦之中,但它无关政治,只与建筑相关。清空过去的历史是每一代人的特权。但即便如此,过去的建筑依然屹立不倒。

(翻译:黄婧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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