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视频】蜂巢三展齐开:王伊楚&张弓&朱烨
发起人:叮当猫  回复数:2   浏览数:1340   最后更新:2018/07/27 11:10:00 by 叮当猫
[楼主] 搞事情 2018-07-27 11:05:09

来源:TANC艺术新闻中文版 文:李棋、翁家若


第58届威尼斯双年展策展人拉尔夫·鲁戈夫(左)

与威尼斯双年展董事会主席保罗·巴拉塔(Paolo Baratta)

© Andrea Avezzù; courtesy of La Biennale di Venezia


7月16日,威尼斯双年展主席保罗·巴拉塔(Paolo Baratta)和第58届威尼斯双年展策展人拉尔夫·鲁戈夫(Ralph Rugoff)以新闻发布会的形式揭晓了2019年双年展的主题“May You Live in Interesting Times”(但愿你活在有意思的时代)。拉尔夫·鲁戈夫生于美国,现任英国伦敦海沃德美术馆(Hayward Gallery)馆长,他曾参与策划了题为“现代生活”(La Vie Moderne)的2015年里昂双年展。威尼斯双年展在新闻发布会上提供的新闻稿对这一主题描述如下,同样的描述亦出现于威尼斯双年展官方网站的介绍中:


第58届国际艺术展的主题将是‘但愿你活在有意思的时代’,取自一则古老的中国诅咒(an ancient Chinese curse),意指不确定的、危机和动乱的时期;‘有意思的时代’正是我们如今生活的时代。

威尼斯双年展官网相关介绍之一


然而,“但愿你活在有意思的时代”并不是一句中国诅咒。


2019年威尼斯双年展的这一主题在揭晓后引发了巨大争议。7月17日,香港《南华早报》(South China Morning Post)在其网站上刊发了题为《威尼斯双年展在知情的情况下使用伪中国诅咒,此举激怒了香港的艺术中心总监》的文章。该文章援引香港Para Site艺术空间总监康喆明(Cosmin Costinas)在其个人社交网络页面上的发言,称“‘但愿你活在有意思的时代’不是‘中国诅咒’,不是中国谚语,它跟中国没有任何关系。把它归属为中国,是欧洲东方主义幻想的结果,把各种各样装神弄鬼的东西都跟亚洲扯上联系。威尼斯双年展这种沿用鸡鸣狗盗的俏皮话种族主义的行为绝对是一桩耻辱,拉尔夫·鲁戈夫要是想让人认真看待他的话,就必须对此进行澄清。”


该文章还引述了纽约古根海姆博物馆何鸿毅家族基金中国艺术副策展人翁笑雨的评价,她将这一标题称为“策展幸运饼干”(curatorial fortune cookie)。幸运饼干是北美和欧洲中式餐厅里经常提供的一种饭后甜点,打开后里面有一张佯作深邃晦涩的预言字条。幸运饼干与中国本土的饮食文化无关。《南华早报》的文章在社交网络上引起了中国艺术领域从业者对这一主题的关注和揣测。

威尼斯双年展官网相关介绍之二


7月18日,威尼斯双年展官方网站修改了对这一主题的介绍:


“第58届国际艺术展的主题将是‘但愿你活在有意思的时代’,取自一则谣传的古老中国诅咒,它是英国国会议员奥斯丁·张伯伦爵士(Austen Chamberlain)从一位英国外交官那里道听途说而来,意指不确定、危机和动乱的时期;‘有意思的时代’正是我们如今生活的时代。”


哪来的“有意思的时代”?


策展人拉尔夫·鲁戈夫就此次针对双年展题目的争议接受了《艺术新闻/中文版》的专访。


“我喜欢以这句话作为一种声明。”鲁戈夫解释道。“我们确实生活在一个有意思的时代,在许多方面。‘有意思’可能意味着有疑问/不确定或者具有挑战性,但从积极的意义上看,它也可能是刺激的。这种含糊不清(的语义)引起了我的兴趣。这场展览希望将重心放在那些包含矛盾意味、介乎我们寻常范畴之外的艺术作品,所以一个模棱两可的标题是至关重要的。我一直在寻找一个看起来具有吸引力且同时具预示性的标题。”

奥斯丁·张伯伦于伦敦演讲中,

他曾因促成《洛加洛公约》获1925年诺贝尔和平奖

© Britannica


“May you live in interesting times”的出现与曾任英国殖民地事务大臣的约瑟夫·张伯伦(Joseph Chamberlain)相关。1936年,这句话作为“中国诅咒”公开出现在了约瑟夫·张伯伦之子、英国国会议员奥斯丁·张伯伦(Austen Chamberlain)的一次演讲中。1936年3月7日,纳粹德国否认《洛迦诺公约》,进驻莱茵兰(Rheinland)非军事区,节省了在西线的兵力部署。作为《洛迦诺公约》的倡导者,奥斯丁·张伯伦深感欧洲时局的恶化与纳粹的威胁,开始呼吁重整军备。

奥斯丁·张伯伦同父异母的弟弟、

曾任英国首相的内维尔·张伯伦

曾因在二战前期积极主张绥靖政策而倍受谴责

© The Telegraph


二战之后,这一“中国诅咒”于1950-60年代开始出现于科幻小说中,更是由美国前总统罗伯特·肯尼迪(John F. Kennedy)于1966年发表的“希望的涟漪”(Ripple of Hope)演说而为人熟知。从两战期间《洛迦诺公约》的破产、绥靖政策对纳粹的姑息纵容,到冷战、越战、太空竞赛、民权运动、反种族隔离风起云涌的1960年代,“但愿你活在有意思的时代”作为中国咒语在西方传播的历史似乎也见证了整个20世纪最为动荡不安的两个重要时期。


针对“但愿你活在有意思的时代”这一说法的来源,鲁戈夫说,“我从小就相信这句话是中国民间故事里的真实说法。这句话暗示了一个社会观,即重视安定胜过不可预知的变化。因此,生活在‘有意思的时代’——面临战争、饥荒等问题的社会动荡时期——被视为消极的或者是一种诅咒。当然,历史上很多社会都出现过类似的观点。事实上,当张伯伦或罗伯特·肯尼迪等西方政治家在演讲中引用这句话时,都是出于他们对这些话语所传递的智慧的尊重。”

罗伯特·肯尼迪1966年前往仍实行种族隔离政策的南非

于开普敦发表了著名的“希望的涟漪”演讲

© wikipedia


“到后来,我才了解到这句话可能一直以来就是英国发明,从一开始就被错误地归为中国的,事实上,它在西方有着悠久的传播历史——不仅曾出现在政治演讲中,还被艾萨克·阿西莫夫(Isaac Asimov)等的杰出作家以及著名英国历史学家艾瑞克·霍布斯鲍姆(Eric Hobsbawm,他曾于2002年发表了一部名为《Interesting Times: A Twentieth-century Life》的自传,中译名《趣味横生的时光》)等人士引用,这也为它提供了另一层解读的维度和意义。它成为了一种证明:我们所熟知的真实‘历史’是如何轻易被错误信息渗透的。经过反复使用,捏造的事实可以被赋予自己的内涵,就如同它们是正统的文化产物一样。由于双年展将探讨与这一过程相关的一些问题——考虑到现今社交媒体的退化与膝跳反应般的交流模式,此类问题可能将愈发成为普遍现象——因此,标题‘但愿你活在有意思的时代’似乎还包含另一层相关的共鸣。”鲁戈夫表示。

艾瑞克·霍布斯鲍姆自传《Interesting Times: A Twentieth-century Life》的封面

© Goodreads


当张伯伦使用这个短语的时候,他应该没有想到这句话会传达到真实的华人世界或者任何中国受众耳中,更不用说就其来源做事实检查了。我们如今生活在一个非常不同的年代。在提出并宣布这个标题的过程中,鲁戈夫是否进行过研究,或者咨询过相关领域的学者或专业人士,来核实它在中国文化或文学中的来源?


“在决定标题之前,我确实研究了这句话的出处。这些研究只是增加我对这个标题的兴趣,因为它虚构的历史似乎构成了反映当今真相与公共传播之间问题的一座桥梁,这也是我希望双年展中的一些艺术作品将会处理的问题。我也就这一短语咨询过北京和香港的一些当代艺术权威,没有人觉得将它用做双年展主题有任何不妥之处,因为它不包含任何贬义的口吻。相反,我所收到反馈是:这是一个有意思的标题。”鲁戈夫说。


自我解嘲还是公关失误?


《艺术新闻/中文版》就威尼斯双年展的标题进行了调查采访,采纳了其他与中国有关的艺术界从业者的看法。

罗马二十一世纪美术馆艺术总监、策展人侯瀚如

© MAXXI


罗马二十一世纪美术馆(MAXXI)艺术总监、策展人侯瀚如向《艺术新闻/中文版》表示,“我想他借用这个题目想要说明我们实际上处在一个充满危机感的时代。然后这个题目有一点幽默、有点讽刺,或者是一种自我解嘲,所以就用了‘curse’这个词。我感觉他在尝试用某种语言或某个题目来总结这个很不可靠的时代。我想他就是想借用一个稍微异国情调的说法吧。但我觉得没有必要太纠结于这个题目本身的含义是什么,或者为什么要引用这个。”侯瀚如曾于1999年参与策划威尼斯双年展法国国家馆,2003年参与策划威尼斯双年展“紧急地带”单元,又于2007年策划了威尼斯双年展中国馆。


“我想我们更多地应该看到两点,一是在声明里面讲的一个不错的态度,就是说他还是希望能够看到艺术跟现在的政治形势直接发生关系。这个跟上一次的双年展的选择就完全不一样,上一次是有点浪漫主义的,一种‘为艺术而艺术’的感觉。然后这一次我想他重新把双年展的关注点带回到艺术和当前政治的关系中,我觉得还是不错的。同时,我特别希望看到,他能够把双年展题目里面多少含有的一种讽刺的感觉转化为展览本身的基调,这个还是很可以期待的事情。所谓‘中国诅咒’,实际上也就是英国人自己面对当时的危机感的时候所借用的比喻,他现在只是把这个东西拿出来再说。但我觉得没有必要用一种太本质主义的办法和态度去看待它如何借用这个短语。”侯瀚如说。

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馆长田霏宇(Philip Tinari)

© Time Out Beijing


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UCCA)馆长田霏宇(Philip Tinari)向《艺术新闻/中文版》表示,“如果我们去看《艺术论坛》在7月16日发表的关于双年展新闻发布会的相关文章,可以发现,鲁戈夫在一开始就提到了奥斯汀·张伯伦与这个标题的关系,他表示,之所以选择这个双年展题目,是因为早在1930年代这句话就已经被证实并不是来自于中国。我认为鲁戈夫一直在努力解决艺术界,尤其是近年来欧美媒体中的问题——公认事实框架的消失。在此框架下往往可以进行富有成效的辩论。这也是他去年在弗里兹艺博会举办的论坛活动中所做的事情,在活动期间他就同一主题发表了一系列的谈话。”


针对标题的选择本身,田霏宇说,“我认为它不是很优雅。我想他(鲁戈夫)也应该预料到自己可能会受到文化侵占主张的攻击,即便他明白自己也在批评文化侵占。中国在所有这一切中所扮演的角色其实是很遥远的,有意思的是,中国像幽灵一般困扰着1930年代英国的话语,如今又一次被搬上了台面。但是我的思考越是深入,我就越觉得这更像是一篇措辞不当、校对有误的新闻稿,或者说是策展人鲁戈夫在为一个并非由他经营的机构(双年展)工作时没有能掌控局面。”

威尼斯双年展官网相关介绍之三


7月20日前后,威尼斯双年展官方网站再次修改了展览主题介绍的措辞:


“第58届国际艺术展的主题将是‘但愿你活在有意思的时代’,这是一则英国/英语发明的词汇,长久以来被引作一句古老的中国咒语,让人联想到不确定的、危机和动乱的时期;‘有意思的时代’正是我们如今生活的时代。”


“顺便提一句,”田霏宇补充说,“‘May you live in interesting times’这句短语是我父亲时常随意说起的一句话。它在英美英语中相当常见,就像一件老家具。然而,直到看到这篇媒体报道(《南华早报》)我才知道这句话与中国有关系,无论它到底是不是真的出自中国文化。”


一个连特朗普总统的女儿也犯过的错误


在问及针对2019年威尼斯双年展主题的批评时,鲁戈夫说,“我想要强调的是,我对重复任何对中国古代文化具有的侮辱性刻板印象的话语毫无兴趣。‘但愿你活在有意思的时代’这句话(在西方)也一直是以恭敬的态度被引用的。它并非如俏皮话或者笑话这类的‘幸运饼干’的说法,它一直被视为一句需要严肃对待的谚语。作为一个被虚构出来的谚语,这个笑话最终只是闹在那些认为这句话代表了一段真实深刻的中国文化史而提及它的人身上。使用这一短语作为双年展的标题并不是在取笑中国文化,而是要关注西方长期存在的曲解过程。”


实际上,引述伪中国谚语在西方语境中并非一件罕见的事,很多西方名人、明星都曾在公开场合或通过社交网络提及过伪中国谚语。

伊万卡·特朗普当日的微博


就在今年6月,美国总统特朗普的大女儿伊万卡·特朗普(Ivanka Trump)为了庆祝他的父亲与朝鲜领导人金正恩在新加坡的会面,在她个人的推特上引述了一句“中国谚语”。她写道:


“那些说做不成的人,不应该去干扰那些做事的人。”——中国谚语


显然,这不是一句中国谚语。


《纽约时报》(The New York Times)在就此事刊发的报道中写道,“一些专家表示,这种刻板印象在美国人中很常见,他们往往错误地将精辟的言论归功于中国智者,这样也许会给它们增添一点智慧的光环。”


2013年,伊万卡·特朗普就在推特上引述过另外一句伪中国谚语:


“选择一个你喜欢的工作,这样你就一辈子不用被迫工作了。”——孔子


《纽约时报》援引美国密歇根州卡尔文学院(Calvin College)中文教授何乐礼(Larry Herzberg)的评价说,特朗普女士的推文是“又一个例子,在美国人不知道某句引语的起源时,就会认为它是中国人所说,通常推给孔子”。“在美国,由于高度紧张的政治气氛,特朗普女士的推文招来了更多的公开嘲笑。”《纽约时报》评价道。

拉尔夫·鲁戈夫曾于2008年组织过的“Laughing in a Foreign Language”展览现场

© Southbank Centre


在艺术领域,近年涌现了越来越多的与中国有关的展览和话题,其中亦不乏让中国人或者以中文为母语的观众倍感困惑的表述和引用。


2016年,由瑞士伯尔尼艺术博物馆和保罗·克利中心联合举办了一场乌利·希克与香港M+希克收藏展,策展人为伯尔尼艺术博物馆策展人凯萨琳·布勒(Kathleen Bühler),她为这场展览选定的题目是“Chinese Whisper”(中国私语)。与“有意思的时代”相似,“中国私语”也是一则与中国毫无干系的英国谚语,它描述的实际上就是一种传话游戏——游戏参与者坐成一排,把一句话或者一个词从第一个人接耳传话到最后一个人。

“Chinese Whisper”(中国私语)展览现场

© 瑞士伯尔尼艺术博物馆


法国汉学家、法兰西文学院院士谢和耐(Jacques Gernet,1921-2018)在他1982年的著作《中国和基督教》(Chine et christianisme)中指出,华夏与欧洲两大文明相对独立发展,在17世纪初才开始互相接触,两大文明间在知识传统、心理类别、思维模式方面都存在有巨大的差异,以及包括根本性的在人类能动性上的概念差别。


北京大学哲学系人文讲席教授安乐哲(Roger T. Ames)在发表于《中国美学与文学读本》(Chinese Aesthetics and Literature: A Reader)上的“语言与阐释文本”(Language and Interpretive Contexts)一文中指出,在英语中,“Chinese”一词的衍生意义是“困惑”“无法会意”“费解”——对于西方头脑来说无法理解的一套秩序。自17世纪以来,持欧洲中心主义观点的欧洲学者为了给他们自己的普世系统寻找证据,将中国理想化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国度和“奇异之地”。但在工业革命时期,西方对于华夏文化的看法从浪漫遐想转变成了对于后者落后、迟滞的鄙夷。这一背景下催生了一系列词汇的发明,除了“中国诅咒”和“中国私语”以外,类似的词语还有“Chinese puzzle”(中国谜题,一种益智游戏)、“Chinese flush”(中国同花,扑克里的一手乱牌)、“Chinese screwdriver”(中国起子,澳大利亚俗语里的“锤子”)、“Chinese fire drill”(中国火警,指混乱和让人困惑的情况,也是在美国大学里面流行的一种恶作剧)。


多么有意思。


采访/李棋

撰文/李棋、翁家若

采访整理/杜竞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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