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世界最贵当代艺术家,达明·赫斯特的私人美术馆会看得上谁的作品?
发起人:wangxiaoer97  回复数:0   浏览数:1704   最后更新:2018/06/09 21:26:13 by wangxiaoer97
[楼主] 理论车间 2018-06-09 21:26:13

来源:艺术一小说 文:陆兴华


--《游牧于汉语中--2018年银川双年展读本》编后记


一、


2018年银川当代艺术双年展号召我们“从沙漠出发”,以古代丝绸之路和当代生态圈为坐标,来史无前例地定义银川。副标题实际上是:让我们从沙漠出发,从银川出发,去为每一个人自己的被逼到绝路的精神生态奔波,出发,以另一种速度和风度去占领,以另一种方式来重新找到我们的领土。


在这个双年展的构思中,银川被策展人选作全球的生态长征的出发点,在人人都在自己的生态中如热锅上的蚂蚁的今天。那么,银川为什么是一个好的出发点呢?


策展人马可·斯柯蒂尼对这届双年展的主题阐述深受德勒兹和瓜塔里的游牧思想的影响。他尤其受到了他们的《千高原》中关于“中国”是“匈奴”和“中原”之间的二重奏这一思想的影响。他们认为,“中原”需要它的“匈奴”,而“中国”是两者之间的根茎。这一眼光跳出了我们熟习的对于“中国”的那一历史叙述。游牧的西域在我们的历史教科书里要么被描述成侵略者,要么被歌颂为外来文化的传输者,从没有人将“匈奴”和“中原”看作中国的一体两面。这两位作者一定是从他们的好朋友,中国诗人程抱一那里,听到了司马迁在《史记》中对游牧的西域的间接报道,听到了他记录的大汉的将军和使者们在西域如何被游牧文化吸引,有去无回。《史记》里给作者带来最大的政治麻烦的那部分,正是将军们对自己与游牧部落打交道的暧昧回忆,尤其是口授给作者的那些亲历记录,触及了朝廷内的路线斗争中的敏感点。在司马迁的转述中,汉朝的大将们像去罗马尼亚采集吉卜赛音乐的作曲家巴托克那样,爱上了那一片他们想去征服的游牧大地,被夺了魂,哪怕回来了,也就像生了病一样。他们好学会了游牧。


他们自然也向游牧者学会了如何讲故事,讲得远远比定居者或农耕者的历史更“文学”了,因为文学也是游牧的一部分,就是游牧本身,我们定居者太难体会到这点。当事人向这位史书的作者越说越文学了,令这位心气很高的伟大文人按捺不住,笔下失控,太游牧,刹不住车,终于得罪了大领导!


发生在《史记》中的,也发生到了汉语文学史中。


在与策展人马可交流如何在中国的当代艺术场域将游牧和生态主题拉到一起时,我突然见到,汉语文学史里,那游牧的部分最后总被回收到了农耕或定居之中。游牧在其中是不可能真正出现的,《木兰词》和《昭君辞》就是两个典型的例子。这让我想到,汉语文学史缺席或压抑了这一文学所必需的游牧元素,可能是残废的,需要给它做一次矫正手术。我们的这个双年展读本可能就是第一个手术。


我们根据这一思路下了这样一个初步结论:至今为止的汉语文学史里,一定是消毒般地屏蔽了游牧性的,也就是说,这种文学史一定不要那种太文学也就是太游牧的东西的!而太文学的东西,也用不着挂文学之名而风行,因为它本身是游牧的。如德勒兹和瓜塔里说,文学在农耕和定居社会里总只是小语,而发自少数,而守于弱势,如卡夫卡、克莱斯特、费兹杰拉德、麦尔维尔,都是走向游牧,说的都是大语中的小语,是在自己的母语里说着外语。而游牧部落的说、唱、舞都在述说他们的历史,游牧与历史和文学一体,不需要单独有文学和文学史的。游牧取消了历史。


于是,我们感到有必要从2018年银川当代艺术双年展的构思出发,来重新回收汉语文学史:另行强调一种汉语文学史中的游牧部分。我们决定本着“从沙漠出发”的精神,来改造汉语文学史的生态,同时也使这个双年展在汉语的文学书写的历史中留下烙印。这就是大家眼前的这一《2018年银川当代艺术双年展读本》。但正如上文所说,游牧就是文学本身。游牧者其实并不需要文学史。所以,这里的八万字的汉语游牧文学选集,也只是列出了一种证据,是在纪念而已,并不是要来开始另一种汉语文学史的套路。用德勒兹和瓜塔里的话说,文学是我们用天线收听到的来自远方的、还有点听不大清楚的语声,越是听不大清,就越觉得它与我们可能有重大关系,如卡夫卡写的那些。


二、


重新游牧,从沙漠出发,像从来没有过的样子去最后看一眼我们曾居住的大地和已变得全新的我们自己,我们这才能找到那个可供我们全新地生活的飘摇的大地之法nomos),这才能重新规划我们的共境。就此,2018年银川当代艺术双年展的倡议是:从沙漠出发,让我们在游牧后重找领土。


为什么必须游牧,从沙漠出发,重找领土?德勒兹和瓜塔里在《千高原》中回答:因为只有游牧者才能在失去领土后重新用自己的运动,去规划出新的领土(同上,381)。我们的领土将由我们自己的行动路线构成。这是因为,我们所居住的大地是不断失界的,但同时也总在向游牧者给出新的领土。沙漠上不光有绿洲,而且还有会移动的根茎植被,游牧者是跟着它们往前走的,所以才天天都能找到新领土。我们定居者却坐吃山空,被逼进大都市,像动物那样幸福地消费,还天天在担心自己所处的生态。可我们本来也能成为游牧者。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必须“从沙漠出发”的理由。


在人类纪,每一种生态都正在走到尽头。我们今天每一个人自己的生态工作,都必须从游牧开始,从离开自己的那一片沙漠开始。


沙漠是每一个游牧者的平滑面。驰骋于自己的沙漠中的游牧者不再归属统治者们的历史。成为游牧者,从沙漠出发后,我们将“不再被认出,不再成为靶子。我们将在分子间滑动,成为无法被发现的粒子,深入无限”(《千高原》,342)。也只有游牧者,才有速度。


游牧者总是旋风般地掌控一个平滑面,一片自己的沙漠,用身体的那一不可归约的部分,去占领而飞驰于某一个平滑面。所以,只有游牧者才配得到领土。从沙漠出发,开始新的游牧,我们才能搭出新生态的第一片领土,去为自己的那一片沙漠之外的一切负责,而这意味着我们须先“去找到自己的落后,去找到自己的求助者,去找到自己的第三世界,去找到自己的那一片的沙漠(德勒兹和瓜塔里,《卡夫卡--献给小语文学》,33)。


 所以,让我们人人都从自己的那一片沙漠出发,从银川出发,让我们游牧,也让我们好好、狠狠地文学一把,这才能建设好我们每一个人自己的精神生态。

金代张瑀《文姬归汉图》


三、


一开始编这个选集时,浙江大学的江弱水教授建议我们以南北朝诗歌作为分水岭,上下两半地来收集汉语文学史中的那些游牧文本。但一旦着手编辑,我们发现选择起来其实很难:哪怕游牧因素很重的文学作品里,也一定被最后强行搭配了农耕因素。这就像德勒兹和瓜塔里眼中的“中国”,一定已与“匈奴”绑定,已是匈奴和中原之间的互缠,拆不开,无法被定性。


比如这一首南北朝的沈约的《木兰辞》里,的确有一些很游牧的内容,但作者是无论如何都要最终将生动的叙述拉回到农耕叙述的。可怕的逻辑!我们很难将这首诗完全定义为游牧文本。下面所引的段落里,前半是农耕的,后半才是作为悲愤的逆反的游牧情怀,而那也是一种被动的游牧情怀:


农耕:)

  • 妾今远嫁万千里,胜在深宫寂寞死。
    宫中尚有如花人,不赂画工命似纸。
    愿君莫惜妾微身,应惜忠心体国臣。
    但得贤才良将在,守边何必用佳人!
    更怜豪杰没尘埃,辜负平生万丈才。
    岂能屈节事权贵?慷慨高歌归去来!
    绝色常遭妖女妒,贤才每被奸人误。

被动地游牧:)

  • 栖身异域本寻常,多少英雄悲失路!
    铁马戎装出塞去,莫愁身似风中絮。
    既然此地不留人,他乡自有留人处!
    朔漠茫茫走石沙,随身唯有一琵琶。
    此去诚知难复返,天涯何处不为家!
    黄雾涨天雪晦冥,黑云拂地风膻腥。
    高原万里草皆白,大漠千年冢独青。
    无端叙写昭君辞,红粉飘零实可悲。
    千古英雄同一叹,伤怀岂止为蛾眉!


作者阻止了主人公的游牧,是吧?我们没法将这一著名文本定性为游牧文本。文集中收录的大量文本也都属这种性质,我们没办法。存于汉语文学史中的游牧文本,最后都被农耕叙述收编了!不奇怪的,货币社会早就砍断了人的游牧性。农耕和定居社会的“雅歌”早就覆盖掉了古代人民的小语述说。


所以,可以说,作为游牧式言说的小语文学,在汉语文学史里并不存在。它是一种我们在今天必须重新开始的事业!它干涸了,正如我们的生态需要被不同的方式浇——正如我们的文学言说可能需要被重新唤醒。你要搞文学,就像你要搞生态工作一样,必须从装好天线,与地下与远方联系开始。游牧了,就一定文学了,就一定生态了。


我们这个集子是要提醒大家,文学、游牧和生态之间是叠加的。做生态工作,就是开始游牧,就是在搞文学,在搞艺术,是想要从自己的那一片沙漠出发,去为自己的精神生态奔波一生。


应该用游牧,去克服历史(《千高原》,23)。从沙漠出发,开始游牧,才能走进当代。今天的当代艺术实际上也是一个从沙漠出发的行动,一个没有地域的行动,一个国际的、游牧的创造行动。当代艺术的国际双年展像著名的达卡拉力赛那样,是一个游牧一级方程大赛。当代艺术的游牧是一种暴力、抽象和最终的宁静之间的搅拌。它是写作,是去界,也是开拓领土,从沙漠出发,走向宇宙。当代艺术是游牧术。

达卡拉力赛


一场当代艺术展是走向沙漠,开始游牧的一种企图。每一个作品都在说:“我的地图是开放的,等着被到处接插,可拆散、倒带和修改的(《千高原》,12)。一场好的当代艺术展览上,文学状态、游牧状态和生态叠加了。


而要游牧,在这个世界里以另一种方式居住,我们就得学会变奏,还得加上变形和异轨,所以,“有了(莱布尼茨式的)单子学后,还得加上游牧学”(德勒兹,《折褶》,189)。从沙漠出发,去游牧,就好像人类离开了地球,正在去火星的路上,必须学习如何开始新的生活,每一个人都得挺身而出,为自己的生态负全责。


今天,气候危机下,世界正成为一个混沌界(chaosmos),一个像快速增生的肿瘤那样的世界。但问题总仍是:我们如何来定居这个世界?是将它当作曲家斯托克豪森(Stackhausen)的音乐屋来住,还是当画家杜博菲(Dubuffet)随意而野性街道来游牧?总之是,如何从此时此地就开始游牧?用当代艺术?从银川出发?


这个集子另外的两部分是杨凯麟老师编的台湾“字母会”的游牧式写作和陆兴华编的游牧字典。


四、


在人类纪,那张包裹我们的三公里厚的薄膜已经千疮百孔。我们每一个人的“生态”时时都悬于一线。山村的炊烟与钢厂的浓霾,给我们带来绝望的同时,也必须给我们带来安慰了。我们没有其它抒情的道具了。我们是人,生来就要来破坏那个“大自然”,但正是由于我们的珍惜,才使得破坏与呵护之间的平衡,对我们有了意义!这听上去是一种法西斯逻辑,但我们没有办法!把我们拉回自然,只会使我们更免疫,更弱不禁风。


在2013年吉尔福德演讲系列中,拉图尔问,“今天的我们正在同时失去科学和土壤;而科学正在失去土壤和人民,而人民有土壤却失去了科学。如何重新将人民、科学和土壤这三者重新拉到一起?”通过游牧?从沙漠出发?


游牧是我们人类纪里的行动者的新方向。它需要小说家、将军、工程师、科学家、艺术家、政治家、活动分子、记者和公民越来越走到一起,找到一个公共的交换态度和认识的地点。各地的当代艺术展览现场必须成为全球人民的游牧运动的集结点。在人类纪,所有的行动者都共享着同一个变形的命运:不是与自然和谐相处,而是与它同变,用我们的变,去对应它的变。我们需要像游牧者那样重新征服大地。使社会与自然和解,那是远远不够的!


我们都是失去领土的人,但仍被大地捆绑,都须另找一片大地,才能活下来。但是现在,气候危机下,大地母亲想要甩掉一直伤害它的我们,要与我们讲条件。这时,如何保持人及其作为地球物种的双重体面?通过游牧?以何种方式游牧?从沙漠出发?


所以,根本不是回到自然(哪怕真的能够回到自然)的问题,而是使主体与客体同时回到同一片大地上,使人、众物和大地共处于一个时时变形的状态中,使人与大地之间才说得上、对得上话。


让我们各各从自己的那一片沙漠出发。

像第一次登上发现号飞船。

但为此我们需挡得住那第一击。


要存在下去,自我首先得挡住那一波波将要到来的冲击和惊吓。哪一股没被挡住,我们就会被吞噬。但每一种要来吞没我们的力量,我们也都能够通过一个吸引子、一个陷阱、一个装置、一个小点子、小窍门和小把戏,实际上是任何人工手段,化险为夷,使危难成为我们的健身工具。


这就是从沙漠出发的意思。


我们人人都不得不像苏格兰三文鱼,只有逆流而上时,才不会生病,拼命达标,才终有资格去海里产卵。如果hold得住,如果能坚持向前,能有力地摆尾,那么,它就能成为它想要成为的那种样子,就能够到达,就能够再生产。


只有当我们从自己的那一片沙漠出发,像着了魔、忘乎所以、一去不还地出发后,我们才能定居。如果只想在顺水里漫游,我们就会翻白、压抑、顺流被冲走、搁浅、筋疲力尽、等死、死去和腐烂。


这就是游牧、文学和生态之间的叠加。



陆兴华,2018年6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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