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史上最大规模公共艺术项目,艺术家设计的政治广告牌将插遍50州
发起人:欧卖疙瘩  回复数:0   浏览数:1533   最后更新:2018/06/06 15:50:26 by 欧卖疙瘩
[楼主] 毛边本 2018-06-06 15:50:26

来源:燃点  文/ 冯庆


在当代的伦常世界里,人的躯体往往具有一种稳固的神圣特征。人体成了一种象征“人性”价值完整性的符号装置。关于肢体分离的古代刑罚进而显得“不人道”并遭到抛弃。与此相对,出于挑衅世俗人性准则的动机,当代艺术中许多作品往往选择以“去人性化”的态度对人体展开改造、拆解与重组。由于观念的深浅有别,艺术家在改造人体时所依靠的逻辑有着天壤之别。同样是分离肉身,有人可能只是为了表达亵渎,而在另一些人那里,则要承担更加复杂的意涵,与悠久、复杂的宗教情绪与文明结构密切相关。如果说“身体”应当是“后人类”时代艺术创造必须时刻关注的主题,那么,对人类在“分解身体”这一行动之上附加的种种文化符码和价值趋向展开破译工作,也就显得尤其有必要。

在一些古代的宗教和神话当中,“分解躯体”的叙事屡见不鲜,并且其中往往体现着一种深刻的寓意,那就是现世秩序的消解和新神圣秩序的诞生。巴比伦神话中以马尔杜克为首的新神通过战争击败原始创世母神提阿马特,将其尸体分为两块来创造天地。《梨俱吠陀》中原人布尔夏的尸体也被诸神肢解,化生为天地万物。古埃及的大地之神奥西里斯曾被赛特分尸,尔后又被生命女神伊西丝重组肉体,最终成为地府与众生的主宰者。

奥西里斯与阿吞,埃及的古今双王(Osiris and Atun)

一般说来,在中西亚地区普遍存在的这一系列神话与宗教叙事,往往表征着一种叙述历史“事件”的策略。对尸体的分割,是用让人能够留下深刻印象的方式来施行关于时间流变的神圣仪式,这种仪式构成关键性的象征新旧秩序变革的“事件”。“事件”是神话历史的关键节点,节点前后的时空与相应的存在状态必将发生根本性的“转化”。作为人类一切常规性存在体验的保存单位——身体——的瓦解将会带来对这种“转化”最大程度的纪念意义。进而,身体本身也就成了最为典型的神圣秩序象征的载体。

仪式化的人体瓦解,意味着个体存在秩序的瓦解;这种瓦解有时代表着更高存在秩序的建立,有时则意味着更高存在秩序的权威出现了危机。比如,对自己部落内部犯罪人员的公开处刑旨在为公权力提供积极的形象化论证;反过来,对敌方部落领袖的处刑则可以对敌方部落的整体法权构成威胁。

在这方面,亚伯拉罕启示宗教所体现出来的“事件”的神圣化特征最为显著。一旦对《圣经》的叙事略有了解,就会发现,在希伯来人的视野里,历史本身就几乎等同于这种神圣化的“事件”。譬如,在《利未记》中,一个利未人将自己被他族暴民奸污致死的妻子分尸成十二块传送以色列四境,以呼吁复仇。这一历史故事的寓意在于,利未人通过肢解躯体的冒犯伦常的方式将血肉模糊的惨剧直观呈现给以色列诸部落的人,以此激发他们对恶行的义愤;通过这一事件性的身体分解展示,分散而居的以色列部落得以聚拢团结起来,“如同一人”般进行军事行动。尸体的象征性分解却对应着政治单位的实际聚合——这就是利未人故事的核心意旨。

在《旧约》中,神的威力往往通过破坏、杀戮凡俗的肉体得以呈现。由于人类的躯体是神用泥土所造,所以在神的视野中人的躯体的分割与破坏都不外乎是泥土的崩落散分。亚伯拉罕用亲身骨血献祭和约伯的躯体所承受的沉痛病灾都是作为“事件”要让神威显现并与人发生关系。亚伯拉罕宗教在这个意义上对躯体采取贬低与控制的态度来换取神的恩宠。哪怕在后来的《新约》系统中,这一态度依然得到延续,正如保罗所规定的,基督徒应当有这样的体会:“我觉得肢体中另有个律,和我心中的律交战,把我掳去叫我附从那肢体中犯罪的律。我真是苦啊,谁能救我脱离这取死的躯体呢?” (《罗马书》6:23-24)。对此的正确回答乃是:“体贴肉体的,就是死,体贴圣灵的,乃是生命,平安。”(《罗马书》8:6)。

莫罗(Gustave Moreau)以莎乐美故事为主题的《施洗约翰的头在显灵》

基督教用“灵”贬抑“肉”的人体观对后世影响深远,“灵”也就成为“肉”能否获得组织重构的核心。在《格林童话·拉斯廷老兄》中,有一个圣彼得复活死去的公主的故事,其所采取的方法就是将公主的尸体分割并炖煮,使之血肉去尽只剩下骨头,然后借助上帝的名义使之重新长出肉而复活。后来“拉斯廷老兄”试图模仿这一魔法,却由于在属灵维度的不虔敬而未能奏效。当然,这一故事中已经融入了太多中世纪以来的神异传说元素。狡狯俗人“拉斯廷老兄”在圣彼得的考验下不断走向天堂的历程与这一分尸后重生的隐喻有内在的关联——其中显然不仅仅体现着基督教的血肉重生观,还有着源自埃及、希腊自然哲学的中世纪炼金术关于人性改造升华的哲学基础。

无论是启示宗教还是炼金术,在“人体分解”这个“事件”之上往往附加明确的哲学意涵,那就是将躯体的分割与复原视为一种牺牲现存之“自我”以迎接更高维度的神圣仪式,也就是表现从“多样”走向“统一”的过程。对炼金术来说,碎尸与身体重组也是格外重要的符号。对于极少数的炼金术士-科学家来说,分解血肉之躯除了是一种自然哲学的探究,同样也是一种新的自我神圣化的修炼方式。我们熟悉的《巨人传》作者拉伯雷曾是赫尔墨斯炼金术秘教的修习者,他也曾经秘密解剖尸体。

作为科学家前驱的炼金术士解剖尸体,实际上也就通过把握身体的质性秘密进一步消解了身体分解仪式中的神秘性,使得神圣“事件”对身体的主宰不再有效。进而,关于肉体的医学实验会挑战由教廷奠定的宗教伦常基础,也会对普通人的生活习俗构成挑战。但是,随着启蒙的进行,人体分解逐渐获得了“探求真理”维度的法权正当性,随之而来的则是基督教附加于人体分解“事件”之上的神圣性的消解。在今天的西方,身体不再具有宗教上的严格庄严感,而仅仅是“人性”的一种脆弱象征。由于“人性”是一个形而上的概念,因此人体也就成了一块空泛的、随时可能遭遇“革命”的画布,无论是穿孔、纹身的个性彰显,还是破坏、虐待的自我亵渎,都不再具有力量感。尤其是在生命工程、人工智能和虚拟技术盛行的今天,人体被理解为欲望-资本的集合体,沉陷为彻底物化的实验对象与平台。人体不再能够得到神圣统一的进入,同样也无法得到炼金术式的升华。这正是尼采早已预示的“颓废”,是生命力丧失的根本症状。

文艺复兴插画家维萨里(Andreas Vesalius)《人体构造》中的人体解剖图

可以与西方的神圣“事件”和随后而来的自然身体观对照的,是中国人在“躯体分解”方面的自然观念。神灵尸体被分解的神话在中国也屡见不鲜:无论是盘古或女娲的尸体化生为万物,还是蚩尤与刑天被斩首后依然保留战斗意志而行动,这些神话至今都为人所传颂。但最值得注意的地方在于,中国的躯体分解传统往往与道家或道教关于“气”的哲学紧密相关。

道家和道教一贯重视人体的改造,所谓的“成仙”实际上带有强烈的人体实验特征,其中蕴藏的逻辑就是:凡俗肉身的消散是通向更高存在方式的必要代价。道教将仙人的一种称作“尸解仙”——这是一种通过修行让躯体彻底气化的存在状态。《洞真藏景灵形神经》云:“尸解之法,有死而更生者;有头断已死,乃从旁出者;有死毕未殓而失骸者;有人形犹存而无复骨者;有衣在形去者;有发既脱而失形者。”无论如何,这一由人向“仙”的修炼过渡,必然要伴随着形体的毁碎散失,这与前述的西方的“分解之后的统一”、尤其是与炼金术关于将实体拆分为元素而后再重新组合的认识有相通之处。这是因为道家或道教实际上与炼金术的根本心法一样,都属于自然哲学而非宗教。

西方人能将启示宗教中强烈的“事件”逻辑与自然哲学炼金术的逻辑在神话与传说故事中相融合,但其中往往会呈现出明显的张力:毫无疑问,在宗教的逻辑中,分解身体是神圣的“事件”,进而无法成为一种常规化的存在状态;而炼金术则将其视为一种可以得到规律总结的“法则”,试图借此通向更高的存在方式,进而必然会冲撞启示宗教关于世间伦理道德的权威与禁忌设定。但在中国,由于正统的礼乐教化制度本身往往从关于“气”的自然躯体观中获取营养,这反过来使得关于躯体之“气”的散分与重聚的伦理表述往往同时具备一种唯物的、自然的学说基因——“道术”的修行与世俗生活可以做到并行不悖。

在儒道两家的心性修养理论中,对躯体之“气”的治理,意味着一种既基于自然而又适用于伦常世界的生存态度,任何采取这一修身养气态度的人都将通过一系列的训练,化身为具有神圣品质的特殊存在者。在这一过程中,由于外在原因而导致肉体分散毁灭的遭遇也就反过来变成了神圣存在品质的再一轮论证:因为稳固的躯干被破坏之后,“气”及其背后携带的内在“德性”的信息却不会遭到毁灭,反而得到了更为精纯的呈现。儒家的“舍身成仁”在这一维度上与道家“舍身成仙”的态度有了相通之处:他们都将躯体的毁碎视为更高存在形式的生成。在这个意义上,与西方被动领受神意的神圣“事件”相比,中国的身体殉道叙事往往旨在体现出身体背后单个主体主动融入宏大宇宙真理的“气质”的精诚与高尚。得到神圣化表征的并非上帝的意志,而是德性主体自身。“小我”躯体的分解反而映照出“大我”意志与气息的永恒,对肉身恒常秩序的舍弃造就了更高维度“气”的凝聚,但这股气既属于“天地”,也属于“我”。

这方面的最佳例证当属武将关羽的肉体的气化-神圣化历程。众所周知,“关羽之死”在史传叙事中具有极强的以身殉道特征。在民间的传奇故事中,关羽最终为奸人所害战死疆场,又像蚩尤、刑天一样化为鬼神,这种超越生死、气魄不散的形象,实则暗示了“忠义之气”的恒常性。人们通过缅怀身为“汉寿亭侯”的古代英雄之“气象”,寄希望于民间叙事和神灵崇拜的隐秘方式,教育后人获得关于“义”与“我”的基本操练方式。

关二爷的当代性(香港出版古惑仔系列漫画)

关羽形象在民间崇拜和艺术活动当中的神圣化过程可以说明,中国基于儒道两家的独特的“气-象”观在赋予血肉之躯的分解叙事以神圣性的同时,也为稳定的自然化解释途径留下了空间。气化的躯体观在保证神圣权威结构运行的同时,又不让这一结构被依赖于唯一神之偶然意志的“事件性”所左右。通过强调每个人应当在“演义”的口耳相传当中、在效仿和尊敬古代英雄的日常修行当中实现一种稳定的伦理“气象”,“分解躯体”这一古老的神话因素进而在中国历史上被文明地解释为一种亲和感更强的日常伦理修养和治理经验。这并不是说“气象”就此失去了神圣性,相反,神圣性借此有了普通人可以感受、凭依和学习的法门。

一旦与西方基于神圣“事件”观念的人体逻辑进行对比,就能意识到中国“气化”躯体观的开放与自然特征。同样在“分解”和“神圣化”之间铺垫关系,中国人将血肉之躯视为“气”之聚散和“气象”之生成的态度背后蕴含着一种惊人的政治智慧,由此跳过了西方人在启示宗教和自然哲学的冲突当中无法回避的身体伦理学的复杂问题,启发后世之人创作更加具有生命力和统治力的艺术形象。

《江湖告急》中的机械降神

关公斩蚩尤图

唐卡关公

韩国艺术家姜亨久的关公形象

山海经 刑天 清刻本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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