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业科学艺术家”卡斯滕·霍勒:蘑菇通往另一个世界
发起人:脑回路  回复数:0   浏览数:1663   最后更新:2018/06/02 21:20:50 by 脑回路
[楼主] 小白小白 2018-06-02 21:20:50

来源:艺术世界杂志


阿曼·莫贾迪蒂,《从前有一个地方》(Aman Mojadidi, Once Upon a Place),公共互动装置,美国纽约时代广场 由时代广场联盟(Times Square Alliance)委托创作 ©Aman Mojadidi


阿曼·莫贾迪蒂:公共和私密是一回事


栾志超|采访整理

《从前有一个地方》(Once Upon a Place)是阿富汗籍美国艺术家阿曼·莫贾迪蒂(Aman Mojadidi)于 2014年开始构思,2016年实施创作,并最终于2017年呈现的作品。这件作品以人类学田野调查、故事搜集的方式进行,最终以三个电话亭的样貌出现在美国纽约的时代广场上。

在这个移动终端及网络生活占据日常的时代,电话亭早已是城市空间和人际交往模式留在过去的产物。艺术家改造了现存的3座电话亭,要求观众的直接参与和体验——电话铃会每隔 7―9 分钟响起,直到有人接起为止。接听电话后,听筒中会传来莫贾迪蒂在纽约采访的 70 位世界各地移居到纽约的移民的故事。

ArtWorld:最初是怎样的契机促使你去做《从前有一个地方》这件作品?

阿曼·莫贾迪蒂:迁徙以及围绕迁徙问题所展开的政治,是我近几年的创作始终在关注的主题。然而,在目睹了近来全球范围内移民数量的急剧增长,以及相伴随的排外情绪的上涨,抵制移民观念的加深和相关政策的增加之后,我觉得有必要创作一件作品来说明这样一个事实:迁徙及移民构成了全世界各地或大或小的城市基础。而且,我觉得没有哪座城市能够比纽约更好地说明这一问题——纽约是全球最大的移民城市。因此,这件作品很大程度上是一次行动,一种针对越来越泛滥的——不仅仅是在美国,而是在全球各地——种族主义、排外主义、抵制移民态度的抵抗叙事。

ArtWorld:能谈谈你创作这件作品的细节吗?比如前期的准备,如何和移民建立联系,以及采访的过程,等等。

阿曼·莫贾迪蒂:这件作品的创作主要都是案头的研究工作——翻阅大量的、各式各样的文件,如纽约五个区的人口普查结果及其他人口学资料,从而形成某种图绘,以更好地理解这座城市不同的种族飞地,并找出每个飞地的哪个社区拥有来自世界各地最多样化的人群。之所以要做这些工作,是想要找到我能最终进行人种学式的田野研究及故事搜集的社区。一旦把社区确定了下来,我就找寻当地可以合作的社区劳工组织、文化机构、宗教中心,以联系这些社区的居民。我还在餐厅及其他公共空间花了很多时间,走近那里的人们,跟他们解释我要做的这件作品,看他们是否愿意和我分享他们的故事。故事的讲述是非常开放的。我会大概地说一说故事讲述者都可以谈些怎样的事情,并且要求他们尽量把时间控制在十五分钟以内(主要是我觉得,潜在听众通常可能只会用这样一段时间去聆听)。但最根本的一点在于,我需要让他们知道,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故事也就是那些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故事。故事的讲述者会谈及很多事情,比如他们为何要离开自己的家乡,为何一定要迁居到纽约这座城市,以及他们在这个他们如今称之为“家”的国家和城市都面临了怎样的机遇和困境。

ArtWorld:要创作这样一件作品,需要和很多多重身份的人打交道,也要面对复杂的社会环境。创作的过程中都遭遇了怎样的困难?又是什么吸引着你走出工作室去和这些人交流,并创作一件最终需要公众广泛参与的作品?


阿曼·莫贾迪蒂:就这件作品而言,我所要面对的最大的困难实际上是如何让公众参与进来。原因并不在于人们觉得这个事情没什么意思,而主要在于我进行田野调查工作的那个时间点。我在纽约搜集故事的那几个月恰好是 2016 年的夏末和秋天,时值希拉里·克林顿(Hillary Clinton)和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这两位总统候选人进行美国总统大选的前期。唐纳德·特朗普推崇的抵制移民运动让很多人倍感不安——特别是美国大量合法和非合法的移民。他们很担心,不知道如果特朗普赢得了大选,会出现怎样的情况。因此,尽管大选尚未有结果,但在被问及移民故事时,人们就已经谨慎了起来,甚至极为警惕和怀疑。这也就是说,有很多人都拒绝了我,生怕他们提供的信息会招来横祸。也有一些人同意讲述自己的故事,但是坚持匿名,不愿意提供姓名,也不允许我拍摄任何照片,甚至是我自己留作档案备份都不可以。当然了,也有一些人将此看作一个契机来声明这个国家大量移民的在场,表达他们的力量。因此,他们也会和我无所不谈。我觉得,创作 这样的作品——进行和公众有关的创作,与公众合作,和公众以各种方式产生联系——最吸引我的地方在于,实际上我的艺术实践在根本上是基于人种学研究的。我的本科和硕士都是文化人类学专业,因此,我一直以来都在运用我人种学、人类学的知识及学科训练来进行艺术创作。此外,由于我的创作在本质上是一种社会实践,几乎都关注社会议题,因此,只有在尽可能地和公众发生关系时才有意义。

ArtWorld:进入这件作品某种程度上就是要去体验你的经历——一如你在采访移民时那样去亲自聆听移民的讲述。因此,这件作品不仅仅是对故事的呈现,也是对作品创作过程的呈现。你可否就此谈谈?

阿曼·莫贾迪蒂:是的,的确如此。其实,我最开始进行艺术创作的时候,基本上也都是创作现成艺术或是用废品制作的艺术装置或雕塑。因为,我喜欢的是艺术创作的“过程”。于我而言,所谓的最终“产品”并没有那么重要。事实上,我最开始和画廊合作的时候——他们当然是对最终的产品感兴趣,而非我创作这些作品所经历的那个过程——我经历了某种创作危机。画廊的需求扰乱了我的创作,我为了满足画廊的需求,无法专注于自己的创作。所以,我事实上有好些年都不再做作品。直到我完成了自己的学业,找到了一条路子,不仅仅是运用自己的学术背景来进行艺术创作,还更进了一步,即把创作的过程和最终的实物作品真正结合在一起。如果掉头来看我的大多数作品,就会发现,自那之后,创作过程中或多或少的元素融入到了最终所呈现的被观看的作品当中——这种情况在大多数作品中都是可见的。

ArtWorld:你所采访的移民都有不同的背景,目前也过着不同的生活。就你自己而言,会和每个人都有共鸣吗?你觉得这件作品在何种程度上又会和不同的观众产生共鸣?

阿曼·莫贾迪蒂:这件作品主要的一个诉求是在讲故事的人和听故事的人之间建立起一种联系。而且,建构一个私密的空间。在这里,听故事的人得以去聆听,去感受,幸运的话去理解他 / 她和电话那头讲故事的人所共有的人性。电话亭建立起了所有的连接——你进入这样一个私密的空间,关上门,把自己和外面的世界隔离开来。世界还是那个世界,在玻璃的另外一面。但是,你似乎是进入了一个蚕茧,仅有你和电话那头的人在其中共存。对我来说,这种感觉帮助我们产生共情,体会到我们共通的人性。让我出乎意料,或者说至少我在最开始创作的时候未曾想到的,或许是当我坐在每个人的面前,听他们讲故事的时候,我所感受到的我自身和每个人都有的共鸣。这种共鸣特别有力,也极具感染力,事实上也让人倍感心力交瘁。每一天结束的时候,我都觉得自己似乎在某地进行了一场时空旅行,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进入了讲故事的人的世界。而且,我觉得这些故事同样也会吸引每一个听故事的人,或许正在于不同故事总是分享着很多的相似之处和共同的体验。这种体验是很多人或家庭在听完故事之后同样能感受到的。而对于那些未能感受到相似体验的人来说,因为这样一个契机去聆听世界各地不同的人用不同的语言讲述自己的移居经历和故事,这在我看来——其本身也的确是——极为有力的。



阿曼·莫贾迪蒂,《从前有一个地方》(Aman Mojadidi, Once Upon a Place),公共互动装置,美国纽约时代广场 由时代广场联盟(Times Square Alliance)委托创作 ©Aman Mojadidi

ArtWorld:你是一开始就计划好要在纽约时代广场这样一个地方来讨论这个话题吗?

阿曼·莫贾迪蒂:事实上,这件作品我一开始的构思是想做很多的电话亭,至少五个。然后,这些电话亭要放在纽约不同的公共空间中——五个区每个区各一个。一开始我完全没有想到要放到纽约时代广场去。但是,时代广场艺术(Times Square Arts)——专门负责时代广场艺术项目的机构——听说了这件作品的构思并联系了我,问我是否愿意在时代广场实施这个项目。在思考了一番之后,我觉得从各方各面来讲,时代广场反而会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呈现地方。毕竟,这里被称作是“世界的十字路口”。但是,在定下来要在时代广场做这个项目之后,我一开始有点担心这里眼花缭乱的景观会把电话亭淹没掉,电话亭因此会消失在这个空间里。所以,我一开始想的是我得把电话亭做成不透明的。这样一来,这些电话亭不但从外部看起来像个大黑块,观众走进电话亭之后也会和外部的环境隔离开来。但是,在创作的过程中,我在时代广场待的时间越久,反倒越觉得这个空间其实很酷。或许,我不应该和时代广场争夺视觉上的空间,而是拥抱这里的景观。所以,我就决定做透明的电话亭。甚至连框架也是半透明的,这样的话,电话亭里的听众会一直意识到自己此时此刻的所在地。在视觉上,听众始终都身处于这样一个极度丰富和多样的空间之中。甚至连电话亭的顶部也是半透明的,所以这件作品的体验很大程度上也和时代广场的光线、景观结合在一起。

ArtWorld:这件作品在不同的地方展出过,而不仅限于时代广场。尽管移民如今是全球议题,但在不同的国家也有不同的情况。你认为这件作品在进入不同的语境当中之时是否仍然有效?

阿曼·莫贾迪蒂:这件作品最开始的时候是特定场域的创作,特别针对纽约这座城市。这并不只是说电话亭本身是纽约代表性的城市遗留产物,还在于就美学形式而言,翻新后的电话亭带着纽约独有的特色——更不要提讲述这些故事的移民如今都将纽约称为自己的家了。但是,我相信这些故事中所潜藏的人性的东西和每个人都相关,在不同的语境也都会生效。这件作品也在其他地方展出,但限于美国境内。因此,这件作品目前仍只是关于美国移民的独特体验。但是,我目前也在创作这件作品的另外一个版本,从而可以在美国不同城市展出,和不同的语境产生关联。当然了,我觉得如果我要在美国境外做这件作品的话,很多具体的做法会大有不同。

ArtWorld:美国本土的语境也在发生变化。最开始,特朗普的移民政策只是在议程中,后来落实了。这件作品经历了这样一个变化的过程。就你的观察,人们前后对这件作品的回应会有所不同吗?

阿曼·莫贾迪蒂:在我进行人种学田野调查、故事搜集的阶段时,特朗普的竞选就已经造成了一定的影响。有趣的是,这件作品最初构思于 2014年,但很久之后,我才找到人有兴趣和我一起来做这件事情。2017年6月这件作品面世的时候,恰好是美国最高院最终裁决并部分同意特朗普旅行禁令的第二天——这样一个时机并不是有意设置好的,但恰恰又极为重要。因此,其时的政治氛围就极大地增强了这件作品的社会相关性。在我看来,这件作品会引发观众的很多思考,帮助人们去重思迁徙意味着什么,以及在今日世界移民这一身份又意味着什么。我收到了很多Email,人们感谢我做了这样一件作品,说让大众听到这些故事是多么得重要。

ArtWorld:身为移民和艺术家,你认为何以一个由移民构成的国家却驱逐和抵制移民?今天的人们何以会一方面颂扬全球化,一方面又有意地与彼此隔离开来?

阿曼·莫贾迪蒂:在我看来,这样一个现实之所以会发生——以及特朗普甚至能够在总统大选中获胜——最根本、最深层、最主要的原因在于,种族主义仍然是美国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人们表现得好像这根本就不是个事儿,仅仅因为民权运动的发生以及少数族群权益的一定改善。但事实上,美国白人始终都担心在将来,白人终会成为少数人种。因此,他们会竭尽全力地试图阻止这一情况的发生,把权力紧握在白人的手中——特别是美国白人男性的手中。

ArtWorld:有人或许会认为艺术无法解决这样的议题,有人认为行动会更为有效。你认为艺术何以能够对这些议题的讨论和解决有所帮助?

阿曼·莫贾迪蒂:首先,这样的说法假定了艺术并非行动,但我觉得这一说法从根本上来讲就是错误的。其次,我认为艺术实际上要比过去的那种激进主义及政治运动更为有效,因为艺术能够将一个主题概括抽象,从而显得不那么说教——人们可以亲身聆听一则故事,或直面一种视角,但同时又能以对自己而言更为适宜的视角就这则故事或这一视角作出理解和阐释。如此一来,人们就不会觉得自己在接受一场说教,而是真正地参与到关于这一议题的讨论之中。当然了,在这个过程中,看到多样化的现实,人们也会发生微妙的变化。


阿曼·莫贾迪蒂,《从前有一个地方》(Aman Mojadidi, Once Upon a Place),公共互动装置,美国纽约时代广场 由时代广场联盟(Times Square Alliance)委托创作 ©Aman Mojadidi


ArtWorld:这件作品融合了公共与私密——讨论的是公共议题,但内容是个体经验;故事是个体的,但却向公众开放;作品放置于时代广场这样的公共空间,但体验这件作品要进入电话亭这样的私密空间。你如何理解公共话语中的个体私密?比如在我们关于性侵的讨论中,正是对私密的公开构成了公共的讨论。

阿曼·莫贾迪蒂:公共和私密空间是世界各种文化的基本构成。不同的地方、不同的人群、不同的文化以不同的方式沟通着彼此对公共及私密的认知。因此,我们有必要把社会的议题看作是个体的议题,从而,打破我们关于公共及私密的传统认知。事实上,公共和私密是一回事儿。

ArtWorld:根据你的经验,如何让一个人的表达不只是情绪化的,同时也是反思性的?而我们又如何不只是产生情绪化的共鸣,而是有更具建设性的产出?

阿曼·莫贾迪蒂:我认为,每一个个体都有必要就自己的所感进行反思,并找到方法将这些反思转化为行动。这些感受和行动或许总是相异的,而且当今的世界也越来越两极化,人们总是在一个议题或一场讨论中互为对立。但是,重要的是,我们要坚持行动。并且,我们要记住,人们总是各执己见,但我们要为自己所坚持的而战斗。

ArtWorld:在这个层面上,如何讲故事对个体和政治而言就都很重要。谈谈你的理解?

阿曼·莫贾迪蒂:的确如此。我觉得一个人塑造另一个人世界观最强有力的方法之一就是讲故事。不管是世界各地的传统文化还是当代文化,讲故事始终都是阐释生命意义和传授风俗礼仪的方法之一,不只是让我们认知自己在世界当中的身份,也让我们理解世界对我们的此生会产生怎样的影响,甚至这种影响是如何传承下去的。

ArtWorld:采用其他学科的方式来创作艺术在今天非常常见,特别常见于一些对社会、政治、经济等全球当代议题的讨论。但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成为一种程式化的做法。你能否就这一当代艺术的创作境况谈谈(尽管艺术本体论在这个时代听来或许有些过时)?

阿曼·莫贾迪蒂:我同意这一点。越来越多的艺术家都在进行跨学科的创作。也有一些艺术家并非艺术出身,而是运用他们在其他领域所习得的知识或积累的经验来进行艺术创作。我毋庸置疑也支持这样的创作。事实上,我住在喀布尔的时候,不只是进行艺术创作,也扶持和帮助年轻艺术家的当代艺术实践。有趣的是,我总觉得我似乎需要去为自己作辩护,反驳那些接受过传统艺术教育的艺术家和学者教授——他们总是说我不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家”,因为我没学过艺术。我甚至还在喀布尔大学(University of Kabul)做讲座,在喀布尔的美国大学(American University)教课, 挑战那些在我看来过时的、传统的对当代艺术的理解,对当代艺术家的定义,以及再说开来——在阿富汗的历史、现在及未来的语境中,艺术和文化意味着什么。但是,的确也有一些艺术家只是简单地挪用不同的形式——这些形式根本就不存在于他们的经验领域——创作出一些看起来好像是跨学科的作品,但实际上只是各种形式的挪用。作品看起来有模有样,但实际上空洞无物,看不到艺术家有关这一问题的任何思考或理论架构。在我看来,这样的创作是很糟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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