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Artcoco 文：李素超
2017年迎来了每五年一次的全球最重要艺术展——卡塞尔文献展（documenta），进入第14届的文献展首次实现了文献展的“双城记”，以两个展区（雅典和卡塞尔）的形式呈现，4月8日至7月16日于希腊雅典举办结束后，于6月10日至9月17日回到德国卡塞尔继续进行。以“向雅典学习”（Learning from Athens）为主题，艺术总监亚当·希姆奇克（Adam Szymczyk）及其策展团队力图将欧洲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曾经孕育了璀璨文化而现已深陷经济困境中的希腊，将文献展作为债务国与债权国之间文化上的连接纽带。展览理念紧扣当前的欧洲政局，对近些年来不断使欧盟一体化遭受重创的事件皆有讨论，并在反霸权主义和各方少数群体文化的彰显上做了深入的探究，这在极右翼势力和新民粹主义重新抬头的今天，文献展14无疑起到了警示的作用。然而，这场理想主义式的文献展，终没能逃过现实的巨大冲击。
9月份，运营卡塞尔文献展的公司被曝出面临700万欧元的财政赤字，这则新闻将文献展推向了舆论的风口浪尖，大众的关注点也从展览本身转向了展览的财政问题甚至更广层面的政治问题。
赤字效应惹风波
事实上，在赤字新闻报道出来之前，就有部分人士对文献展在雅典的举办提出质疑，认为这实际上反映了债权国的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以文献展消费希腊的苦难，因为考虑到希腊的债务危机，文献展的举办对于希腊来说让其在资金方面更加捉襟见肘，有人戏谑地把展览主题去掉字母“L”，变为“Earning from Athens”（从雅典赚钱）。这些声音主要集中地批判了文献展对希腊当地的地缘政治有欠观照，对欧洲中部与南部的社会文化分隔鲜有讨论。9月份，文献展在超预算后通过卡塞尔市和黑森州（卡塞尔的所在州）的紧急贷款担保才得以获救。据当地报纸《黑森-下萨克森汇报》（Hessische / Niedersächsische Allgemeine, HNA）称，黑森州和卡塞尔市在一场紧急董事会议上各自同意提供350万欧元的贷款担保，而此后数位债权人也接受延长支付未付款项的协议，这才确保了文献展能够在卡塞尔持续展出至原定的9月17日。
第14届卡塞尔文献展
事件报道出之后，文献展濒临破产的问题被归咎于行政层在财政管理上的失误所致。普遍的认识是，希姆奇克的双城计划是导致文献展赤字的罪魁祸首，而首席执行官库伦坎普（Annette Kulenkampff）、卡塞尔前市长和顾问董事会主席希尔根（Bertram Hilgen）都并未阻止艺术总监在展览上的大额开销。为此，希姆奇克及其策展团队于9月14日针对该事件发表了一份公开声明，指控媒体未经查证就刊出消息，并声明开设雅典展区的决定始终获得利益相关者的支持。他们指出，政客藉由《HNA》的报道将自己塑造成展览破产的救星，此举破坏了展览的独立性。数天后，超过200位参展者在艺术网站e-flux上公开联署《第十四届文献展参展艺术家声明》（A statement by the artists of documenta 14），成员包含艺术家、研究者、写作者、音乐家等等，他们认为，对展览的批评集中在经费和基础设施上，却鲜少关注艺术品、杂志、无线设备、公共电视、现场音乐和教育等方面。声明中写道：“为第十四届文献展蒙上批评和丑闻的阴影，破坏了艺术总监和其团队所做的努力。藉由债务进行羞辱，是一种古老的斗争伎俩；这些估价的方式，对策展人创造的可能性和艺术家在展览期间的实际作为没有关联。”
第14届卡塞尔文献展主展馆
随后便持续有后续事件发生；10月18日，德国的右翼党派AfD的成员曾占领卡塞尔市议会的一部分，对包括艺术总监希姆奇克在内的展览组织者发起了诉讼，起诉他们蓄意“挪用资金及其他罪行”，即使那时普华永道（PwC）对文献展的独立审计报告还未出结果。AfD少数党领袖Michael Werl说：“不正当的现金交易、至少830万美元的巨额赤字、艺术总监那不成比例的要求、一个草率的董事会，以及卡塞尔和雅典两个场地的不合宜的分隔都需要国家检察官的独立调查。”
文献展自主性的诉求
11月15日，普华永道在与展览股东和母公司的董事会会议上完成了针对文献展亏损700万欧元之事宜的财务审计报告。报告中指出，如果雅典没有成为展场之一，那么这个展览可能会带来利润。艺术总监希姆奇克声称，普华永道的调查结果没有与他以及文献展首席执行官库伦坎普分享，他是通过媒体才了解到这份报告。他在回复给Artnet的电子邮件中表示了自己对于那次会议的组织方式感到不安：“你不可能在同一场会议上研究分析一份庞杂的、含有诸多财务细节的多页文档，而应该对此展开辩论。”同时，他声称董事会编造了这个围绕展览的争议；卡塞尔前市长和文献展董事会主席希尔根“在没有清晰和确实依据的情况下被一直公开攻击和诽谤……”并称这是一场“被控制的丑闻”（controlled scandal）。
第14届卡塞尔文献展展馆外景
此外，希姆奇克对于雅典成为展览问题的替罪羊而表示沮丧；他说：“我认为在这个问题上指责‘雅典’是一个容易的政治借口，通过管理上的‘调整’，未来文献展的自主性将受到限制，因此也摧毁了这个项目最根本的前提，即自主性。”
第14届卡塞尔文献展临近结束时，观众在作品《书之帕特农神庙》前排队领参展书籍
希姆奇克认为卡塞尔市和黑森州政府以此事件为由将自身塑造成救世主的形象；考虑到事件报道出来后再过些天就是德国联邦议院选举（9月24日），希姆奇克所指责的“政治借口”则并非空穴来风，同时，这一事件将矛头再一次指向作为债务国的希腊，这些都使得文献展不仅仅在展览内容上与政治息息相关，在运营层面也被政治化。12月1日，文献展14的参展艺术家联名签署了一封公开信《为文献展14的根本愿景辩护》（Letter from documenta 14 artists: Defending the Radical Vision of documenta 14），信中再次质疑了文献展14的破产传闻，其中指出“卡塞尔大学的一份独立报告在11月份总结，展览的100天中，文献展的参观者在卡塞尔市共计消费约1.3亿欧元，相较于文献展13，文献展14所带动的旅游增长了8%。文献展带来的经济效益远远大于卡塞尔市的支出，但文献展竟被视为‘赤字’。”信中也再一次强调了文献展所倡导的去中心化理念，对现任卡塞尔市长Christian Geselle在公开演讲中所宣称的会确保卡塞尔是下一届文献展的唯一主场地的说法提出批判，称这与60年来所建立的文献展之根本完全对立，“文献展14的‘赤字’传闻不过是一个以革新文献展母公司，将其由非营利有限责任公司转变为一家标准的营利公司为目的而被信手拈来利用的工具。”
IbrahimMahama, “Check Point Prosfygika. 1934–2034.
2016–2017”, 2017, performance withcharcoal sacks on Syntagma Square, Athens, documenta 14（photo: Mathias Völzke）
12月13日，超过250位艺术家、策展人和评论人联合发表了一份请愿书，以“保护文献展避免沉湎于对利益的痴迷”，他们担心事件引发的冲突将危及文献展的自主性，利益至上的动机将腐蚀其政治潜能和当代艺术的解放式力量。请愿书里列出了他们的五项诉求：重拾文献展创立之初的反军事工业、反种族主义、反法西斯主义、反欧洲中心主义的初衷；建立一个全新的文献展管理架构，纳入当代文化、教育界和国际博物馆参观者代表；取消阻止文献展在德国以外设置分场的限令；对文献展资料库、文献展学院（documenta institute）和公共艺术项目提供资金支持；维持文献展母公司的非营利性。
由文献展14的赤字传闻引发的一连串事件仍在持续发酵中，但在这场风波里，我们不应该忘了把目光放回到展览本身的理念、内容和政治关切。这场希冀通过汲取欧洲文化源头力量、重树民主信念、始终与资本和政治权力保持距离的文献展，反映了希姆奇克和他的策展团队那理想主义式的美好愿景，但现实却往往给理想主义者一个古希腊悲剧般的结局。
文、摄影｜李素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