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侗:录像局在它的现实作用上,就是情报局
发起人:小白小白  回复数:0   浏览数:1589   最后更新:2017/12/06 16:09:11 by 小白小白
[楼主] artforum精选 2017-12-06 16:0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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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亚诸众峰会会议现场,2012. (所有图片由李俊峰提供


让我们先创造出革命后的世界!”

这是日本社运人士、“素人之乱发起人松本哉的一句名言。2012我在釜山参与一个艺术行动主义的工作坊过后台日韩三地的行动者朋友相约到来香港召开一次名为东亚诸众峰会的交流会议而那次会议的主题正是革命后之世界”。按照松本哉的说法今天谈革命或似乎遥不可及因此何不先在当下创造我们理想中的革命后之世界”?当时在这帮年轻文化行动者的想像里从社区中建立属于我们的自主空间与社群似乎是会议上的共识革命不是例外而是日常这话伴随各地行动者在不同据点开展有趣的社区空间不过时间过了5当然还有一些事情我们需要反省

我最初参与社会运动是在大概10年前的天星码头保卫运动后来这运动如星星之火点燃了香港自回归后一连串针对城市权利的讨论开启或自香港经济起飞以来发展就是硬道理进步发展观以外的多元想像运动接连滚动到不同阵地散布各区各点种种拓宽民主想像的运动遍地可寻香港故事一直难以名状但这些运动像忽然激烈起来的负反馈回归以来一次迟到的主体觉醒如将这一连串城市运动描述为革命我想也不太过分最低限度它们确实开启了城市运动可能性的范式转移

但城市运动总不能长期占据着个别空间阵地这些空间展示的始终是这城市某种例外状态如游击的姿态行动又如全民参与的情境剧场于是热闹过后自然不过地行动者总思考如何将运动的民主精神带回到正常生活”。因此运动的能量开始从标志性和危机性质的空间转移到社区日常比如那些消失中面临迁拆重建和士绅化的老旧社区这应是我和一众艺术家当时想到要在油麻地办一个社区艺术实验空间——“活化厅的主因

于是如何让民主规划社区自主等过往在一系列城市运动中提倡的价值论述连接到油麻地这草根社区如何借日常生活的关系交往在街坊中创造一种政治能动性让社运的能量连接社区场域(community activism)?更重要的是作为艺术家这些问题如何在艺术生产的过程中得以体现简言之如何将民主的价值带回艺术并借此做为与民众愈走愈远的当代艺术的内部批判以平等为原则的美学是否能借此实行这些都是这个空间作为一场社区艺术实验的初心

网络社群与示威区

可是问题如很多艺术家空间所遇上的那样持续的热情其实不太容易维持另一方面所谓回到社区若没注意到主客体的边界仍相当明显艺术家像空降部队般的性质或不一定有太大改变始终艺术家与社区还是割裂的实验性的设定造成其难以扎根的边界性至少没让艺术家们认为生活在社区中是必须的因此即使我们对待街坊是百分百的真诚但关系大概只此而已建立的是网络而不是社群里头有很多浪漫的故事有趣的交流崭新的发现可是那不一定都指向更深刻的批判也不一定让艺术家与街坊明白我们面对的共同压迫之源头其实——我们都必须一起改变生活

改变生活但往哪里去改像那场大型运动后也出现伞落社区的说法在现实层面改变不了的政治是否就靠日常层面去升级两者如何达至互联条件和限制会是什么在日常生活编织的政治能动性在重要时刻是否必然连带爆发其实这都取决于行动者对治理体制的分析如艺术家需了解你所使用的物料做雕塑的物材及其可塑性而在这比喻里政治经济结构与民众诉求之间的互动正是行动者需要在行动前好好了解的材质否则行动或都可被吸纳消解同化结局或如白干一场我认识很多国内外的行动者朋友都挺为赞叹香港民众的自发性但包括香港的行动者在内很多时都不太意会到自发性的背后还需处理的共同意识基础而这其实很需要意识形态或阶级分析的讨论去进行定位否则被鼓动的不一定是最终支持你的民众而是情绪政治下随时向理性反扑的民粹泡沫这种创造性的工作非常需要时间非一时三刻在运动现场能达成

群众运动里的自发吹水区”(闲聊区),2014.


像香港这个异常病态与压迫的社会很多人都有起来行动发声的主动性这是我从事社区艺术工作以来的明确观察自殖民时期统治阶层其实也深明到压迫到尽头必然遇上反馈于是他们想到包罗万有的吸纳不满方式设置示威区是其中一种一来民众的不满可在当中给消耗掉而整体却说不上能够构成具体威胁另一陷阱是示威区内的行动看起来的确是有一点制衡作用若比起那些完全不肖参与的冷漠群众白干总比什么都不干来得更有希望看起来是自主自发无组织无领袖的群众走到街上然而群众的偶发聚合让内部难以建立对话共识表面上群众以为正在参与具有希望性的改造社会行动却没发现其实置身早被设计出来的示威区按不同政局时势有时这些反抗能一定程度达到目的有时什么都争取不到白干一场的无奈转化为无力感与负能量等待另一次更大的压力爆发人们再次自我组织起来然后或再掉进无力感的深渊无间断地重复……这些行动巧妙地提供一个自我实现的欲望机制但结果若不是让你沉醉于自我感觉良好的小确幸从而相信不痛不痒的行动真能促成革命便是被失望与无力感所淹盖犬儒地不再愿意相信事情有冲破桎梏的可能

社区复社区正负能量循环机制

在活化厅营运差不多两年过后我们开始进入另一阶段而这时期面对的问题就比较针对以上所谈的层次检讨到所谓的制度批判(institution critique)的有限性一群参与过反高铁运动——一场比过往更大规模的城市运动——的年轻行动者加入到策划团队这时期明显可看到年轻行动者更热心地深入到社区每个细节去组织力量更主动的与街坊建立联系那时我们的社区艺术实践大概已经难得地与街坊建立起一个双方互有往来的友谊经济网不只艺术家单方面的贡献艺术介入?),街坊的主动参与与回馈亦十分明显这已超越了很多主流艺术生产方式无法达到的深广度因为艺术社区与行动主义的交织不再是姿态性的而是扣连在一起的经济关系艺术家与街坊的主客界线亦不再明显你可看到艺术中有社区社区中有艺术而这必须是当我们待在这个社区一段相对长时间才有条件实现和创造的可能

然而难以超越的还是即使互有往来这种经济关系其实不是自主地存在于社区的当我们的米饭班主香港艺术发展局”(香港的半官方资助单位发觉我们已待在这地点一段时间时他们认为公平起见应由其他单位轮替我们的资源因行政原因突然被中断大部分事务亦无法继续进行在此之前成员们其实一直未有理会到资源中断带来持续性的冲突即使社区的互动让团队仍一定程度保持热情但随资源愈来愈少能量亦步步减退毕竟艺术家还是要处理生活现实的压力于是其实从生活层面抗争的关系和伦理条件成功建立了但难以做到持续发展落地生根强调共识接纳多元艺术家与社区民众的开放性都在这时期得到很不错的体现但其自主基础其实并不稳固只是依靠个别艺术家成员的热心付出或因艺术体制提供的临时乌托邦空间又称示威区成就这跨阶层的社区人情味小确幸实在人与人的交往有温暖互助正能量的一面也有自私自利出卖背弃的凶险一面特别是经营社区的工作往往是细水长流需要深耕细作绝非惊涛骇浪如社运前线般幕幕高潮小确幸的问题是行动者往往只能消费与社区交往过程的正能量遇到矛盾冲突时若非一走了之就是因没有准备而深受打击接着是更大的犬儒和失望

社区艺术限日估清——真系执笠文献展”,活化厅继续工作组成员与街坊的最后一个展览,2015.


活化厅有位著名的街坊是位80多岁的老太太她非常热心参与社区事务脑里装满各种各样的改造社会计划常感染身边年轻人与她共事仿如油麻地爱心发电机她有一句话是很多事一个老人做不来要靠大家一人做啲”(每人多做一点)。我们深受这句话的启发把它做成招牌挂在大门口但后来我才发觉一人做啲原来是一个陷阱因为我们都掉进个人主义去看社会运动以为从个人层次每多做一点就能带来多一点改变像不吃麦当奴光顾良心小店搞天台种植不买瓶装水多买有机菜我不企图否定这些小行动的意义但同时我会问一面搞天台种植另一边愈来愈多的乡郊土地给破坏发展当推土机到来我们如何组织到民众支援对抗平日在超市买有机菜的中产OL会愿意不上班跟你一起去抗争吗本地废物回收政策的发展平日自带水壶的人也愿意关心吗当然这是真的大有人在但我们若要问行动的有效性而不是犬儒地敷衍了事就算行动创造的意识如何进一步与另一些行动联系它的基础是什么建立了怎样的政治能动这都十分需要反省

有次我在油麻地碰上一位艺术家忧心忡忡地跟我讲区内某小店被业主加租了所以他们想以不同方法去帮助这家小店政府都帮不了忙唯有靠我们一人做啲于是他们义务去为这小店提供福利如购物后可获得艺术家赠送小礼品到达一定次数兼送一堂艺术家主持的工作坊艺术家跟我说这是艺术彰显了良善的一面我不怀疑他的好意但他没想到的是这些小规模小趣味隔靴搔痒的行动其实没有让小店主增加谈判筹码搞不好还只是在补贴贪心的业主更别说有些艺术家是刻意借这些良心大行动表现自己的优越再次重申我不是尝试否定这些小行动的意义而是有些时候我们更缺乏的其实是思考与分析

小结绝望与希望的根据点

所以所谓回到日常去升级不可停留在舞台转换的层次也不可自满于社区人情味的小确幸要刮出压迫的源头朝这意识去建立和抵抗自组织实践往往拒绝层级架构纪律分工但其实这并不一定与自由无支配的原则相违背——重要是背后都能建立共识共治共感的伦理关系但再三强调这些实践都十分需要持续的空间和时间去积累因此我们还要反思如何超越当下的断裂时间观那叫人无法把握的资讯强度和加速感这里有空间时间和技术的层面有关技术的观点或请参考许煜的文章)。一方面我们需要知性的论述作定位分析同时也需建立共同感知的紧密社群反转个人主义的视角它需要成为日常生活的强连带创造如生活习惯民间习俗的内化意识它非治理体制能轻易同质化而是以朝向抵抗压迫的异质理念作维持

这类实践不一定是空中楼阁占领后确实出现这些社群的坚实延续他们将压迫我们的东西转化到生活层面的抵抗成为组织方式他们将众人对威权和资本主义之痛恨转化为人与人共同生产关系的复归重建一种失落已久的伦理提示人与人人与土地其实可建立怎样的关系虽然这些实践不单因愈来愈为与资本治理体制合谋的效益理性所扬弃还因这看来与夺取现实权力的革命相距甚远被嫌弃为又傻又天真若从历史经验看你甚至可说成功案例屈指可数远的可数巴黎公社近的或就那些经营一两年就给加租迫迁的微型自主空间又或迅速被体制吸纳和同化的同伴…… 但或许我们先尝试就革命的根据改观不一定是”(destruction),也可以是”(construction)。不停创造理念社群这过程其实也在成就革命这或是如松本哉所讲,“让我们先去建立革命后之世界的原因正正是这些以生命实践理念和抵抗的人们足够提醒我们重新思考绝望与希望的根据点最后以油麻地一群左翼街坊常常说的一句话作结:“要创造的系我哋而唔系奴役我哋嘅嘢。”(要创造的是我们而不是奴役我们的东西。)

社区艺术限日估清——真系执笠文献展现场,2015.


— 文/ 李俊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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