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窗:脱下你的秘密,说出你的故事
发起人:陆小果  回复数:0   浏览数:1618   最后更新:2017/09/22 20:40:08 by 陆小果
[楼主] 蜡笔头 2017-09-22 20:40:08

来源:艺术世界杂志


“桑珈建筑师工作室”模型内部,“栖居的庆典 真实·虚拟·想像”展览现场,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


传承,于盛典消弭之时


六千五百万年前,冈瓦纳古大陆的地下热点涌出了排山倒海一般的玄武岩,在惊天动地的地壳运动作用下,一整片陆地从南半球脱离,花了两千万年时间抵达北半球并以一种不可遏制的趋势向欧亚大陆发起冲刺。这股力量是如此决绝以至于海洋都没来得及干涸便已经被挤成了高耸的山脉,位于这尊后来被称为“喜马拉雅”的世界屋脊南麓,那片原本属于南半球的陆地变成了今日的印度次大陆——诞生于一次岩浆纷飞的地质庆典,又得益于山脉的阻隔,这片土地的自然风貌开始变得层次分明:北部高原干旱而贫瘠宛若穹顶,南部则平坦多雨又丰饶恰似居室。人类来到这里定居已经是很多年以后的事情,整片大陆山峦河川错落有致,灿烂的印度文明开始从这里起步。

“栖居的庆典 真实·虚拟·想像”展览现场,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

“艾哈迈达巴德洞穴画廊”模型局部,“栖居的庆典 真实·虚拟·想像”展览现场,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


关于印度文化,建筑师巴克里纳希·多西将其表述为:“有如以纸吸墨,既是本土的,亦是全球的,全面而可持续。”当这句铭文出现在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的展墙上时,作为此次“真实·虚拟·想象——巴克里纳希·多西建筑回顾展”入口处一句提纲挈领式的导言,参观者在离开展厅时仍会与它重逢——同时亦成了一句束广就狭的结语。事实上,印度文化的脉络始终与这片大陆的命运息息相关:波斯雅利安人希腊人突厥人蒙古人葡萄牙人英国人法国人荷兰人以及当代欧美嬉皮士都曾以外来者的身份进入这片广袤的土地,而它给出的回馈则是印欧语言、佛教、吉普赛文化、香料、瑜伽以及各种探索心灵之旅。这种漫长而持续的互动关系几乎贯穿了旧世界人类文明的共同记忆并且至今绵延不绝,一如同样作为“外来者”的印度次大陆板块至今仍在不断撞击并重新塑造着整片欧亚大陆的地貌——而作为虚拟和想象的“印度”更是推动了15世纪环球地理大发现,人类全球化的世界观恰是从对它的一次误打误撞的荒谬指认当中发生的。


“阿冉亚低造价住宅”模型局部,“栖居的庆典 真实·虚拟·想象”展览现场,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

”印度人寿保险公司混合收入住宅区“模型局部,“栖居的庆典 真实·虚拟·想象”展览现场,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


巴克里纳希·多西在谈及自己建筑设计风格的形成时,始终不忘提到他的两位精神导师:勒·柯布西耶路易·康。事实上,正是柯布西耶于1951年主持昌迪加尔的规划项目将多西从一位初出茅庐的建筑师领进了当代建筑设计的殿堂,而路易·康则是1962年在艾哈迈达巴德的印度管理学院设计项目当中与多西共事。颇值得玩味的一个事实:两位建筑大师均是在职业生涯的晚年对多西产生了影响,而他们一生所归结的设计经验,特别是对东方异域文化近乎哲学式的思考,恰恰为巴克里纳希·多西个人风格的形成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这种影响——体现在多西身上,被呈现为一种对异质性的揣摩与反思。多元文化的相遇并不是被简单地处理为某种生硬的碰撞,作为土生土长的东方人——印度之子多西试图通过建筑素材来把玩这一系列让西方人感到炫目的差异文化的表征,将它们置换成充满仪式感的庆典真实。关于这一点,多西的主张是“把生活方式与建筑融为一体”——建筑作为空间形式的一种,必须首先呈现为日常生活的现场。

无形的城市,绘画,2013,“栖居的庆典 真实·虚拟·想象”展览现场,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

“栖居的庆典 真实·虚拟·想象”展览现场,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

“栖居的庆典 真实·虚拟·想象”展览现场,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


关于生活现场,恐怕没有什么能比展厅入口通道尽头的一幅细密画更具还原性的表现力了。作为东方艺术的一种,印度细密画的源起恰恰又是被蒙古征服者的莫卧儿帝国从波斯细密画继承而来,而拥有双重“外来者”身份的这种艺术形式却在印度编年史中占据了重要地位,以至于细密画在波斯逐渐消亡以后,竟成了印度传统艺术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本次多西展中出现的这幅细密画作品,描绘的是多西在1984年用于维迪亚娜迦的都市规划项目中所提供的概念设计——遵循传统印度细密绘画中的散点透视原则,这幅作品以呈现多西建筑作品的复杂维度为主题,将建筑师的设计图纸作为范本,以充满印度风情的高饱和度丰富用色点缀出了鳞次栉比的住宅与生机盎然的庭院,而画面中的人物则是在车水牛龙之间穿行作息,他们或是抵肩而行、或是挥汗劳动、或是倚墙歇息——熙攘之间又透出一股充满人生哲学意味的气定神闲——它既可以被当作是对印度人日常生活的一种精致的还原,又可以被理解为是一系列印度本土文化的寓言式表征,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多西的现代风格建筑设计恰是藉由这种古老的传统艺术形式在画布上得到了一次重新演绎。

“阿冉亚低造价住宅”模型局部,“栖居的庆典 真实·虚拟·想象”展览现场,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


巴克里纳希·多西时常谦虚地婉拒建筑师的称号,在更多的时候,他把自己看作是印度文化的一个载体,建筑设计则只是多西与世界展开对话的一种沟通方式,而每一个具体的、活生生的普通人才是他真正关注的焦点。评论界在谈到多西的建筑作品时,往往都要强调他与诸位西方建筑设计巨匠之间的师承关系,诚然如是。不过倘若从印度文化本身来发掘一下这种传承形式,反倒可以提供一条全新的线索——早在公元前1000年左右的印度教吠陀信仰当中存在着一种葬礼仪式:通过将死者内脏器官上的大网膜脂肪涂抹全身,便能使被涂油膏之人继承死者生前的种种美德。这样一种涂油膏的仪式一方面形成了今天印度的阿育吠陀精油按摩,另一方面则可能启发了西亚闪含民族亚伯拉罕诸宗教中关于涂圣油仪式的设想——这个“受膏者”,如果用圣经时代的通用希腊语发音来念出来,就是“基督”。


*全文刊载于《艺术世界》322 期“工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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