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社会独家报道--欧-亚多媒体对话
发起人:牧羊人  回复数:4   浏览数:2322   最后更新:2007/07/16 17:00:13 by
[楼主] 一堆烂牙 2007-07-16 03:27:18

艺术是人生的意外
——艾未未《模板》、《童话》及其他

王  林   



任何一位准备讨论艾未未作品的人,都会面临智力的博弈,因为艾未未预设了对于批评的抵制,并且他自己解说作品,而解说的方法就是首先讲作品如何的不重要。

有《画廊》杂志的采访为证:

“别人怎么谈我的作品,我不感兴趣,说好说坏都不能影响到我。我甚至不关心人们从文化的角度去探讨还是从其他的角度去探讨。我不关心它是不是一个艺术品,是否有所谓的社会效益。”

“如果把画张什么画,或搞个什么活动都当回事的话,那就太不了解生活了。”“所以,与其说我想向世界呈现什么,不如说我想向世界不呈现什么。”“对我来说作品根本就不重要。”

这样一说,看你还怎么评论。难怪冯博—在《品头论足艾未未》一文中有这样的开头:“此文的题目好像有些‘不恭’。因为按说早已成为‘大腕’或现已是‘胜者通吃’的艾未未,轮不上我来品头论足。”

如果是写批评文字,冯博—是用不着如此谦卑的。艾未未作为艺术家既然向公众展示了他的作品,这作品就不再仅仅属于他本人,不管他喜不喜欢别人谈论,任何批评个体都有评价的权利。拒绝批评,不是无知,就是故意,而“故意”也者,总是有操作的嫌疑。

操作不是坏事,有优劣明暗之分;评价也不是坏事,有智愚高下之别。艾未未对于作品的反应,也并非完全不在乎。正是他自己告诉记者:“因为在网上点击卡塞尔时,有多达15万条信息与我的作品有关(这是在开幕前),几乎所有的欧洲媒体都在谈论这件事情(这有点夸张,不可能是“所有”)”。当他追加参展的作品《模板》垮塌时,不仅文献展艺术总监罗格•布约盖尔赶到现场解释:这是“自然而然”的结果,“一方面是因为风灾;另一方面,这废墟更让人产生无数的联想。”艾未未也没有忘记告诉《南方周末》的记者:“它来自废墟,又化为废墟,天意地完成了一个完整的过程”。

其实,这些说法都勉为其难且言不由衷。《模板》是艾未未用了八百多块中国明清风格木门窗搭建的,八米多高,像一座造型特异的拱门。作为装置作品,放在展场外的草坪上,蔚为壮观,十分醒目。卡塞尔文献展资料馆馆长斯滕格女士就曾亲口告诉我们,卡塞尔市民很喜欢这件作品。大概是因为本届文献展以“调研与档案”为展示特点,所以有视觉冲击力的作品很少。而艾未未这一矗起如高迪建筑的装置,的确能给人以神秘梦幻的象征性体验,其材料选择和形态构成,表现出艾未未的艺术才华和创作功底。但只顾形态而不管结构,显然是作品倒塌的原因。开幕那天,卡塞尔市长伯尔塔门·希尔根先生就告诉我们说,这件作品不安全,已经围起来,不再让人进入。有效果就有效果,有问题就有问题,没必要掩饰,硬要说成是倒了更好。艾未未本为豪情壮汉,何必呢。

在文献展上,艾未未的作品《童话》是非常突出的,可以说是本届文献展代表作,也肯定会成为中国当代艺术的代表作品。尽管艾未未故意说:“我希望将来人们会觉得这件事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但对批评而言,这件作品值得加以分析。

对《童话》的解读,媒体往往从命名开始,说作品如何“童话”,1001个赴德者如何如何踏上“童话之旅”。艾未未也谈命名的想法,甚至因为作家狗子、张驰(最后没去)等人的参予,“觉得真像是现代版的童话”。其实,这是艾未未的小聪明:因为卡塞尔是格林童话的故乡,这个命名对卡塞尔市民来说是很能讨好的。加上邀请人数“1001”,又和阿拉伯的“1001夜”有了点什么关系。但这些东西并不重要,评论仅限于此,不过是艾未未所指的“浅陋性”“市俗判断”。事实是一批中国人,因为一个人的艺术构想和组织工作,免费前往德国参观卡塞尔文献展。这个活动本身作为行为艺术,才是我们应该言说的东西。

作品首先是具有社会学意义的测试。从艾未未接到展览邀请,向画廊老板麦勒要3000万开始,当然也包括前瑞士大使乌里·希克陪他见德国驻华大使谈签证的事儿。这些东西要搞定,自然有艾未未、麦勒、希克的影响在,但更重要的还是作品构思的吸引力。我指的是日常生活和艺术语境的互渗关系与问题意识、行为个体在时间过程中的社会体验与文化体验、作品数量规模所造成的难度、强度及不可预测的可能性。正如艾未未所说:“《童话》这个作品,它的所有过程就是作品本身。从它的概念形成到怎样去用博客,包括怎么样去选择报名人、签证、办理护照和航空公司的生命保险,以及到德国参与活动回来(也许最后还有人不回来),所有这一切都是同等重要的。”当然,还应包括他制作记录片的过程以及片子做出来以后怎么宣传和销售。在此过程之中,艾未未的确发现了不少意外的东西,比如“没想到博客竟有这么大的影响力”,比如“中国人对未知的世界会凭着自己的直觉判断愿意参与”,比如欧洲媒体的轰动性报道,比如会成为中国当代艺术的代表作,等等。

对艾未未而言,艺术是人生中意外的经历。尽管他说:“我从来没有想过所谓艺术的问题”,此话不必当真,因为艾未未也说过“学习艺术可以用另外一种系统来思考”,“你会发现,原来在你这个世界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世界”。当然,艾未未理解的艺术系统和艺术世界,是个体的又是自我质疑的,是艺术的又是普通生活的。

“这些生命个体所具有的认知力和经验的可能性,特别是他们一段时间在当代艺术这个范畴中的经验将成为作品本身的最大的含义”。“人怎样去生活,怎样去看待自己的历史和这个社会,才是我们必须要搞清楚的东西。”

“我的作品大多对自我的状态保持怀疑,包括对作品本身都是怀疑的。”“我很怀疑这些作品成为形态以后的合法性,或者说它在情理上的可靠性。”

“无论从文化方面还是从社会政治学方面看,《童话》所涉及的问题不少,同时,它还涉及到日常生活与当代艺术环境和语汇之间的一种复杂关系。”

我之所以引用艾未未一边自我表白一边自我消解的谈论,是想剔除中国艺术界过于江湖化的京油子痞气,去蔽存真,以便在讨论中能够直面作品和作品引发的问题本身。

艾未未《童话》的意义,在于他自己和参予作品的人,在当代艺术语境和中国现实问题中,以个体经验为归宿,意外地经历被艺术化的特殊的日常生活。

这种“日常生活”,在艾未未看来乃是“用最普通的方式呈现生命,而不再把生命神圣化”。其“艺术化的特殊”,在于它并不是“一个人必定要有的经验”。而所谓“意外”,则是因为人在“没有一个指向”的时候,“他会始终处于一种漫无意识的状态”,当代艺术乃是让人发现,实现自我意识的可能性。

强烈的个体意识和对普通生命的尊重,是艾未未作品的核心价值。在面对全球化语境时,他认为“文化本身就是一个由各种差异之间的交流和转换的过程”。德国许多朋友认为,艾未未的作品对卡塞尔市民来讲,是真正了解中国人的开始。前不久曾有人做过调查,绝大多数德国人竟认为中国人经常吃狗肉且天天吃春卷,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可见个别的、具体的人际交流是完全必要的。听说作家狗子在卡塞尔就交了一位德国酒友,刚离婚,很寂寞,过去的老婆是个美女。

对于中国文化而言,这种对于个体价值的强调具有更为重要的历史意义和现实针对性(不等于对抗性),对此,艾未未的思路是非常清晰的:

“我们有一个共同的背景,那就是作为个体,你曾经在有觉悟和没有觉悟的时候被时代或家庭背叛过,这样你便出现了信任危机,尽管我们仍然处在一个不断掩饰真相、粉饰太平的状态中,但是我们思想的某一部分还是非常清醒的。你还是想知道人是怎么回事,社会是怎样来认识自己的”。

“整个世界都是如此,尤其是在中国。因为我们有着更多人为的障碍。这些障碍使一个人在生长的过程中疲惫不堪,很难有主动、独立地去通过完成一个东西来实现自我意识状态的可能。当然艺术家有这种可能。但大多数人连这种机会都没有,可能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去看一眼属于自己的失败”。

“我觉得个人表达自由和个人意志的生长的可能性仍然是匮乏的,尽管我们生活在一个更加自由、更加民主的社会(不见得),但这个社会本身的矛盾以及这个社会财富积累的方式,仍然是有问题的。它并不是一个非常良性的状态,并且面临着比上世纪90年代初更多的危机”。

——这才是艾未未,这才是思考着并以艺术直觉生存着的艾未未,这比人们印象中或傲慢摆谱、或玩世不恭、或不时耍点小聪明的艾未未要真实得多。看来,冯博一对艾未未还是很了解的,所以在《品头论足艾未未》文章结尾处写道:“在他那大大咧咧的外表下掩藏着的是一个执着、负重的灵魂和反思历史、观照现实的意识,这些,无不浸透着他们那一代人的梦想与追求的荒诞而扭曲的历程”。

也许冯博一作为另一代人,想说而没有说的话是:“他们那一代人的梦想与追求”在今天还有意义么?

我想艾未未的《童话》行为艺术作品已经作了回答,而且回答得很好,很有强度、深度,也很有影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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