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艺术时代
文/陆兴华 同济大学哲学系副教授

波德里亚：无法知道昆斯傻还是不傻，能不能分辨媚俗和原创、真和假。他弄纯粹的仿真，完全沉浸在天真中，不反讽，就零度。在天使、婴儿般的外表下，他验证空洞的符号世界的失魅，以及这个世界的冰冷的不言自明。而沃霍尔则还带有仿真的全部魅力。他直觉地把握了一直就在那里的感觉，仍将仿真当成假设。

波德里亚认为昆斯对俗套和玩笑取了一种谐谑（burlesque）的态度：顺着我们观众的最婴儿般的嗲劲走，给你提供子宫式的安全感：供应你自我安慰的道具。我们可以看到，在向人提供支持和安全感时，昆斯的作品带出很强的生物有机力和心理慰藉力。关在箱子里的真空吸尘器、移换和保护之环境观念、用水来稳住一个篮球的平衡水箱等等，都是为了向观众提供一个子宫般温暖和安全的世界，后者正是他想用一生来构筑的世界。仿佛是，艺术家可以在这世界里再仿生出无数个温暖的世界。

问题只在于你是否想接受这样甜甜的仿真世界。好比是一场建筑比赛，谁的“世界”招募到更多的观众，谁的作品就算好。昆斯自己这样解释这个“接受”：我生活在资本主义系统，不得不牺牲掉个人幻想，去劳动，获得成就，而回报则只是去接受一些物品。这些物品积累多了，就成了我的个人支持机制。我就用它们来定义自己的个性，实现自己的欲望，并用它们去表达这些欲望。我是看着这样一个无生命的物品，比如说一个吸尘器，去感受自己的不朽的。这些被回报的物品，才是我的作品，它们作为现成品，将重新构成我的存在环境，来恢复我生活中的安宁。久而久之，它们形成了我的成年时代的子宫。我的生物自我就可以浸泡在这样的营养液中了。我可以在这其中感到不朽，或就可算不朽了。

喏，这是昆斯最遭人骂的地方。“接受”的意思被他解释成：不要批判，不要对抗，把自己的社会坐落看作是由自己造成，不论艰险，还是不妙，都要开始学会接受，像一株愣被移栽到外星球的植物那样，去学会接受！问题是观众会要他这种人工世界的吗？这是称量昆斯的艺术观时的关键。

“所以，那些浇铸造的作品里，是没有我的手的触碰，完全是自足，带着我的全部自信和确信的。概念艺术在我这里只是理想艺术：让作品在直觉层面发生作用，不求人为的支撑。”“我喜欢现成品。它们可帮我去传达接受之形式，使一切都完美。这事关接受我们自己，并接受他人。”

骂昆斯的人，针对的应该不是他本人，而恐怕是那些硬挤着要去听他讲座，像听MBA创业心经那样去朝拜他的艺术文青。昆斯在艺术圈特别引骂，不全是他的商业策略，主要还在于上面描述的他的这种油滑的艺术哲学。昆斯如今是生活在一个像成功后的洛克菲勒那样的境遇中了，拒绝在作品中展开批判（评）式对话，只想用艺术作品去点缀个人的存在环境，后者他又认为是熵的状态，反正是正在走向宁静和接受的。

那么，合计进来，昆斯从波德里亚那里学到了什么超越式眼光呢？“波德里亚预见到”，昆斯说，“在终结时代里，艺术纯粹将是非功能性的了，将成为经济交换的一个条件；而我认为，艺术的最终角色，是纯功能性的。艺术的发展方向在我看来是：艺术的交换价值和经济基础都将被取消；概念艺术将成为理想（ideal）艺术。”

看来，我们不喜欢的，是昆斯的这种投降哲学、吃奶哲学和欠揍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