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秀媛
“新时代的灾难与当代人的困境会再度把人们逼上回归之路”。在回顾时代这样一个关键词时,艺评家鲁枢元曾这样说过。
人类的生活因为几次大的技术革新而发生了重大的转折。不同于解放了人类的双手的工业革命;也不同于以得到更多的信息为标志的后工业时代;而现在,则是以淘汰信息为目的,现在取胜在于信息的质量。现在的网络上充斥着各种各样的信息既有各种有用的信息,也有垃圾信息。我们在看到网络带来便利的同时也要看到我们正逐渐被网络和关键词控制。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每一分每一秒,我们都在与自己、与社会抗争。而摆脱限制、获得自由一直是我们人类的理想和奋斗目标。在这些抗争中,有为了自己的精神幻梦,也有为了自己的理想世界。而这一切的种种体现在我们的青年艺术家中,便逐渐形成了属于自己的时代关键词。我们试图通过他们的艺术表达,还原这个时代的精神风貌——不只是被追赶,而是要从这激流中,逆行搏击。
自我与社会——黄世常
黄世常的作品是对现代生活的洞察和焦虑,他将自己的生活经验、心里感受、或对社会的理解附着在一个人物表现性的形象上。站在自我与社会双重的立场上去表现这个时代的现状。我们都知道社会的发展是建立在广大的人民群众的基础上,而每一个人又是这一群众基础中必不可缺的基石。从这个角度来看当今社会的发展,能够更直白地显现个人的社会地位以及它的深刻性。这一点与黄世常自身外向开朗的性格不无关系。由于黄世常注重的是心理的写实,他常把具体的形象以写意的方式悬置于抽象的背景上。在大笔挥毫间,黄世常将自己的情感融入各种材质肌理;青年画家又不执著于单单是情感宣泄,他将自己对于自我与社会的思考加入作品中。在充满情感诉求体验的画纸中寻求与理性的平衡点。从而在当代社会的母题中成功实现了自我定位。
都市与视觉——赵峥嵘
“在这个世界上,不会有超过十个人喜欢我的画,原因是不写实、不抽象、不当代,画得也不好。”曾几何时,赵峥嵘如此感慨自己的绘画前景。然而,他并没有放弃自己对艺术的思考,而是渐渐地将这种不写实、不抽象的朦胧感以及这种不确定性演变成自己的一种表达语言。就像图像结构意义的确立,是将一种可被或欲被揭示的生活价值,然后将这种价值“覆盖”生活自身,而非生活本身。赵峥嵘眼中的“简单生活”,不只是要去淡化都市符号,他在淡化形象的同时,将自身的绘画行为加入运动逻辑,而非塑形的需要。绘画的行动与物象不再是支配、从属的结构,同时也不是割裂、无关的结构。而是尝试着脱离掉定义,才能更好地体现生活的“真”。这份“真”也才会构成真正“简单的生活”。
材质与转换——赵洋
“垃圾产生线索,坏的绘画才有意义,好的只是重复,技巧,机理什么都不是,好的仅仅是好的,所以绘画什么也不是,仅仅是绘画。”赵洋曾这样评价自己的“成功转型”。应该说很少会有人像赵洋这样绘画环境优越,也很少人可以活得如他般潇洒。成长经历的一帆风顺,让赵洋拥有了不一般的才气。而要说生活真有什么浪花,反倒是他自己折腾起来的。由国画转向出版,由出版转向新媒体,又有新媒体再转向国画,最终将自己停驻在油画。我们常说的“跨界”一词,从赵洋这里得到了真切的体现。仿佛过山车般,赵洋将自己的才情洋洋洒洒地带入各个领域。在他的画面里,人的脸庞总是力求精简,不需要你知道画中人的面貌,因为在这个时代里,我们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画中人。赵洋是叛逆的,这种叛逆在他的作品中总是不经意间体现出来的。“我喜欢破损的、未完成的,或者说一张画的某些位置让你感觉还是挺难过的——这种难过不是精神上的,而是让你感觉这张画不那么十全十美。所以当我的画面特别美的时候,我就重新涂抹修改。我画画喜欢一种介于像与不像之间的感觉。”这样的艺术表达,在这个时代背景下是粗旷的甚至是粗砺的,有点不堪入目。透过时代繁荣的物质经济,找到材质与材质间真正能够表达内心挣扎的篇章。如果说有什么是让他尊崇的?我想是没有的。有的话,或许 “他只是向不可知的未来致敬,向不可知的未来的残忍致敬,向不可知的属于他的未来的残忍致敬。他,更向虚无致敬。”更确切地说,他是一个彻彻底底的虚无主义者。
经验与惊喜——肖武聪
“我一直认为熟练不是好事,因为创造性的削弱与娴熟是共同生长的,它是一种惯性,一种麻木。”肖武聪在找寻一个不同于熟练的道路。艺术并不是一个方程式,它需要时时刻刻都保持一个初次接触的新鲜感。“放弃熟练的惯性,用一种微观的个人视角关注世界并回到感受一切的本初。”只有把技术归于零才能发现自己特有的表达方式,肖武聪巧妙地用自己多年的创作经验为自己摆脱经验。这样的情感体现在画面中,仿佛“一切都是琐碎的,色彩的自然而不确定的流淌,让视觉拥有一种漂浮感,其间穿插速写加以固定,一次次速写与漂浮的色彩流淌之间的关系,组成了肖武聪的浮生空间。”
肖武聪艺术中体现出来的,是一个经验与反经验的对立面。让我们从时代的洪流汲取经验又从时代的波浪中解放出来。
原始与演变——孙尧
由原始森林切割出光与影的微妙变化,自然界伟大的时间过渡与空间的变化往往让人觉得渺小虚无。那些目不穷极的山峦,那些变幻莫测的云气,那些枯朽而仍然高耸的橡树,在画家的眼里成为了寄托人对消亡和重生体验的象征之物,这些转瞬即逝的场景逐渐转化成了生命的气流,而且注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一切为宿命般的灰暗。 而画家“在意识到生命的短暂和终究无法与自然的无限之力抗衡的无限失落中,人找到了自身的悲剧性宿命。”在孙尧的森林中,他试图体现着世界与我们心理的内在联系。生于自然,死于自然,我们在自然生物轮回中逐渐演变,并终将回归原始。这样的生命状态,这样的演变演变出更为孤独、灰暗的人生 ,还不如“将人世之事的发生埋藏于画面里的自然的日历表中。”
信息与传统——金阳平
金阳平早年绘画对于人的表现都是一种写实主义的方法,但随着他对时代社会的感知加深,渐渐地他将自己的目光投向了信息社会——对抗性地将电视影像与绘画对立又交融起来。在我们看来,电视影像往往能在表象上总是给人一种现实感,并且影响置身于电子观看社会中每个人观看事物的角度和形式。金阳平的绘画,经历了从公共的历史和戏剧英雄的身体形象,到自我欲望的身体;再从私人的痛苦的身体,重新回到影响身体意识的公共电视影像的一个过程。他试图以图像的技术批判为基础,以此作为一种语言策略,从图像作为身体的意识形态的层面出发,进行自我图像的意识清理。身体性、媒体影像和图像的意识形式是他在时代背景下的三个指点。我们是否能够因为科技进步而抛弃掉传统绘画?我们能从传统绘画中得到什么?
正如电视图像中也存在技术性的故障和电子干扰视觉般,金阳平在“破坏身体形象和它的意识形式,并让自己明白这一系列电视影像只不过是一场幻像,最终都可能变成电子射线和色偏。”
死亡与救赎——杨锴
死亡有很多种,不同的状态,不同的情绪,不同的方式……描绘死亡记录的是一个个生命的结束,也将是生命的另一开端。然而,杨锴笔下的死亡,并不同于真实人物身体的死亡,他在创作中有意识地将人物幻化为“骷髅”,这象征的是一种精神性的死亡。精神性的死亡比身体的死亡更加可怕,这是一种让人堕落到虚无的状态;精神性的死亡又不比身体的死亡,因为人终究还是活着,只要有一个新的支撑点,那么一切都有重头来过的机会。所以在杨锴的艺术世界里,两者间存在一个交织不清的界限。我们所处的环境是否在制造着一种精神上的死亡,而我们又可否从中得到自己精神上的救赎。这个命题深刻,以至于值得我们一再讨论:在物质生活如此发达的现代社会,我们如何看待精神荒漠?杨锴的画面中时常会有大块的空白,或许不明所以,但空即是虚无,虚无造就死亡。在这里,杨锴的世界所呈现出来的是一片缺乏生活目的,缺乏生存理由的荒漠,这是一片“误解的沼泽”,体现了这个世界的荒诞以及它的不确定性。因为死亡永远带有一种不确定性,人们永远不会知道死亡的背后是什么。艺术与死亡的相似性,让杨锴在表达死亡的情绪中,升华了自己的艺术创作道路。
摄取与重组——袁泽强
袁泽强的工作是在原有照片上进行,那些照片将无限丰富的视域予以固定,他“以暴力而粗鲁的方式摄取图像,从而颠覆了人们对世界的认知方式,消解了人们观看世界的通常方法”,画家试图通过将照片改造成自身需要的样式,在他的作品里,“本身作为暴力手段摄取物质实在而存在的照片退居为次要地位”,而原有的照片只是成为了画家表达观点与思维的一种载体和手段...在一组组的图像中,他试图去做出修改与变化,但这些又都具有偶然性,并且将这种偶然性放大开来。一切似乎不反映什么,一切又似乎是没有目标、似乎一切都开始堕落。这是一个没有欲望残迹的社会,而这恰恰对应了现时代某种疲软虚无的心态,既不沉重亦不轻盈,如此而已。这是一种卡夫卡的失败:它意味着不确定性、没有结局、难以达到目标的无奈。年轻的袁泽强通过把自己的认知与社会的现象提取出共通点,从而进行一番重组创造,这也确是一种时代、一代人的印记。
回忆与回归——张婧
回归最简单的材料,回归最原始的叙述文本,也回归到自己最开始出发的地方——这就是张婧对自己作品的定义。她始终认为她是一个说得出但不完全做得到的人,有无数的目标却一个也做不到。现实中她却挺固执的,有时候固执得愚蠢。 在她的铅笔描绘的画里,孤独无望的小人物在荒诞世界上的坚持与挣扎,他们看似有目标,实际没有终极的目标。似乎整日忙忙碌碌 ,却一事无成。 这些怪模怪样的大大小小的人和肢体,这些复杂凌乱场景只说明了一个问题,就是这个荒诞的世界还要这么不断坚持下去。而当坚持只是一种为了免于被毁灭的挣扎时,就已经不再是一种积极主动的坚持,而只是一种被动的无奈选择。在张婧的笔下体现了这样一个生存的困境,它们在各种有形无形的力量下不断地追寻,却执拗地不肯放弃。因此,张婧作品中的坚持主题呈现出“有目标的无目标性”、“被动的无奈选择与挣扎”的特征。
她自己承认,“要问我最不喜欢哪种人,可能就是我自己这种。从不进厨房,到觉得做饭是种乐趣,从不关注电子产品,到忠实果粉,极端的变化让我觉得人是那么容易变。”这种对变化的感悟,让张婧有了寻找“何为不变”的心。而“过去”这一词恰恰因为已经走过,而失去了变化的能力。不同于明天的不可测,不同于现在的变化多端,过去的回忆就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不骄不躁。回忆一个时代的世事沧桑是需要勇气的,回归一份最单纯的绘画乐趣亦是如此。 “我很怀念小时候画画时单纯的想法与过程,我想越是原始简单的工具越能让作品干净一些,去掉那些缤纷色彩下的嘲杂,诱惑,欲望,我希望我的画能单纯一点。”我希望画家能始终生活在自我的神话中得到自我的确认。
不知不觉,现在我们可能已正进入一个新的时代:“关键词时代,一个不同于后工业社会的时代”。我们都知道,网络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改变着我们的生活。不管是因为选择的偏好、还是虚拟串联的信息对我们个体的侵害、或者是传统媒体和网络的融合,它们都带有一定的专制的力量,都可能产生一种趋同的倾向,而趋同即意味着个性的消失,意味着自由的丧失。艺术总是来源于社会现实,或多或少反映和批判社会现实,而不是简单模仿现实,更不是以假象来蒙蔽观众。随着科技技术的进步和图像传播技术的提高,艺术似乎早已进入了工业化的飞速发展,绘画或艺术也被当作商品被生产出来,并且按照商品的流通规律被消耗掉。艺术的个性从此被毁灭,人本身的丰富性从此损失殆尽。人们乐于看到当代艺术表面的繁花似锦,而有多少人真正地会对社会进行反思和对人生的叩问?当然,青年艺术家的探讨之路也许并不平坦,但也正因为其中坎坷让他们能够更好地认清方向,把握住自己眼中的时代母题。
2013年6月21日于广州美术学院大学城美术馆
孙尧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