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煜宏的光明文/蔡俊
发起人:修理匠  回复数:0   浏览数:1901   最后更新:2010/07/05 18:44:18 by 修理匠
[楼主] 修理匠 2010-07-05 18:44:18
王煜宏的光明


蔡俊


在这疯狂的尘世中,“时代”趋势的那层油深刻地影响了我们。多数被设计好的那部分所谓“思想内涵”实际上差不多是用来忽悠大众和客户的,而那些来自于“被宣传”、“被引导”的流行趣味和盲目的听从于权力的势利眼反过来忽悠着相当一部分艺术家。这,就是贡布里希所说的名利场逻辑。不管你是打扮打扮走进去还是被一脚踢进去,反正既然你是一个艺术家,就必然进入或者是“被进入”。表面的一层油像谎言一样包裹着你的语言,油里面的钉子却无比真实地刺穿着你的脚。这就是“时代”,一个被资本权力(无论是官方还是民间),全球市场,精英圈子,批评话语反复塑造的一个玩意。它就是一层油,且是意识形态潲水上的一层——无论我们这个“当代”喜欢的是符号批判,抑或是一个哈欠,一个面具,或是一个玩世的笑容,说穿了,它们都在当代意识形态上泛亮光。我们不能过于严厉地批判当代艺术家,因为他们实际上“身不由己”。尽管作为艺术家他们足够优秀,但是现代资本并不能够买来足够的锐利的思想资源。或者说,无所不在的商业化的浅薄价值观权势使艺术家无法不去迎合某种已经凝固在缺乏深度的思维定势中的当下趣味。他们似乎必须被包裹在这样一层姿态性反讽的玩意里。
从西方启蒙运动到中国式的亚现代化运动,这层东西早已经漂浮在日益浮泛的现代人生里了。抹上它,您就可以PK那个叫做“时代”的庞然大物了,您就可以进入非常“当下关怀”的艺术广告公司和拍卖市场的中心地带了。
说句无聊的话,这玩意可以让我们的艺术家一瞬间变成三流公共知识分子和思想家,但是恰恰就不是老实的艺术家,真正老实的艺术家从来都是“古人”,是淳朴的,甚至有点缺心眼的一根筋。艺术在当代,或者变成装神弄鬼的语言游戏,或者变成取巧的点子和符号,总之,艺术已经越来越不是艺术,因为他们已经不需要真正的诚恳,触动,感动,撼动,震动,惊动……只要您能粘上理性商标,化身为观念代理商,再加上点恶搞和自虐,就ok了。
但艺术并非那些借助语言装裱一下的枯燥的思想和理性。艺术是诚恳的触动和感动,是对精神家园的怀念。所以真正的艺术并非叫嚣,也不是单边启示,而是精神世界的自然敞开。因为这个世界我们都曾经拥有,也曾经共同丧失。真正的本源性艺术家只是那个带我们回忆往事的人,是那个在所有丧心病狂的噪音中娓娓道来的人。
有人问赵峥嵘:“王煜宏说她是一个‘劳动者’,你怎么看待她这个定位呢?”
赵峥嵘说:“她只不过是说了一个真实状态。劳动者?还是一个体力劳动者。如社会一样艺术社会也是有所不同分工的。低等和高等,白领和蓝领,在艺术界也有无数的‘精英分子’,成功高雅人士,靠智力吃饭,比哲学家思辨,比商人还精于计算,这些‘脑力劳动者’更多的是用他们的才智设计这个世界,他们当然是先天出身。而王煜宏只是一种后天努力!人们在社会中伴演着不同的角色,和许许多多普通劳动者一样,作为‘产业工人’,默默地工作着、生存着……艺术家凭借生活积累和自己独特的经历以及思考问题的方式,有时候还需要一点点‘运气’,才能够最终完成一件‘伟大’作品的艺术构思。作为劳动者,她相信人的感觉能代替我们的大脑的思维,日复一日的劳作,这些产品与思辨无关,它们与‘伟大’,‘永恒’无涉,只是‘片断的触感’。”
我同意王煜宏的先生画家赵峥嵘的这种说法,不过我把他的话做了一个完全相反的,心有灵犀的理解。赵峥嵘太会夸人了,尤其是夸自己太太,我们之所以心有灵犀,是因为我也经常这样夸奖我的太太诗人李之平同志。老赵不好说的话,我替他说吧。
若干年来,架上绘画艺术经过了一代又一代“大师”的创新,何以日趋没落?为何在艺术的内部越来越歇斯底里地表现出一种反艺术的倾向?他们都在创新语言,表达的却是极为烦人的空洞、郁闷和焦虑。照我看,自艺术家以现代艺术家自我定位以来,恐怕已经与真实世界难以和解了。现代艺术的问题出在疯狂地标新立异,拿艺术开涮。尽管这种姿态本身就是一种与世界不合作的裸体行为艺术,其本身可以理解为是艺术精神在资本主义时代里日趋失落时的一种尖叫。但这种姿态早已经不再新鲜,已经被普遍消费和复制,它的恶果之一就是让艺术自身不再受到我们的尊重。因为它们实在没有在精神赤贫的理性现量知识中提供更多关于古老灵魂的信息。目前看来,平庸的作品不是来自老实的自我感受,而仅仅是来自一种现代艺术观,现在,这种东西不是少了,而是多了,太多了。现代艺术观在为一些骇人听闻的语言创新(或者说胡搞)而洋洋自得,但是从来没有想到在根上建立除了批判之外的任何新价值。这就是现代艺术越来越难以理解,越来越没落的根本原因。我个人很想向这种现代艺术竖起中指,这种艺术最极端的表现就是杜尚的小便器和泛滥在美国的极端抽象主义,以及所有冒充艺术的瞎搞。
从这个认识出发,我想实实在在地赞美一个人,那就是王煜宏。作为一个优秀的沉静的画家和诗人,她的那些显得“傻呼呼”的小画很多次让我感动,尽管她的作品显得不够“尖锐”,也非常不够“当代”,但是她的作品本身的光芒,对存在的深度、辉度和历史感的表现,让人沉醉在时光那伟大的语言中,让我无数次想起人类本源性精神世界不可泯灭的恒在性。越长大越孤单。在现代化程度很高的上海,在一个很窄的画室中,王煜宏让光线从右上方或是左上方打进来,照到那些在旧货市场用比较便宜的价格买来的旧饼干桶,五六十年代的老手电筒,马灯,油灯,旧闹钟,卷边了的人民画报,烟盒,水烟袋,老式茶壶,蜡染布头,粮票,农村医疗手册,语录本,残破的刻板线装书等静物上,下面是又笨又老的实木家具,后面是泥灰剥落的墙壁……就在这样一个很小的空间里,王煜宏让一缕光芒照射下来,抚摸那些在岁月刀剑下残留的杂碎或者说旧货市场里曾经落满灰尘的破烂,让它们重新充满了被注视的价值。王煜宏慢慢地,仔细地画着它们的肌理,画着那一缕从石库门房高高的窗户之外洒进来的阳光……
与其说是那些充满怀旧情调的旧物打动了人,不如说那一缕灿烂的光赋予这些凝聚着神秘往事的物品以诉说的语言。在王煜宏的这些作品里,静物在用自身的质感回应着精神的光照——正在被当下喧嚣之流吞没的,朴素沉重的事物,或者说被观念话语有意无意地篡改的历史仿佛正在被另一种小心翼翼的诚实慢慢恢复原貌。很小的尺寸,细腻的描绘——王煜宏用修炼一般的诚意老老实实地体现着已经被现代艺术抛弃的既属于视像又属于精神的《青春无言》、《热土》、《七月早晨》……从红色记忆到更为久远的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自由盛世,乃至我们这个文明尚未发生文化断裂之前的时光洪水中遗留下来的证据和片段。
我相信久远的事物一定会被时光施加了魔法。当阳光重新照耀在它们身上的时候,逝去的某些笃厚的精神元素将必然随着记忆的永恒能量复活。
这就是历史无法被谎言彻底篡改的原因,因为历史已经逝去,必将永生。它永远会在新的种子里面重新一遍又一遍上演。因为人类共同的人性和心灵力量的存在,某些力量在生命内部也必然是永恒的。它毁而不灭,灭而重生,回环往复,生生不已。相对于华而不实的新玩意来说,它显得更有说服力。
对目下的国人来说,真正缺乏的并非流利的外语和类似于美国鹦鹉的思想,恰恰相反,我们缺乏的是面对自身文化断裂造成的精神困局的那种诚恳和老实。早在三十年代,朱自清先生就在《背影》中象征性地表达了一代“新人”面对文化父亲渐渐逝去的下意识的痛苦。这种认识角度,可以让人更能看清当下文化艺术之所以方法泛滥,独独缺乏精神上强有力的创造的某种根本原因。
王煜宏实在是用小尺寸油画表达自己感性触动的杰出的文化诗人,这让她和许多当代艺术家的那种唬人的理性胡子严重分隔开来。她在越发让情感无法理解的世界中一点一点地建造起一个可以让情感理解和摇曳的世界,那个世界有光——那种光哪怕在盲人的世界都从未消失,那是某种可以在寂静的事物身上反照出来的灿烂。
我觉得赵峥嵘的潜话语简直说得太牛了——在这样一个破碎的世界里,艺术家就应该像王煜宏那样诚实劳动,而且是要进行基本的“体力劳动”,让艺术诚恳的汗水混合着诚恳的呼吸,反射从未消失的,也永远不会消失的,诚恳的精神光明。


2010-7-4
星湖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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