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峥嵘的《简单生活》:“简单”的极端叙述
发起人:修理匠  回复数:0   浏览数:2342   最后更新:2009/01/08 11:20:16 by 修理匠
[楼主] 修理匠 2009-01-04 00:00:00
赵峥嵘的《简单生活》:“简单”的极端叙述

文/刘洪霞

简单生活,并不简单;软现实主义,也并不柔软。也许,这是一个不十分明朗甚至并不愉快的视觉经验。但是,为了探索内心的水域,必须先抛弃通常的各种终极真理。
任何一种知识,在真理领域确立之前,都要经历混沌、拒绝与抛弃。正如《简单生活》中夜色如泼的黑暗、千年古藤般缠绕的线条以及闪烁着的微微的幽光。这一切,是对话的断裂,是沉默的分离。隐藏在画面的背后是怎样丝丝缕缕的思绪,是怎样飘渺无定的对峙?在当代的语境里,《简单生活》追问的是生命中的某种极致。在它的自由挥洒中,忽略了惯常、理性、合作与谄媚,呈现的是对思考能力的挑战。也许,怔在大幅画面前的时候,思想会有一个短暂的空白,正如画面上空的巨大的留白。然而横与竖的格子是交叉而矛盾的思想,面对现实,我们不得不背对月光,笑了笑。从表层意义上来说,“简单生活”也许是简单的,灰蒙的色调,空洞的所指。然而,能够把复杂的心灵世界处理成简单的状态,本身就是一种极端的叙述。

美术界软现实主义的提出是一种先锋的姿态,与中国当代文学的先锋小说这一文学流派在八十年代末期的出现颇为相似。那个时代,先锋作家们表现出了对现实主义的极端厌倦。马原率先在《西藏文学》上抛出重磅炸弹《岗底斯山的诱惑》,这部在当时并没有引起过多关注的作品,却成为他在文坛确立自我位置的代表作。而以此为先遣军,大大地鼓励了接下来的余华、苏童、叶兆言、孙甘露这批才华横溢的先锋作家,以迥然不同的语言实验风格纷纷粉墨登场。这里要感谢《上海文学》、《收获》的开明举措,能够在现实主义一统天下的状态下推出系列的先锋文学作品,还要感谢先锋批评家吴亮、程德培、李颉、蔡翔、周介人、殷国明、许子东、夏中义、王晓明、陈思和、毛时安的睿智与胆识。在当时的文学环境中,《收获》先锋作家都表现了非凡的叙述能力,这种叙述是制造了一种极致,在极致中出现另外的艺术效果,在艺术效果的背后,是思考的反叛。然而,“多数时候,反叛文学传统仅是一种手段。作家并非有意与历史为难,毁弃前人所遗漏的一切。作家的真实意图仅仅在于,推开文学传统因循不息的沉淀物,为个性自由与现实经验清理出一块相应的地盘。他们毋宁说是向逐渐变得过分专制的文学传统索回一份应有权利。他们的所作所为仅仅是在文学传统的前沿继续延伸,而不是返身销毁所有文学传统,回到零度状态。纵然跃出新的一步,文学传统仍然是作家由此起步的基座。”
在相通的艺术门类中,软现实主义的提出在目前看来似乎有些主题先行,也许只有软现实主义的理论建构者谭天的一意孤行,也许赵峥嵘与罗齐这两例个案的艺术实践还不能以集体亮相的方式来阐释这一理论,还在黑夜中苦苦地摸索,未能形成像先锋文学那样如此繁华而强大的阵容。但是,作为一种艺术探索与实践,软现实主义在评论家的口吻中获得肯定与否定,无论如何,都是一种积极的冒险。艾略特声称:“一个艺术家的前进是不断地牺牲自己。”赵峥嵘在《简单生活》中所呈现出的拒绝、冷静、挣扎与对抗是对当下语境积极的反思,或许牺牲了个体,但是,艺术却是以对抗时代的进步而获得它自身的进步。
软现实主义的理论主张是旗帜鲜明的,“现实主义也有软的,锋利的革命现实主义艺术的刻刀,变成柔软的软现实主义艺术的海绵,按摩着‘现实’僵硬的身体,唤醒‘现实’本有的艺术生命,恢复‘现实’本有的活力,安抚‘现实’的浮躁,取得与自然平和。减少现实人为的冲突,追求一种更自由的和谐,这是软现实主义艺术的时代意义之所在。”这一理论属于当代的语与背景,与之并不冲突。软现实主义的主张可以与八十年代的《今天》刊物的宣言做一个纵向比较,时间上的差异能够给予我们一个清晰的时代的脉络经纬的对比度。当年,朦胧诗的“英雄”们勇敢地宣布,“每一滴露水在太阳的照耀下都闪耀着无穷无尽的色彩。但是精神的太阳,无论它照耀着多少个体,无论它照耀着什么事物,却只准产生一种色彩,就是官方的色彩!精神的最主要的表现形式是欢乐、光明,但你们,却要使得阴暗成为精神的唯一合法的表现形式;精神只准披着黑色的衣服,可是自然界却没有一枝黑色的花朵。……而今天,我们需要的是五彩缤纷的花朵,需要的是真正属于大自然的花朵,需要的是开放在人们内心深处的花朵。”这两则相隔三十年的宣言,打着不同的时代印痕,但是精神的烛照却是毫无二致。这是致力于对现有的艺术形式的挑战。如果说朦胧诗的宣言还带有悲壮的色彩,软现实主义则在新的时代氛围中完全内化了这种精神,以软现实主义的触角探伸到艺术领域的深部,“表述是隐晦的、含蓄的,这实际上也是在追求一种作品的深度,这种深度将作品的力量隐藏起来,也许你看不到,但你可以感觉到。它不张扬、不做作,将汹涌澎湃的内心力量控制在一种临界点的状态,蓄而不发,待发。”因此可以说,软现实主义在寻找一种艺术表现的隐忍的分寸,这一分寸是有难度的把握。实际上,软现实主义的提出,是一种独立而自信的态度,是一种艺术追求的文化品格。艺术是永远需要“陌生化”以获得自身的发展变化和再生的。软现实主义正朝着这一目标进发。

画家在当下何为?是为这个消费时代去推波助澜,在视觉上享受与讨好,还是逆流而上,去承担与思考另一种意义的建构。赵峥嵘选择的是后者,这就意味着选择了寂寞与坚守。《简单生活》是昨夜黑色的梦魇。混沌而模糊的画面,象一个寒冷的黑夜的苍穹,显示了无尽的苍凉的寒意,这是画家对绘画艺术的回答,也是画家与绘画的相互找寻。极具反讽意味的标题,并没有显示出某种颓丧,这并不是消极的力量,而是一种巨大的震撼与丰富的张力。在这组系列画中,绘画艺术与复杂而敏感的心灵融为一体。
画面所呈现出的思路与主题,也许并不是那么清晰。但是画面背后一定有着一双深沉而明晰的眼睛,能够洞穿这个含混的世界。浮在画面上的与画面背后的形成一种巨大的张力,使其获得了无尽的阐释空间,因此拥有了美学上的价值。《简单生活》所要表现的也许是一个寒夜的苍穹,也许是一个黑色的梦魇,也许是人生与大千宇宙任何的思考。人类与精神层面的故事我们永远无法一目了然。如果欲要通过对《简单生活》的解读,去窥探赵峥嵘的内心世界,可能只是一个虚妄。因为这并不是个体的生活画面,而是这个时代的某种总结。对于太多的观画者来说,会认为这是一组过于个人化的作品,是个人心灵的剖解与呈现,而实际上,它并不是。究竟如何生活,这是多少先哲的亘古以来的思考。思考本身的诡异、暧昧和复杂性的深渊。
但是,不管是什么,他的绘画是在黑夜中进行的,因为他有强大而倔强的内心世界,有足够的力量同黑夜的孤寂和狰狞抗争,于是,就有了独特的“简单生活”的艺术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在它的色彩与线条中,处处都充满着玄机,诡秘,幽深,在表面上凛冽的拒绝中,他还是把无穷的解读的力量交给了他者。
为什么不选择美丽的颜色?浅粉、嫩绿、鹅黄、玫瑰红,视觉上的讨好无疑会获得赞美与嘉奖,但是,软现实主义偏偏喜欢背道而驰,“人们无从获得美感和一目了然的安心。……对当代艺术进行批判,是对艳俗文化的批判。……作品表面没有激昂的表露。但不经意间的流露的却是无边的苦难和对现实深深的不安。”这是赵峥嵘的审美宣言,也是一种价值取向。
在艺术世界中,无所谓对与错,赵峥嵘的另类路径的艺术追求给予我们在视觉上的颠覆,但是,它所蕴藏的内在的汹涌澎湃的思绪足以让我们做深深的思考。
南帆:《隐蔽的成规》,福建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218页。
《致读者》,《今天》刊物,1978年创刊号。
罗奇:《关于软现实主义》。
赵峥嵘:《软现实主义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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