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今艺术 文/摄影 杨天帅
「为什么画廊名下面非得写上城市名不可?」土耳其艺术家Ansen不无愤怒地说。
那时候我们正在ArtInternational Istanbul艺博会场内,X-ist画廊展位前。
他指向画廊名牌下面那个「Istanbul」。
「这让我想吐。」
土耳其艺术家Ansen
跑过世界各地不少艺博会,还是首次听说这番言论。此一几可说是全球惯例的做法,在这位艺术家眼裡却竟成了眼中钉肉中刺,一种因循的陋习。这一句宣言的力量是强大的─若说它的震撼来自对某种价值观的挑战,那这种价值观恐怕就是「本土性」。
於是艺术家继续说:「为什么艺术一定要有国家?艺术是全球化的,没有国家可言。」
这或许——即便可能背离发言人的意志——可以视為土耳其艺术界破釜沉舟地走向全球化的宣言,一如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帕慕克(Orhan Pamuk)所描写那样,他们拒绝自己土耳其的身分,朝幻象一样的西化社会进发……。
前往 ArtInternational Istanbul 会场那天,伊斯坦堡正下著雨,雨势时强时弱,為大地罩上了一层灰濛濛的纱。
「伊斯坦堡会是一个我们希望长线发展的城市。」─ Edouard Malingue
会场位於哈里克会议中心(Haliç Congress Center)。哈里克(Haliç),又称金角湾,為伊斯坦堡的一个天然海湾。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让它曾经是一个重要商业据点。时移世易,其地位已不如往昔。
虽然只是第二届举行,但ArtInternational Istanbul 已经与Contemporary Istanbul分庭抗礼,成為伊斯坦堡每年两大艺博会之一。这或许与其后台不无关系─联合创办人Sandy Angus正是当年ART HK的创办人之一。ART HK的成功,无疑让环球艺术圈对这个崭新的艺博会充满信心。
这个於9月26至28日举行的展览,2014年共有来自24个国家、共76家画廊参与,当中来自外国的知名者有Paul Kasmin Gallery、利森(Lisson Gallery)、乐曼幕品(Lehmann Maupin)与佩斯(Pace)等。伊斯坦堡本土的重要名字则有Dirimart、NON、Pi Artworks、Rampa与X-ist等。
中港台方面,有马凌画廊(Edouard Malingue)及艺术门画廊(Pearl Lam Galleries)。两家画廊都是首次参加ArtInternational Istanbul 。
会场内人流颇盛。马凌画廊主人马凌(Edouard Malingue) 在百忙中抽空谈了两句:「我们在这裡认识了很多来自土耳其和欧洲的藏家,他们都对展出作品很感兴趣。」该画廊是土耳其艺术家Nuri Kuzucan 的全球独家代理,今回从香港远赴中东参展,也有对艺术家表示支持的意味。
马凌指,土耳其藏家对国外作品非常感兴趣,销售成绩亦见理想。「虽然入境税有点重,海关程序有点麻烦,但能够与伊斯坦堡的藏家认识,一点困难还是值得的。」
「下一届我们一定会继续参加。伊斯坦堡会是一个我们希望长线发展的城市。」
马凌并非唯一一位对伊斯坦堡市场充满期待的画廊家。近十年,土耳其艺术发展蓬勃,当中以伊斯坦堡最為兴旺,可说是该国艺术首都。在这个城市,画廊数字从千喜年代初的十数家增长至现在约二百家,大多数今日国际知名的土耳其画廊,也是在这段增长期内诞生的,如 Galerist(2001)、Dirimart(2002)、X-ist(2004)、NON(2009)与 Rampa(2010)等。
2006年,首届Contemporary Istanbul艺博会举行,是為土耳其首个大型艺博会。当时参加画廊数字為49,展出共150位艺术家的作品。在九年后的2014,艺博会规模已扩大至超过100家画廊、共520位艺术家参与。拍卖行方面,现时在土耳其约有35家公司,艺术领域中最重要的有Beyaz Müzayede及Antik A.Ş. Müzayedeleri等。佳士得与苏富比亦已在伊斯坦堡设立办公室。与市场同步发展的则是多家非营利艺术机构,如Elgiz Museum of Contemporary Art(前身為 Proje4L,创办於2001)、Pera Museum(2005)、ARTER(2010)及SALT(2011)等。它们也是在2000年以后才陆续出现的。
「土耳其的艺术发展是一直向上的。」─ Gizen Uslu
「艺术生态非常好。」RAMPA Istanbul联合总监Gizen Uslu如是说。当我在访问中用到「booming」这个字的时候,她纠正我:「我寧可用『Emerging』,因為『Booming』听上去就似曇花一现,但土耳其的艺术发展是一直向上的。」
「无论是营利或非营利部份,都在成长当中。」
RAMPA现时代理共15名土耳其艺术家。画廊一方面把土耳其艺术介绍到国际,如积极参加国外艺博会如香港巴塞尔艺术展;另一方面,在本土亦经常举办外国艺术展览,努力引入外国货。Gizen指出,自从国际艺博会出现后,土耳其的藏家开始关注外国艺术潮流,也乐於收藏外国作品。
「我们希望能把国际与本地艺术生态结合起来。」
对於土耳其艺术走向世界,Gizen Uslu无疑是自豪的。「过去当你说土耳其艺术,或许会觉得本土性很强,但现在情况已经改变,你会看到许多国际博物馆及大型展览如威尼斯双年展、Documenta等展示土耳其艺术家的作品。」
另一家参加ArtInternational Istanbul的画廊Pi Artworks成立於1998年,可说是伊斯坦堡画廊界的老前辈。立足伊斯坦堡后,Pi Artworks更在伦敦设立分行,成為伊斯坦堡唯一一家落户伦敦的画廊。画廊业主Yesim Turanli笑言1990年代末的艺术圈「什麼都没有」,经营十分困难。如今单是伊斯坦堡活跃藏家数目已有约500人,当中更有20至25人每年愿意付出高达20万美元(约610万新台币)购买艺术品。
「从那时候开始一切走向全球化。」─ Yesim Turanli
「刚开始的时候,只有年纪较长的人对艺术感兴趣。现在收藏家的年龄层扩展许多,愈来愈多新一代购买艺术品了。」
谈到土耳其艺术生态活跃的原因,Yesim归功於伊斯坦堡双年展及伊斯坦堡现代美术馆(Istanbul Modern)。前者始於1987年,是為非西方世界最早的双年展之一。后者则创办在2004年,位於博斯普鲁斯海峡沿岸,佔地8千平方米,是土耳其首家私人现当代美术馆。
「从那时候开始一切走向全球化。」
当然当代艺术组织的萌芽,又与整个社会的经济形势有莫大关系。1983年,土耳其祖国党掌权 (Motherland Party)。该党主张的自由经济大大改变了伊斯坦堡的社会面貌。根据富比世2013年公布数据,现在伊斯坦堡已成為世界上第五高「10亿(美元)富豪」的城市。百大最富有土耳其人的资產,高达1178亿美元(约3兆5908亿新台币)。
「你在土耳其艺术裡面往往看不到身分。」─ Gülay Semercioğlu
然而伴随著经济增长的,是土耳其义无反顾的西化决心。在政府大力鼓吹下,人们开始穿洋装、吃洋食,并把这些举措视為进步的表现─而土耳其与伊斯兰文化,则被视為老套。
这一转变,虽令伊斯坦堡变得(在西方的角度而言)文明起来,却也带来了一场巨大的身分认同危机。从地缘政治角度看,伊斯坦堡的最大特点就在於它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横跨欧亚大陆的大城市。也因此,从最初称為拜占庭、到后来称為君士坦丁堡再到伊斯坦堡,这个城市一直在环球经济、文化、政治与军事上具有不可忽视的地位。然而在鄂图曼时代结束后,伊斯坦堡便渐渐失去了她昔日的光芒。本来西化是让这个城市重新获得其重要地位─最少在经济上─的一种手段。然而由於文化差异悬殊,欧洲依然未能将土耳其视為「自己人」。美国人则对信奉伊斯兰教的土耳其人充满猜忌,这种猜忌在911后尤其严重。土耳其加入欧盟仍然困难重重,进了北约却又令她与比邻的东方诸国关系不善。本来「沟通东西文化」的优势,变成了「东不成西不就」的尷尬。
这种身分尷尬大大影响了伊斯坦堡的艺术环境。我与许多画廊业主、艺术家交谈的时候,发现他们大多都有一种对「国际化」的渴望─如果你跟他们谈起当代艺术的全球化,他们多会表现得兴奋;然而一旦涉及土耳其本土性的问题,例如问他们怎样看自己作為土耳其人的身分,他们的反应则往往兴味索然,甚至感到被冒犯。
对於外国观眾追求那种「土耳其风味」,Yesim Turanli 直言「感到讨厌」。对她来说,艺术家的价值应在其个人而不在其民族身分。
「只有刚开始看艺术的人才会有这种想法。」
Misir Apartimani 是伊斯坦堡许多画廊的落户点
她批评许多国内外策展人只爱办「土耳其当代艺术展」,却很少愿意从个人出发看待土耳其艺术家,為他们办个展。「这样便无法反映艺术家的个人故事。」
Yesim Turanli代表的艺术家之一,Gülay Semercioğ lu亦不讳言:「不似中国艺术或者伊朗艺术之类,你在土耳其艺术裡面往往看不到身分。」
「我反对任何附加於我身上的标籤。我只想当 Gülay 。」
一个艺术家希望能够超越自己的文化身分而成為独立个体,固然是无可厚非。但另一方面,这个世界如果全部都是Jeff Koons、Andy Warhol、Damien Hirst,她还会有趣吗?或者问,如果土耳其不是英国、不是美国,那土耳其对世界艺术史的发展,是否可以有不一样的贡献?当艺术家力图摆脱文化身分,这种潜在的贡献又是否会一同被抛弃?
全球与本土拉扯的张力依然持续。
虽然身為土耳其人,但伊斯坦堡艺术家Nuri Kuzucan直言:「我不觉得土耳其艺术家有能力去创造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ArtInternational Istanbul成绩不俗,画廊业主相当满意。
「我们确实有厉害的伊斯坦堡艺术家,但假如你问的是『伊斯坦堡艺术是否正在世界发挥某种影响力』?」他稍作停顿,然后说:「我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