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雅昌网 作者:张婷婷
“今天,我们隆重集会,为要共同见证祖国文化的一个盛事:‘北朝鲜国际微电影节’。在伟大、光荣、正确的朝鲜劳动党的指引下……这次微电影节,就是我国乃至全世界的电影艺术家们向我们伟大祖国的献礼!”
主持人身着笔挺中山装,胸前佩戴劳动党党徽,面部肌肉紧绷,眼望远方,流露出为“伟大艺术”而献礼的崇高和庄严。但这一幕并非真发生在北朝鲜,而是在中国成都。
这一幕也并非发生在朝鲜题材的电影开拍现场,而是一件由乌托邦小组(邓大非+何海)为近期A4青年艺术家实验季带来的参展艺术作品。
艺术小组仿照着北朝鲜官方腔调撰写了微电影节的征集令,要求作品意识形态鲜明,从网络上征集以北朝鲜为主题的作品,再由策展人和艺术家等构成的评审团评出入围奖和最佳剧本奖等奖项。乌托邦小组也自己做了微电影,所有征集到的作品、小组所创作的微电影以及这幕可以以假乱真的开幕颁奖礼共同构成了《北朝鲜国际微电影节》这件作品。
策展人杜曦云评价这件作品有点像“展中展”。A4青年艺术家实验季展出的6组艺术家作品中,这件作品无疑是耗时最长,工程量最大、“群众”互动最广泛的。但这却是乌托邦小组的一贯风格,小组曾分别在苏格兰和曼彻斯特创作《理雅各的记忆之宫》和《圈地》等行为探讨当代历史文化,并一直强调公众互动和参与在他们作品中的重要性。按乌托邦小组所说,“在我们的概念里,艺术与教育是一体的,我们的艺术本身就是一种公众教育的方式。”
雅昌艺术网专访乌托邦小组,聊聊《北朝鲜国际微电影节》的来龙去脉:
没去成朝鲜电影节,干脆想象一个出来
Q:怎么想到以北朝鲜微电影节为题材来创作作品?
乌托邦小组:我们很早就开始关注北朝鲜问题,琢磨着找一个什么样的切入点去做点儿跟北朝鲜有关的东西。艺术圈里也有其他人在琢磨北朝鲜,例如策划人顾振清老师前年就想组织几个艺术家到朝鲜去一趟,做点作品。
一个比较直接的缘由是我们发现北朝鲜这样封闭的国家居然也举办过所谓的国际电影节。当然是花钱请了一些外国导演拍正面表现北朝鲜政权的电影。这让我们很感兴趣,原来这么封闭的国家也想要国际化,也想要找到被国际认可的感觉。可是我们得不到更多的关于这个电影节的资料。好奇使我们开始想象这个电影节上会有一些什么样的电影。后来我们想,为什么我们不干脆自己替北朝鲜弄一个电影节?这个形式就这样诞生了。
极权主义的领导人好文艺
Q: 那你们看过平壤国际电影节的获奖电影么?电影怎么样?我看过一部discovery拍的金正日纪录片,由好多在他身边的工作人士脱北之后讲述金正日,据说他是个电影爱好者,自己写剧本,还在片场指导文艺工作……个人很好奇“文艺范”的集权领导会产生出怎样的美学特征?
乌托邦小组:没看过。只是从网上了解到这个电影节的相关信息。但我们倒是看了大量关于朝鲜的纪录片,各国拍摄的都有,也有看到说金正日是电影迷。极权主义的领导人有文艺范儿似乎是个共性,希特勒曾是画家。他们也都喜欢指导文艺工作。古典主义的审美理想本身就带有强烈的排他性,稍加发挥就可能成为美学的专制或霸权。这个问题苏珊桑塔格在《迷人的法西斯》中已经讲的非常精彩了。
Q:如果用几个词概括朝鲜,你能想到的是什么?对北韩,你们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情感?
乌托邦小组:太多了,贫穷、饥饿、愚民政策、自大狂、迫害妄想、人格扭曲…还可以无穷尽地开下去。
我们对北韩没什么特殊感情,从来没觉得他们跟我们是兄弟,可能我们父辈会有吧。悲哀当然有,中国几十年前就这样,今天除了GDP高了,也没好到哪儿去。我们走过了那条弯路,现在又绕到另一条弯路上去了,从来都没走直过!
目的就是拿朝鲜说我们自己的事儿!
Q:之前也和你们聊过,你们很想去朝鲜,但没有去成。那么这次你们自己作品的创作依据是什么呢?还原朝鲜?对朝鲜的一种想象?抑或,对你们来说,还原真实并不重要?
乌托邦小组:我们因为某些原因没去成朝鲜,但并不影响做作品。其实去朝鲜本来也不是为了还原真相,因为去旅游是有严格控制的,你根本看不到真相,估计还没有看各国拍摄的纪录片更真实。我们只是想要有一种现场感,甚至在旅游景点趁导游不注意做个几秒钟的行为艺术作品什么的。我们的作品依据的是我们能搜集到的关于朝鲜的信息,以及中国人对朝鲜的种种态度。目的就是拿朝鲜说我们自己的事儿。
Q:征稿有国内版,那么还有国外版么?海外征集的作品多么?有没有脱北者提交的作品?如果海外也有的话,国内和国外的作品有没有什么区别?
乌托邦小组:有海外版。但是只有一件国外作品参赛。她的名字里有个Kim,不知道是不是朝鲜人,是不是脱北者。她的作品是根据《江南style》改编的一个MV. 和国内的作品没有太大差异,质量一般,只获得了入围奖。
Q:这次总共征集了多少作品?我看到微博上的转发次数,并没有特别多,你们对征集的作品满意么?有吸引到不同的群体来参与么?提交作品的都有什么样的人?这次在4A公映,有没有潜在风险?现在北京都发起小剧场的监督队了。
乌托邦小组:共征集到9件微电影作品和几十件分镜头剧本作品。征集情况没有预想的那么好。提交作品的基本都是和艺术沾点边的人,有教师、学生、设计师,也有职业艺术家。成都比北京宽松很多,没遇到什么风险。
我们希望触及当代艺术中的政治问题
Q:作品征集声明中,你们写要体现自己鲜明的价值观。如果说北朝鲜的电影或者文艺政策是政治统领艺术的话,那么你们认为你们的电影节也有明确的意识形态么?你们怎么看待艺术和政治的关系?好的艺术需要具备鲜明的意识形态么?
乌托邦小组:我们的立场在我们的作品里已经表现得很鲜明了,不仅是在我们自己制作的录像和海报里,更是在整个电影节的框架里。但我们不规定参展作品的立场,只是要求尽量有明确立场。即使他们的立场与我们的立场相悖,也不影响我们的立场的整体表达。
“意识形态”这个概念我不懂,但任何作品一定都是有预设的观念前提的,没有什么“纯客观”的作品,人也一样,没有“纯客观”的人。艺术和政治的关系问题比较复杂,要看你说的是狭义的政治还是广义的政治。如果是广义的政治,即权力的分配技术,那么任何艺术都逃不脱与政治的关系。如果是狭义的政治,即国家权力问题,好的艺术就未必和政治有关。但是当代艺术确实常常涉及政治议题,而且政治问题在中国恰恰是重要的问题,我们希望在作品中更好地触及它。
Q:看到你们的木刻海报。为什么用木刻作品?这让我想到鲁迅曾经大力褒奖过木刻是一种革命的艺术……
乌托邦小组:一是因为木刻跟海报有天然的亲缘关系,最早的海报都是版画,因为便于复制传播。本雅明在《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中也认为复制的艺术具有革命性。
二是因为木刻本身有一种简洁的力量,使人不会过度地沉浸在绘画性的享受中,而是会聚焦在观念层面。
Q:讲讲颁奖现场有什么让你印象深刻的事儿吧。
乌托邦小组:现场气氛还不错,人挺多的。本来想找个小胖孩儿演金正恩,但最后找不到,只好找了一位成年人来扮演。朝鲜元素主要是我们三人的中山装,金正恩扮演者做了头发,还有一个天意的安排:礼仪小姐穿的服装色彩正好是朝鲜国旗的色彩。整个流程基本按计划进行,中间有一个小插曲:播放宣传片时音响没电了,放不出声音,耽误了一会儿,只好把这个节目换到仪式的最后部分,好给技术人员争取时间,最后终于顺利播放出来。结果,现场观众竟然都认为这个失误是我们排练好的,是为了嘲讽朝鲜能搞定原子弹,却搞不定DVD. 弄得我们大呼冤枉!想想还挺有意思的,假作真时真亦假!
“人人都是艺术家”的乌托邦并不存在
Q: 乌托邦可以说是共产主义的雏形。马克思著作里描述的共产主义的艺术状态是人人都是艺术家,每个人都是生产力和生产资料的所有者。你们相信那一天的到来么?
乌托邦小组:那是一种美妙的理想,那种对于公平、正义、自由的愿望本身值得尊重,但我们不相信它会在这个世界被实现。因为它是基于一种对人性的盲目乐观态度,或者说人性的骄傲。它认为只要社会足够富裕,人类会变得高尚和完美,但这是不可能的。博伊斯的“人人都是艺术家”的口号只是确认每个人都有创造的潜能,而非人人都做职业艺术家。
我们的乌托邦理念与共产主义完全不同,它来自我们的基督教信仰。它是对人性完全绝望的。真正的乌托邦只能来自由于对人类罪性(包括信仰者自身)的深刻认识而产生的谦卑之中。它是个体的生命状态,而不是一种完美的社会制度。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在社会制度层面持虚无主义态度,我们确信那些能够最大程度地制约公共权力的社会制度更加符合那种谦卑的态度,因此优于另一些社会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