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译言网

左翼还剩下些什么？

《生态女性主义的生态社会主义在行动：透视当代超越资本主义星球运动》还是《危机时刻重返萨特》？虽然在这两个 2013 年度左翼论坛的亮点议题之间左右为难，但最后我还是硬着头皮选了一个。

「左翼论坛」是美国最高端的社会主义大会之一。从 1981 年起，各式各样的左派人士在这个为期三天的大会上济济一堂，参加各种小组讨论、讲座。然后是更多的小组讨论。太多小组讨论了。

六月七日周六早晨，我抵达了曼哈顿下城的佩斯大学，好不容易说服现场协调员我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冒牌儿记者之后，拿到了媒体通行证，开始在大会现场游荡。

不用说，校园里充斥着各类熟悉的模式化形象：头发已经花白、仍然在反抗建制的的婴儿潮一代；帆布野战外套上贴满「XX合法化」的激进大学生；当然，还有满身纹身、脚踏军靴的年轻女孩儿们。

在美国，激进左派作为一股有组织、有影响的力量曾经颇为壮大，但在奥巴马的总统任期内却消失了。奥成功连任后，民主党也不再需要这些人制造不和谐音。「占领华尔街」运动曾经给左派带来的短暂的重生前景，也逐渐消逝了。

在媒体区我撞见了 Medea Benjamin，就是前段时间因为打断奥巴马总统关于关闭关塔那摩监狱的讲话而上了新闻的「粉红代码」激进分子。矮小、金发、穿着粉色衬衫的她 60 多岁了，根本不像个精力充沛的示*威者。在我们交谈的过程中，不断有人上前来祝贺她。

「要说鼓动大众，在布什任内可比现在容易多了，」Benjamin 说。「在奥巴马第一个任期时，只要动员方向稍微激进一点，就特别困难。」

她抱怨说，奥巴马的批评者把他描绘成社会主义者，结果他成了政治光谱上左翼的标杆，「那我们真·社会主义者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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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斯大学学生活动中心里，摊贩们叫卖着印有切·格瓦拉和托洛茨基的T恤，更不用说贴纸、海报等等各种媚俗的革命符号了。

邻近的一个摊位上，工人世界党（Workers World Party）在分发文献著作。这个团体以其对「反帝国主义者」领导人的强烈支持而闻名，比如米洛舍维奇、萨达姆·侯赛因，还有金正日。他们还声称，提亚南门广场马萨克「纯属虚构」。

三观被毁的我大概陷入了一种心理学家称为「认知失调」的状态，这让我有些不知所措。于是，我决定去那些数量庞大的讨论小组转转。

不论何时，总有一大堆小组可选。想在左翼论坛里有效安排时间，就得不停地计算机会成本。例如，如果参加关于「生态灭绝」和粉碎资本主义的讲座，我就会错过「Pussy Riot：正在进行中的斗争」。[1]

最后，我实在不能容忍自己错过一睹迈克尔·摩尔风采的机会——他将参加一个名为「驾驭幽默以增进参与」的小组讨论。

「耶！迈克尔·摩尔！」当我们看到工作人员开始指引我们前往小组讨论所在教室时，我前方一位女士按捺不住叫道。

我们在佩斯大学楼上一个中等大小的演讲厅坐下，Julianna Forlano 担任小组讨论主持人。她在 YouTube 上主持一个名为「今日荒诞」的频道。[2]

「左翼行动」的首脑 John Hlinko 也在场。[3] Hlinko 在 Facebook 上用搞笑的专页吸收偏左的自由派到他的行动网络中来。几个例子：「共和党都是白痴」「这匹马的屁股能比 Mitch McConnell 获得更多粉丝吗？」[4]

另一位讨论嘉宾是半岛电视台旗下政治脱口秀「Current TV」的主持人 John Fugelsang。当然，还有戴着标志性棒球帽的迈克尔·摩尔。

小组议题是，与遍及大部分左派的、令人不适的严肃气质相反，在强调观点时，幽默是一种极其有效的工具。到目前为止，这是我在左翼论坛见到的最具娱乐性的活动了。不过，当谈到保守派们是多么的不好笑时，嘉宾们看起来可一点没开玩笑。

「基本上见不到保守派喜剧演员，」摩尔认为这是因为保守派们在社会议题上落后于时代。「他们因为这个遭罪不少，」摩尔说。「他们简直就是恐龙时代的遗物。」

「保守派没法儿玩喜剧，原因有二，」Fugelsang 说。「首先，他们总是在设法维护现状，维护顶层的2%。」

「而且，如果你想表达的观点不含一丝事实，那怎么也好笑不起来的。」Fugelsang 补充道。

唉，看来 Fugelsang 在幽默方面毕竟是专家。作为一个自由派喜剧演员，他能如此严肃地坚信自己的政治派别能够垄断真理，至少这一点还是挺好笑的。

***

佩斯校园外，等着朝觐左翼知识分子、《吉尔莫女孩》客座明星诺姆·乔姆斯基的群众们排着的队伍已经延伸到街角还拐了个弯。激进分子们才不会放过这些暂时哪儿也去不了的观众，不停向他们发放着各类传单：声援玻利维亚矿工的传单，抵制科赫兄弟的传单，[5] 以及一切所能想到的左翼议题的传单……

「好吧，我想讲一讲美国社会发展的趋势，以及在美国的霸权阴影下，这一趋势给我们和世界带来的警示，」乔姆斯基开始了。「这种霸权自 1945 年建立之始就在不断减弱，但就其危险性来讲，依然无与伦比。」

乔姆斯基身着蓝色牛仔裤和针织毛衣站在讲台之上。他的嗓音沙哑低沉但不失柔和，从容而坚定的语气、语速和音量让他的词句似乎融化为涓涓细流，沁入听众心中。

「暴力新自由主义对人民大众的侵犯……帝国主义统治的垂死之握……对富人和企业巨头的亦步亦趋的臣服……」[6]

乔姆斯基演讲的要旨，用他自己的术语来说，即是以「真实存在的资本主义民主（Really Existing Capitalist Democracy / RECD）」的真相去触碰「关于美国社会那些普遍接受的教条」。

「肯尼迪当时正对古巴实施极其恐怖的行动，」乔姆斯基说。考虑到美军压倒性的兵力优势，难怪那些可怜的俄国人会把导弹布置在那儿了。

「我们即将迎来《大宪章》800 周年，」乔姆斯基说。「纪念方式就是由布什和奥巴马将它撕得粉碎。」

伊朗核计划只是「西方，主要是美国的妄想。」

《联邦党人文集》？大部分都是政治宣传罢了。

「晚期的魏玛共和国在我脑海里浮现。」

在乔姆斯基脑海里浮现的还有许许多多。大约一个小时之后，他以对马丁·路德·金的那段著名的「横跨道德宇宙的弧线」的复述结束了演讲。现场立刻响起了啪啪啪的打脸声爆发出狂热的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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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在尝试在左翼论坛上展示布尔什维克政治的后果，」在被观众嘘下台之后，一位马克思主义者灰溜溜地说道。这个题为「『占领』运动与左翼的未来」的讨论板块本来进行得挺好，直到主持人开始了提问环节。

来自《雅各宾派》《异议者》等激进杂志的讨论嘉宾已经就「占领」运动的意义及其原本的发展方向发表了意见，所用的语言也是运动组织者们中间流行的黑话——也就是说一堆以「-主义」结尾的词儿，夹杂着关于「占领」实验无限可能性的形而上诗性语言。

「我们说的『占领』理论，不是指某种名为『占领』的东西的理论，」来自《浪潮》杂志——一份关于「占领」理论的杂志——的一名编辑 Yates McKee 说。「我们指的是作为行动的身体的『占领』，作为人们发现自身关于拒绝、关于创造的普遍权力的空间的『占领』。」

于是，提问的话筒打开之后，在场的马克思主义者们也纷纷发掘了自己关于拒绝、关于创造的普遍权力，大棒开始砸向那些出卖理想的社民主义者们。

第一位马克思主义者还没拿到话筒，一位女士就来到现场开始大声质问 McKee 为什么拒绝在他的杂志上刊载「非『水平主义』观点」（别问我，我什么也不懂）。

之后，另一位马克思主义者开始痛斥在场嘉宾甘当资本主义乏走狗的媚态。

「当公园被条子们清*场时，那些条子就等于是你派的！」这位男士身体前倾，带着他能动员的心中所有恶意喊道，同时伸出一根列宁主义的手指，控诉着台上的嘉宾们。

「请别这样，」主持人打断了他的控诉。「别，您这样太粗鲁了。」

「不好意思，但这场运动为什么什么效果都没有？」观众席里有人语带讥讽地问道。「我的问题问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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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了一场全国性抗议运动中心的这座公园，其实很小且颇为寻常——只是一片混凝土广场，有点坡度，点缀著几颗资历尚浅的树。「占领华尔街」运动在祖科蒂公园遗留下的一切原始印记已经消失殆尽。

我本想设法赶上一场带有「占领」色彩的声援土耳其示*威者的游*行，可惜游*行者们已经出发了。不过，我却找到了一名 OccuEvolve 成员 Bill Johnson。

OccuEvolve 是在「占领」运动逐渐偃旗息鼓之后，作为「占领」要素的综合团体迅速崛起的。穿着领尖带纽扣的衬衫和宽松长裤的 Johnson 人已到中年，每天步行穿过史坦顿岛被飓风「桑迪」毁坏最严重的部分，身上挂着广告纸牌，上面写着「七个月了，仍不被接纳，公正何在」。

「我们没能深入贫穷的、无力的民众中去，他们都在这个小公园之外，」Johnson 说。「『占领』的声音需要突破这个公园，在他们之中生长。左翼论坛不会向他们伸出援手，即使是乔姆斯基这样的卓越者。他们空谈三天也不能抵达问题的根本。」

我们的交谈被另一个 OccuEvolve 成员打断了，是一位女士，想要向我讲述电磁辐射对于健康的危险，比如 WiFi 放射出的那种。

「她是少数会关心这个问题的人之一，」Johnson 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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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总是有一种强烈的倒向法西斯主义的倾向，」奥斯卡得主奥利弗·斯通说到这里，台下的观众们不住地点头。

与乔姆斯基那场一样，观众席已经被填满至人数上限，大家都是冲着斯通访谈和他那分为十个部分的系列纪录片《未被讲述的美国历史》来的。[7]

斯通说，拍摄这部纪录片，是为了对灌输给他的孩子们的关于美国历史的谎言展开反击。他找来了他的朋友 Peter Kuznick，一位研究美国史的教授，一起完成了这部长达十小时的纪录片，还有 700 页的巨著。

这部片子的资金来源于南美的私人渠道，斯通说。他另一部关于小布什的电影其资金则有香港背景。看来，全球化还是有人受益的呀。

整个影片的制作倒没什么「未被讲述」的。Michael C. Moynihan 在 Daily Beast 网站的评论中称这个系列「意识形态先行」「对历史之无知令人不忍直视」。一位普林斯顿大学的历史学家在《纽约书评》上评价其配套书籍「与其说是历史不如说是歪曲了的政治檄文」。

左翼论坛的同志们却全都照吃不误。

只要基辛格或科赫兄弟出现在银幕上，观众们就开始发出嘘声。当《卫报》专栏作者 Glenn Greenwald [8] 和被囚的泄密者 Bradley Manning [9] 出现，则是一片片掌声与欢呼。

不过，有点奇怪和新鲜的是 Kuznick、斯通和观众们对民主党左派比如杜鲁门总统、马德琳·奥尔布赖特和希拉里·克林顿潮水般的怒骂。

「就是这些人，想要将美国建成美利坚合众史塔西（Stasi），」Kuznick 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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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的晚些时候，在一家有些拘谨的爱尔兰酒吧，我又听到了熟悉的革命顺口溜。那是坐在我身边的两个女孩在谈革命策略……和男生。一个看起来是「占领」运动时结识的朋友认出了她们，于是，她们开始讨论每个「占领者」最喜爱的话题——

「哦，我看见你们在五朔节的时候卿卿我我的，还以为你们俩成了呢。」

她们想起了一个共同的熟人，他有着向大家分享他关于射J的诗歌的独特习惯。

「我说，在革命中，诗有诗的地位，性也有性的地位，但是这也未免太那个了吧！」

第二天早上还安排有不少讲座和讨论，不过我想，大家应该都没剩多少可说的了吧。

译注：

[1] Pussy Riot 是俄罗斯一支女子朋克乐队，此事件可以参看这里

[2] Absurdity Today，可以翻墙的童鞋看这里

[3] Left Action

[4] Mitch McConnell 是共和党政治家，现任参议院少数党领袖，其妻子赵小兰是小布什任内的劳工部长

[5] 科氏工业现任控股人，自由意志主义智库加图研究所联合创始人

[6] 好吧我承认最后一句是瞎猜的，这位说起胡话来比后现代文本生成器还难懂……原文 “Violent neoliberal assault on the population … lethal grip of imperial domination … lockstep service to the rich and corporate sector.” 能翻墙的童鞋可以来这里观赏演讲视频

[7] Oliver Stone's Untold History of the United States

[8] 著名博客、调查记者，NSA 要求 Verizon 提供通话元数据事件最早的报道者

[9] WikiLeaks 事件泄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