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双全:来自碎片时代的视觉修辞
发起人:点蚊香  回复数:0   浏览数:2274   最后更新:2012/08/01 10:25:40 by 点蚊香
[楼主] artforum精选 2012-08-01 10:25:40

来源:artforum 译/ 杨北辰

 

THE BIG PICTURE是大卫格雷伯(DAVID GRABER)的照片一位以金匠学院伦敦大学为基地的人类学家无政府主义者以及行动主义者在这个专门化的时代格雷伯却采取了一种令人振奋的广角的视野2011年广受赞誉的作品:第一个5000》(Debt: The First Five Thousand Years)提出了一项针对义务交换以及价值的广泛重读;围绕直接民主和直接行动所提供的替代性政治模式他撰写了大量著作在社会科学领域之外引起了广泛关注此外他还将自己的观点用于实践长期参与全球抗议活动如占领华尔街及其地区性和国际性的分支活动(这使得他已经成为一个不太情愿的偶像人物)。在这篇文章里格雷伯与Artforum主编郭怡安(Michelle Kuo)将探讨在文化领域内社会学与经济学理论的利用和滥用问题——以及这些学科交叉还有可能对我们的观看和联系方式带来什么样的改变

 

赛得米德,《伟大工程》,大约1969美国钢铁公司关于未来城市与车辆的广告。11.25 x 27.125英寸


郭怡安以下简称”)很多艺术家和批评家都一直在读您的文章从债务的悠久历史到无政府主义再到文化作为一种创造性拒绝”(creative refusal)。这种阅读兴趣似乎是艺术世界如何在当下在一个与政治经济平行的世界中发现自身的反应为什么艺术世界愿意求助于与经济理论比如非物质性劳动(immaterial labor),或者与这样的理论和世界观相关联的抵抗策略我们总是想进口那些外在于我们的领域以及理解力的词汇误读(misprision)经常可以非常具有生产性但同时也会让人很有挫败感。 

 

大卫格雷伯一下简称“DG”)是的这和哲学与人类学的关系类似——就像所有对哲学一知半解的人认为的那样

在一份泰特美术馆的社会学研讨报告中后工人主义的悲伤 “The Sadness of Post-Workerism” 2008), 你令人信服地推翻了非物质劳动的概念你认为这个概念被局限于一个非常小的历史观点中它对之前发生的事比如19651945年的情况给出了一种失真的描述以便证明今天一切都跟过去完全不同了

DG非物质性劳动是一个还原论色彩浓重的概念同时也非常具有欺骗性它结合了绝对断裂(utter rupture)的后现代语言以及历史的重大断裂彻底刷新了整个世界的观点以便伪装一种彻底过时、1930年代的马克思主义论述即一切都可以归类为基础构架或上层建筑说到底这里的非物质究竟是什么并不是劳动而是产品因此一种生产出我认为是物质产品的劳动形式在根本上肯定不同于另一种我认为生产出非物质产品的劳动形式但是我认为马克思主义理论最强的地方正是在于它摧毁了这种界线划分艺术只是另一种形式的生产就像其他创造过程一样必然是物质的同时牵扯思考以及观点

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其实在强化一种古老的二元论

DG没错

同样有趣的是断裂(rupture)这个概念作为历史学家或者文化批评家我们总是被告知断裂是好的而连续性是坏的这仍然是对于利奥波德兰克(Leopold von Ranke)的历史叙事的一种反动换句话说连续性被看作是一种对待历史的反动方法但是你却明显对更广泛长期的历史或者历史理论感兴趣你为什么选择这样做

DG作为一个行动主义者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当下大部分最为激进革命的运动都植根于本土的共同体这些共同体将自己视为传统主义者但把传统本身视作一种潜在的激进事物传统的根基越深利用它做的事情就可以更富挑战性

但在某种程度上这是现代主义的方式——T.S.艾略特的传统与个人天才》。

DG在一个更宽广的尺度上我们所宣称的后现代主义也是一种现代主义后结构主义也是一种结构主义正因为有一个静止的结构概念在先你才需要断裂

在很大程度上当代社会学也是这样无论被掩盖得多深它的其基础仍然建立在结构功能主义(structural functionalism)之上在艺术界中我们似乎依然受惠于詹明信(Fredric Jameson)对欧内斯特曼德尔(Ernest Mandel)长周期经济理论及其与文化变迁两者之间关系的关注

DG这个依然是基础构架和上层建筑的关系最让我感兴趣的是詹明信认为后现代主义将成为曼德尔所预言的新技术性基础构架的文化上层建筑他的这个观点现在已经被我们给忘了新的文化上层建筑将建立在机器人工厂以及新形态能源基础上机器将承担所有工作——人类劳动应该就此消失六十年底末大家都在这么说工人没有了工人阶级政治也就消失了我们将不得不为不平等现象寻找另外的平台詹明信描述了当我们拥有了会飞的汽车以及能生产所有东西的纳米机器人时那种无时间性的表层的文化

你只需要去想象事物便会出现当然这些技术一直都没能问世相反工业家通过外包的方式创造了一种相似的效果——但那只是无时间性表层的幻觉你的运动鞋看起来高科技感十足但却是用比过去更低端的技术制造的所以在詹明信那里存在一个很有趣的关于上层建筑与基础构架的游戏图像的游戏掩盖了基础构架几乎从未改变这一事实

选自伊曼努尔沃勒斯坦的现代世界体系之四温和自由主义的胜利,1789-1914》(加利福尼亚大学出版社,2011)。复制于《Punch》杂志的一副卡通作品(18581023)。

 

一般来说,劳动力和文化理论倾向于回到时代划分(periodization),以便向经济变化与文化发展之间强加一种决定论关系你如何看待这种把社会革命的时刻对应到文化领域中并建立相互联系的冲动?

DG对此有时我也有负罪感比如说熄火”(flameout)这个概念第一次提及它时我其实是借用了伊曼努尔沃勒斯坦(Immanuel Wallerstein)的说法这个概念指明至少从1789年开始所有真正的革命都已是世界革命而这些革命所实现的最有意义的事就是它们改变了政治的常识(common sense),我同样也愿意如此看待当下正在发生的事情沃勒斯坦本人也谈到了2011年的世界革命

这种熄火发生过两次——第一次是1917年的世界革命期间伴随达达主义的迅速展开发生在艺术领域第二次是沃勒斯坦所说的1968年世界革命以后发生在七十年代的大陆哲学领域两次我们都看到某种伟大的传统无论是先锋艺术还是先锋思想在短短几年内便穷尽了其体系内部可能的种种激进的逻辑排列组合突然之间所有人都开始说:“不要啊我们现在该干嘛?”
作为一个知性成熟于这样的时刻结束以后的政治激进分子我感到了一种深刻的绝望就好像我们似乎只能回到这个几乎已是经典的梦想年代而自己却无事可做只能不断重复最初的开创姿态我们可以在想象中回归这种创造但是创造的时间本身却已经永恒地失去了

这让我想到了参加占领华尔街运动的艺术家在跟他们聊天的过程中你可以非常清楚地感到他们在寻求一些东西在某种程度上这很像一种标准的寻求异化解毒剂(an antidote to alienation)的现代主义者的方式

DG异化是坏东西是个现代主义式的问题大部分哲学运动或者引申开来大部分社会运动事实上都接受异化并尝试着要达到一种异化状态如果你是佛教徒或者早期天主教徒异化是一种理想异化代表着你对这个世界的现实有了某种理解

因此也许现代主义新就新在人们感到他们不应该被异化科林坎贝尔(Colin Campbell)写过一本书浪漫主义伦理与现代消费主义精神》(The Romantic Ethic and the Spirit of Modern Consumerism 1987),在书中他谈及现代性引入了一种真正新形式的享乐主义(hedonism)。享乐主义不再是对性毒品以及摇滚乐等的追求而变成一种销售新幻想的方式让你对自己需要的东西不断产生各种想象欲望的客体只是一个借口一项托辞这也就是为什么当你得到它的时候永远都会感到失望

当你第一次读这本书时坎贝尔的观点显得有理有据但事实上这也是一种回退如果回望历史——比如中世纪关于欲望的理论——它完全假设你欲求的东西是——

上帝

DG或者说骑士之爱(courtly love)。但无论它本质是什么认为得到了欲望客体就能解决问题的看法其实被看作是忧郁症(melancholia)的表现幻想本身便是欲望的实现依据这个逻辑坎贝尔描述的东西就不算新观点了其实后者的新鲜之处在于它认为你应该能通过获得客体来解决欲望的问题也许新鲜的不是我们体验到了异化而是我们感到异化是不对的按照中世纪的观点我们的整个文明都是临床抑郁症的表现。(

我不能确定所有中世纪研究者都会同意你的观点但是这种平行对比很有趣它又回到了一种对于总体化系统(totalizing system)的夸张描述如今我们假定自己生活在资本的总体化系统之中不过中世纪的教堂实际上代表了一种更加总体化的霸权

DG确实如此

然而这些框架下却涌现出了大量文化活动与思想所以对于我们而言问题变成了我们怎样才能在霸权下保持对其他可能性世界的设想——在你看来就是那些已经在场的世界

DG这是我在自己所有工作里都试图说明白的一点——“我们生活在一个总体化系统里这一概念本身就是我们需要克服的最大的意识形态因为这种看法使我们对自己至少一半以上的活动变得熟视无睹而这些活动完全可以说是共产主义或无政府主义性质的。“别样的世界已经存在于我们的日常生活中但我们却不承认我们从来不说自己周围的共享行为和国家支持的产业是共产主义性质的哪怕从关键因素看的确如此

雷内伊萨姆(René Hilsum),本杰明佩雷 (Benjamin Péret), 赛尔日沙尔舒尔(Serge Charchoune), 菲利浦苏波(Philippe Soupault)(骑自行车者), 雅克雷高(Jacques Rigaut) (倒挂者), 以及安德烈布勒东(André Breton)达达马克思恩斯特的展览开幕上, Au Sans Pareil画廊巴黎,192152

 

对于艺术实践来说有趣的地方在于从某种程度上讲批评这个概念本身就建立在一种总体化系统之上必须存在一些东西让人去破坏去战斗去重定路线关于批评你是否有一些更具体的见解

DG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我的意思是我对于布鲁诺拉图尔(Bruno Latour)为什么批评丧失了力量?》(“Why Has Critique Run Out of Steam?” [2004] )中的大鸣大放表示怀疑其根本论调是——我意译的——“让我们对批评这个概念提出批评吧我们必须用一种新的经验主义来反对现在的相对主义。”

没错但那也算是一次有价值的干预吧

DG——如果把批评的逻辑贯彻到底你对现实就会形成一种近乎诺斯替教派的认识也就是说你只能觉得现实是有问题的这种看法在智力上也许会给人带来丰厚的回报但同时也是一个可怕的陷阱我总是回想起马克思1843年的著名警句:“对所有存在之物展开无情的批判。”这是他25岁时写下的话对于这个年龄来说是恰当的我年轻的时候也这么想事情但现在觉得这种无情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但让我深有感触的一点是激进理论总是卡在两个时刻之间一个是发现现实有问题的那一刻另一个时刻是马克思式地试图理解所有规则暴露隐藏的权力结构证明所有看起来无害的机构体制其实都在为生产更大总体性添砖加瓦最终带来的是统治和压迫所以如果你太严肃的对待它批评就会失去意义因为它使得一切外在于这个批评框架的东西都变得不可想象这时候你就只好依赖总体断裂(total rupture)的逻辑有些事情即将发生什么事我不知道一场真正的骚乱然后我们将在一片欢腾雀跃中迎来一个新的世界有些参加暴乱的人就是直接这么说的

在无政府主义的运动中事实上在强调断裂与其反向间存在一个往复运动在全球正义运动期间(the global-justice movement),重要的词汇是预想(prefiguration)”——在旧体制的外壳下建立新社会的机制然而紧接着发生的“911”事件又让人陷入了绝望很多人重新回到了暴动主义(insurrectionism)的立场暴动主义被树立为激进的新理论当然这实际上相当于又回到了某种从十九世纪八十年代发展起来的无政府主义模式该模式与主张根本性断裂的马克思主义逻辑相辅相生后来他们又将其与1970年代的法国理论结合并以为得到了一些新东西这是个绝望的时刻

一具精致的尸体

DG是的而且由于这个模式存在他们无法理解共产主义永远都是在场的而这也正是我想说明的共产主义是所有社会关系的基础所有社会性的本体土壤与此相反他们把共产主义当成某种新的东西看待就像他们突然发现了非物质劳动一样——

或者生命政治就像你之前指出的

DG没错生命政治毫无新意人民的健康和兴旺发达跟主权概念紧紧绑在一起——这个观点实际上是主权概念最初成立的基础

那么问题就变成对于个体理论这些日常时刻的共产主义意味着什么它们如何与个体性发生关联

DG》(Debt)这本书里我发展了这种关系但它或多或少被误解了我试图阐明一个人如何提出类似个人价值这样的想法而同时无需将其框定在神秘主义观念里所谓神秘主义观念就是比如每个人都有一个独一无二的透明核心作为价值基础而且这个核心与社会关系毫无关系因为如果你去考察诸如过失杀人罪的赔偿以及传统社会解决纷争的方式就会发现这里面明显存在一种对个人独特价值的假设但这种独特性所依赖的前提基础是个人乃各种社会关系独特节点这一事实

继而我想到这就是我们失去的——我们是由无数与他者之间的关系构成和积淀而成的存在这一观点我认为个体性是我们通过与他人的关系而不断被创造出来的在某种程度上此处涉及杜尔凯姆(Émile Durkheim)最喜欢的问题社会同意我成为一个个体而我将如何回报它杜尔凯姆认为我们都被一种无尽的社会债务所困扰这种债务是他从奥古斯特孔德(Auguste Comte)那里继承下来的由于社会允许你成为一个个体所以你亏欠社会的而个体性是一个人对社会或自然欠下的一笔宇宙性的债务我想解构的正是这种观点也就是一个人的存在可以被设想为某种债务的观点毕竟债务就是一种法律平等关系其前提是平等双方间订立的一种契约关系但个体和社会如何能令人信服地以平等的伙伴身份参与到同一桩生意中这显然很荒唐

所以我想转向个体作为一种关系节点这一概念上但是为了做到这一点,你必须重新想像很多东西包括心智(mind)的概念很多我们认为是个体性固有产物的东西事实上都是关系的产物是这种或者那种二元或三元关系的产物

这也是一种摆脱结构vs.行为主体(structure-versus-agency)问题的方法

DG的确是这样

未知艺术家,《致我唯一的欲望》,局部大约1484-1500羊毛织物丝绸。12 x 15英寸节选自系列《 贵妇人与独角兽》,十五世纪末

 

但是在艺术世界的内部批评的遗产似乎都事关结构而不是行为主体好像行为主体根本不存在一样很多批评家和艺术家都遭遇了这个僵局因为他们本质上被这两种类别的划分限制住了

DG这和所有的社会理论一样即使社会学家都否认这一点

即使最为老练的布尔迪厄式观点

除了个体问题另一个问题是时间你认为人类学与艺术依然能够通过某种方式互相帮助描绘出一幅更加清楚的大历史”(longue durée)图景吗

DG当然这是我书中的一个观点。2008年初我将其收入了给《Mute》杂志的一篇文章在文章开头我便提到当你身处危机当中首先应该做的事情就是去搞清楚这些事件发生在怎样的更大的节奏或者时间结构(rhythmic or temporal structure)

所以我决定把网撒得尽可能大如果此刻属于世界史意义上的断裂点的一部分如果这是每隔500年才发生一次的事件——我关于信贷时期长震荡的观点——结果会怎样呢令人惊奇的这种假设奏效了所以我才写了这本书可能看上去显得自相矛盾因为我一直反对断裂这个概念但我也坚持认为这个断裂点只能通过考察最长的历史时段内的连续性才能得到理解

同样也许我们只能依据更广阔的时间线才能观察到当前文化的变迁但是这些变迁无论我们如何设想都不能真的被还原为波形或者周期就像几乎没有哪个当代经济学家把康德拉捷夫长波(Kondratieff waves)或者其他世界经济的长波理论当回事儿但是似乎也没有人能提供一个替代选项

DG我想这是有原因的确保没人可以提供替代选项已成为当代资本主义的头等大事12年的行动主义实践过程中我逐渐认识到无论谁执掌这个系统较之当前的经济可行性(actual economic viability),他都更执着于打赢观念之战(the conceptual war)。在把资本主义打造成唯一可能的系统和把资本主义打造成一个可以更长期生存的系统两个选项之间他们永远都会选择前者

奇怪的是我第一次注意到这一点是在行动主义的背景之下。2002我们去华盛顿抗议在那里召开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大会当时很害怕因为911事件刚过去不出意料他们动用了大量警察和保安镇压我们考虑到我们的人数他们调来镇压抗议活动的资源之多简直让人惊讶大伙儿回家后都感到万分沮丧后来我才得知我们在多大程度上干扰了这次会议由于我们造成的安全隐患”,IMF实际上把部分会议改成了电话会议所有派对都取消了基本上相当于警察帮我们把这次会议搞黄了我意识到原来让三百个无政府主义者沮丧地回家要比IMF会议是否顺利召开更加重要整个会议都在我们面前分崩离析了他们唯一打赢的只有争夺想象力的战斗

但是你如何看待在艺术内部或者代表艺术来加入这场争夺想象力的战斗的企图

DG其实当思考艺术界和占领华尔街之间的关系时我很吃惊地发现了一种颇不寻常的模式我开始盘点在占领华尔街的过程中与艺术界发生的各种关系结果很惊人因为我其实并不那么了解艺术界那些把我带进八月一系列事件的人是谁之前的一年我生活在英国并参与了艺术团体Arts Against Cuts的活动和我并肩工作的人是Sophie Carapetian,她是个雕塑家后来我来到纽约另一个艺术家Colleen Asper把我带到了比弗街16这里成了我首次接触占领华尔街计划的地方而且在那里我结识了Georgia Sagri,在全体代表会议(General Assembly)的组建过程中我们一直保持着紧密的合作再之后我又遇到了Marisa Holmes——她曾经是行为艺术家如今是电影人——后来发现她是一个非常关键的角色这些人之间有什么共同点她们全部都是年轻的女性艺术家

她们中几乎每个人都经历过那种个人作者身份和参与更大规模激进活动之间的矛盾比如说另一个我认识的艺术家她制作了一个巨大的胡萝卜并且用在了一场发生在Millbank的抗议中我记得后来有人把它从窗户扔进了保守党官邸而且萝卜还被点燃了她觉得这是她最好的作品但是她所在的团体——大部分由女性组成——却坚持集体作者身份这使得她无法在自己的作品上署名这件事恰好证明了女性在参加类似的集体行动时时常感受到的一种紧张关系一方面这些群体力图超越个人主义但在多大程度上这只是重演了女性艺术家经常会经历的那种压制因为在这里一个女人同样不被允许对其最好的作品要求作者权

我们如何解决这种两难是的是集体使你成为了个体但是并不意味着你不应该成为一个个体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问题但是我想我只能把它抛出来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学生抗议后的Millbank伦敦,20101110摄影:Martyn Wheatley.

 

这把我们导向共识模式(the model of consensus),我对此感兴趣是因为在大学的时候我通过很一知半解的方法参与过共识的达成我一直都在想共识是不是实际上推动了或者说有可能让人陷入静态的僵局而没有能力催生出行动甚至是能动的思想

DG共识对我来说是一种默认模式从女权主义无政府主义以及其他的社会运动中涌现出了某种具体的共识进程但我一直强调如果你不能强迫人们去做那些他们不想做的事情你就已经开始进入这种或那种共识模式达成共识的技术反而是次要的

所以每次只要听人谈起无政府主义的组织形式说我们要么是反组织的(anti-organizational)要么只具备十分有限的集体形式时我总会说:“不是的。”无政府主义者可以信奉任何组织形式只要在这种形式下遇到麻烦无需依靠武装力量来解决问题这就包括了各种社会组织形式就最基本的层面来说这也是共识的真正含义

这有助于解释为什么在视觉艺术范畴内的无政府主义的历史涵盖了不同领域中很多你难以想到的人物比如修拉西涅克巴内特纽曼约翰凯奇他们跟歧见(dissensus)或者对抗(antagonism)的历史都不一样

DG这不是我的领域但是我可以仔细研究一下。(

似乎占领华尔街里的一些艺术家在寻找共识能够给社会参与方式以及建立新的社会联系带来什么样的可能性

DG没错

但是就像在任何其他时候我们讨论过的,艺术家可能会沉浸在这种气氛中感受到个人的鼓舞或者情感的确认然后再回到他们的日常生活中但其实什么都没有改变

DG我还有出版人呢我觉得这都事关在纵向组织与横向组织之间在个人庆祝与集体决断之间建造一道防火墙这也事关如何在相异却同时发生的世界之间创造”(membrane)。

这听起来令人怀疑是一种资本主义精神分裂症

DG是的我觉察到自己正在向这个方向移动但是当瓜塔里试图考虑一种形式上史无先例(nonvanguardist)的政治组织时他提出的机器”(the machine)这个概念这还是很有意味的虽然我怀疑人们针对这项遗产所做的事情不过瓜塔里的原初构想依然重要

但思考替代性世界或者退一步说很多涉及文化以及政治的建议在某种程度上都依然只是一种陌生化(defamiliarization)。

DG仍然是形式主义的

也许是最好的结果

DG没那么好吧

俄国形式主义者提出的一种革命理论——一场观念上的革命可以煽动一场社会中的革命但无论你想在机器中引进战栗还是齿轮抑或你想让事情慢下来或制造摩擦或改变资本的流向或重新进行感性分配这些都看上去都像谈论陌生化的方法一种改变一个人的观点或感知的启示性实践再比如取消程序化的凝视拉开幕布揭示背后更大的体制

我们启用这些概念是为了阐明艺术有可能产生的政治力量——这跟目前艺术界的争论有关这些争论让人感觉出一些非常矛盾的情绪比如我们的话语赋予艺术品的力量是否完全是子虚乌有的幻想说什么因为XYZ,所以某件艺术品就反对了新自由主义改变认知方式改变感性分配方式或信息流向到头来好像也只是在重复消费经济里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这一点也让人情绪消沉但在努力解决上述问题的过程中,我在想我们是否注定要去排演这个非常古老的问题是否我们需要思考一种另外的途径

DG这把你又带回了批评它与马克思式的批判概念有关你对一切都进行无情的批判什么都可以被看成是在复制某种更大的异化体系不平等体系等级体系或其他任何体系

但你也可以说每种人类的可能性都是同时在场的莫斯(Marcel Mauss)认为共产主义和个人主义是一枚硬币的两面但是民主君主制市场所有一切都始终在场在这种情况下描述一个系统的特征不如找出哪些关系形式目前占据主导地位哪些又将自身呈现为先天既存的东西或人类的本质

我觉得这是最有用的如果将其作为起点批评的意义并不在于揭示系统的总体性并不存在无所不包的总体如果非要说存在一种意识形态幻觉那么该幻觉就是认为意识形态幻觉存在这一想法本身——按照这种想法我们生活在一个统摄一切的资本主义系统里而不是资本占主导地位的世界中但同时我觉得去想象一个彻底多元不存在任何观念上的总体性的世界也是极其乌托邦式的我们需要的是1000个总体就像我们需要1000个乌托邦一样乌托邦并没有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只有一个乌托邦

乔治亚萨格里(Georgia Sagri),《无工作的工作》,2011-12David Graeber的对话惠特尼美国艺术博物館纽约,2012429摄影:Paula Court.

 

另一个让我困惑的问题是不光艺术实践范畴内的批评就连占领运动在某些方面也表现出了对工具理性换句话说就是统计学的信赖甚至百分之九十九这句口号其吊诡在于在某一特定时间点上这些事实和数字实际上本身已被视为可疑实证主义或者理性主义之前是我们批判和审视的对象如今情况好像变了你可能不赞同拉图尔重返经验主义的号召但似乎今天的抗议运动保留了一个特别传统的关于经济标准和法律的基本假设换作之前这类运动的目标应该是彻底推翻这些基本假设

DG就理性主义而言,这很有趣,因为我认为关于理性主义的争论在很大程度上有用词不当的嫌疑如果你思考一下理性是什么,你会发现它其实是个非常狭窄的概念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说某人是理性的,你的意思其实是他们不是疯子有能力进行基本的逻辑连接

做一个有理性的人并不难我认为我们正在发展的民主程序的力量就在于它们超越了理性,因为任何以理性作为起点的社会或人类行为理论最终结局都会像休谟主张的那样理性永远都是激情的奴隶,而激情则是完全无法用理性探究的在某种程度上是优先的

经济学领域就是如此人是理性的行为体,总是试图将某些实用价值最大化如果你问如何解释那些为了某个目标而牺牲自己的人呢?“ ,他们正设法最大化他们从为某个目标而牺牲自己中获得的良好感觉”。为什么他们会从牺牲中获得快感?这是心理学问题他们把所有有意义的问题都推到了别的地方

但经济学本身如今正处在合并吸收中当代经济学已经把非理性行为体吸收到自身内部

DG但是所有经济活动的参与者都是无理性的——一定是这样,因为他们没有任何理由去欲求他们想要的东西以我在书中描述过的自身利益”(self-interest)为例为什么我们使用利益这个单词?这个词直接来源于利息支付”(interest payments)的概念其转换自圣奥古斯丁的自爱”(self-love),但他们决定减少一些它的神学色彩便使用了利益这个词来称呼它利益是无休止的累积与成长,因此,奥古斯丁的关于无尽的激情与欲望的观念仍然蕴含于此只不过是以一种金融化合理化的形式

理性始终是某些事物的工具对我来说无政府主义超越了纯粹的理性而达到了别的东西我称之为合理性(reasonableness)。合理性是一个比理性更加复杂的观念,前者包含了后者对我来说,合理性是一种形式上在不可共量的价值之间进行妥协的能力,这正是那些从经典的理性模型的中逃脱的部分这也是生活的大部分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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