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趁雨天凉快加紧喊工人来实施工作室的修建计划，两个四五十岁的老农民工说着家乡的土话，告诉我他们来自新县和光山，位于中国中部河南省信阳靠近湖北的小县，我心头一紧：据说这小县上的人们在1959年前后几乎饿死而绝。近来正好我一直在搜集所谓“信阳事件”的素材，没想到如此凑巧，两个活的素材送上门来。

来自光山的工人光着还算强壮的上身，黝黑而流满汗液，鼻子的一侧似乎以前受过伤，皮肉是愈合后的稀烂状。光山较沉默，我在想这与他面部的伤有关吗？相比之下新县瘦而干，年纪也要显得大一些，但他的话却较多，在得知我的故乡是湖北之后，他睫毛细密的不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想往，并因此而富有了神采，他激动地说到他知道湖北是如何地富有，他告诉我小时候经常听家人说起，他知道邻近的湖北人屋顶上都晾晒着白白的虾米，并说那是湖北人从湖里随便就能捞上来的许多……听着瘦而干的新县的讲述，不知何时一种羞耻感油然而生，我不敢正视正滔滔不绝的新县，我私下里怕他看破我，因为事实上当我看到他讲起晾晒在每家每户湖北人屋顶上的虾米时那充满羡慕的神情，我在想的却是他们当时真的是很缺乏营养，我想那些在1959年前后整天整天死闭双眼躺在床上饿得再无气力动弹等待死亡的他的父老乡亲们是否也在弥留之际看到了晾晒在每家每户湖北人屋顶上白白的虾米……

我因此不去正视新县那不大的眼睛，虽然它睫毛细密看似近乎涂过黑的眼影（当然涂眼影对于新县是滑稽而不可想象的）并且这种油然而生的羞耻感让我当时极度刻意地小心不去提到1959年前后的事情，但新县马上说到他是1960年生的，并变本加厉地说光山比他大一岁……只有老天知道那于我是于无声处听惊雷，事先那油然而生的羞耻感此时在我头脑中爆炸开来，使我无所遁形。因为事先我搜集到的“信阳事件”的资料都告诉我新县和光山是最严重的区域，整村整村地灭绝，树皮都被啃光，只有少数靠吃人肉的人，他们或杀死外来者吃或割饿死者尸体肉吃或索性吃孩子而挨过了饥荒，活了下来。那么我在想：此时站在我面前的这两个人出生时他们的父辈是如何存活下来的，靠吃什么靠吃谁活下来？更严重的疑惑是1960和1959出生的新县和光山此时正站在我面前，他们的存在是确凿的，那么我在想当时他是如何被怀上的？那精力是如何获得？是刚刚吃完先生下的孩子然后……这太疯狂！但新县那看似近乎涂过黑的眼影的细密睫毛提醒我：据说孩子体毛浓密是因为父母在受孕和妊娠期吃过野味……不能再继续想下去，这太疯狂！思考竟然也会让人感觉思考本身很不道德……

在1960和1959，那赤野千里，饿殍遍地的时日，那么我在想当时他是如何被怀上的？





刘向华2010.7.18午间